再次见到戚砚与韩悦时,已经是三天后。
查尔斯这几天与江无一逛遍了乐城,最后盯上了客栈大院内的庭院,这院子美轮美奂,几颗花树错落在院子里,莹白的碎石配着引流泉水,偶有乐声传来,诗情画意。
两人白日下午去了传说中的乐神池畔,一呆几个时辰,钓上来不少鱼虾,龙崽崽从乐神池抱着个大桶回来,挽着裤腿往客栈走,倒是惹得不少人看,有老学究或是乐神的信徒,便狠狠的瞪过来,觉得这太没规矩,也不雅观。
小崽崽却不在意,晚上叫小二将鱼虾收拾好,兴冲冲的叫人在院子里打了个炉子,架上铁板,滋啦滋啦的烤起肉来。
这本是不和规矩的,然而这客栈的老板娘见小龙软乎乎的样子,心软的一塌糊涂,便破例允许了,不仅如此,还反送了些菜品,一起送到院子里。
这调料特殊,让查尔斯这种只会火烧鱼的生手都能烤出美味来,又或者亲手做的东西就是比较香,几近透明的虾被炙烤出虾油,一口咬下去又香甜又鲜脆。
韩悦与戚砚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白色花瓣悠悠的落下,一大一小坐在炉子边上眼巴巴的一起盯着炉子,既美好又有些让人想笑。
江无一以往并不会做这种事,但看着小龙开心,便也上手试了试,可分明是最简单的事情,龙神大人却每每都要烤焦,或是放多了调料。
小龙崽崽终于能赢过他,心里得意,炫耀的将自己烤好的东西推给他吃,江无一凝眉盯着烤板,看起来不大高兴。
这味道实在勾人,韩悦动了动鼻子,厚脸皮的拉着戚砚蹭饭,江无一十分顺手的停住动作,假装面前那团焦黑的东西与自己无关。
短短三天,戚砚似乎瘦了不少,龙崽崽善心大发,将江衍烤的东西推过去:“大病初愈,你多吃点。”
然而戚砚看着面前散着糊味的虾,竟是面不改色的吃了进去,查尔斯惊奇的看着他,韩悦不禁感叹:“不挑食就是好。”
这话倒是说的不漂亮,江无一与戚砚皆冷冷看向他,韩悦后背一凉,立刻改口转移话题:“江公子,龙脉一事,韩某还要回皇都禀明圣上,却不知龙族有什么能作为凭证,才好叫圣上信服?”
龙崽崽顿时愣住,眨眨眼睛,好在韩悦也没觉得他是管事的,直接问了江无一。
江无一早料到他会如此发问,闻言从袖中掏出个小袋子出来,丢到韩悦面前。
韩悦不解的拿起袋子,打开却见一枚苍青色的鳞片,顿时心中一惊:“这……这是……”
“龙鳞。”
韩悦顿时只觉手中的袋子重愈千斤,戚砚正闷头吃这东西,乍闻此话也被呛住,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查尔斯闻言停住了嘴,神色诡异的往江无一身上扫。
这次又是从哪里拔下来的?
待几人吃完饭回到卧房,查尔斯的眼神都在江无一身上打转,江无一被他盯了一晚上,莫名其妙的问:“看什么?”
龙崽崽看看他,将他的手拉过来仔细翻看,又撩开他的袖子,一副探究的样子,江无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也没动,任他乱翻。
查尔斯查看无果,扬起脸认真的问:“江衍,你真的没秃吗?”
江无一额角跳了跳,伸出两根手指手按住他的角角:“没有,那只是灵力而已。”
崽崽被他按得往后扬了扬头,却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那我能不能看眼你的原身?”
江无一无奈:“现在不行。”
小龙只能闭嘴,然而心里却还是深深的怀疑。
隔天一早,韩悦便不见了踪影,想来抱着片龙鳞他也睡不踏实,快马加鞭的回了皇城,倒是戚砚身上的余毒未清,大病一场。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江无一烤的那些东西,戚砚本就病着,隔日更是上吐下泻,折腾到卧床不起,好在韩悦临走前通知了盛宁山派来药童看顾,戚砚这才免了被两人遗忘的惨剧。
——因为今日正是乐城一年一度的明月之宴,满城欢庆,查尔斯一醒来,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江无一出去玩了。
比起新年,乐城更加注重明月之宴,每年的这一天,乐城的百姓都会在门口摆上宴席,备好碗筷,留下男主人等客人到来,而家中的其他人,便会出门去。
乐城是乐神狄厌生长直到飞升的地方,原是叫做‘月城’,因上神之故,才更名为‘乐城’,是以这里的人,人人都会乐器,人人都爱音律。
所谓明月之宴,便是由各家摆出的宴席摆满全城的大街小巷,而这客人,就是除去各户主人的百姓们。
大家拿着乐器奔走街头,若是看上哪家的菜色,就停下演奏一曲,若是主人觉得好,这人就可以坐下吃饭,若是主人觉得不好,那便要另寻他家。
于是这一天的乐城,几乎是人挨着人,整个城池狂欢,就是附近的仙宗门派也大方摆出宴席,还会做些活动摆出礼物,以至于两人刚出门,便被各种乐声包围。
这声音并不杂乱,因为每块区域若是有人先奏乐,其他人便会静静聆听,或是一同演奏,更是有很多青年男女穿着漂亮的舞服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这样的盛宴,无疑是让人无比舒适的,在城中心,官府更是搭起了台子,像是有什么表演。
龙崽崽拉着江无一穿山越海,才终于挤到了最前面,江无一默默在两人周围开了结界,才没一路与人‘亲密接触’。
崽崽一见那台子,瞬间眼睛放亮,大声道:“江衍,好像有表演!”
而他定睛一看,很快就发现那三角形的台子尖上有个塔楼,上面用红绸供着一块闪闪发亮的七彩宝石,崽崽瞬间被吸引了目光。
“好漂亮!”
旁边的大叔笑起来:“当然漂亮,这可是比赛的彩头。”
“比赛?”小龙好奇的问:“什么比赛?”
大叔解释道:“明月之宴,最大的看点自然是比音律,选出城中最善音律之人,再将稀有的淬灵石镶嵌在乐器上,去乐神池奏给乐神听,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得到乐神的点拨呢!”
小龙瞬间开心起来,拉着江无一喊:“江衍,我要参加!我想要那块宝石!”
江无一看他:“你要演奏什么?”
小龙理所当然说:“唢呐啊!”
江无一沉默一阵,点点头:“想去就去吧。”
得到了江无一的回答,查尔斯只觉得这是对自己音乐的第一层肯定,于是找准了报名的地方,便钻了进去,可这后台人山人海,小龙很快就转晕了向,又回到江无一身边。
“江衍,我找不到报名的地方。”
江无一看看四周,顿时也有些茫然。
龙神大人有生以来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可见小龙满眼期待,不想失了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将小龙带到排队的地方,按按龙角,嘱咐道:“在这等着,我去替你拿牌子。”
查尔斯乖乖点头,拿出小喇叭抱住,站在原地等江无一回来。
然而他左看右看,很快看到了个眼熟的人——正是那人替他算命的沈三思!
只见沈三思背着把乐器,正亲切的拉着位青衫公子寒暄:“朋友,我见你印堂发黑,是不祥之兆啊!而你眉目间又有阴湿之气,想来定是犯了水煞……”
那人看着瘦弱,抱着把古琴,可没想到却是个暴脾气,一把甩开他骂:“哪来的臭骗子!敢骗到小爷我头上?”
说罢便要动手,沈三思忙跑走:“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他倒是脚底抹油溜得快,才免了一阵拳脚,一转头又看见小龙崽崽,谨慎的看了看周围,没见到江无一才松了口气,跑到龙崽崽面前,热情的打招呼。
“朋友,又见面了,咱们真是天大的缘分!”
龙崽崽对他的自来熟与厚脸皮感到无比惊奇,却又觉得这人挺好玩,好奇的看着他身后的乐器问:“这是什么?乐器吗?”
沈三思笑眯眯的道:“是乐器,这是二胡。”
见小孩看过来,沈三思大方的将二胡递过去,顺势宣传:“这二胡可是顶厉害的乐器……哟,小公子你这是要吹唢呐?”
沈三思稀奇的看着他,龙崽崽听他语气神情都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学这乐器的人不多。”
大概小朋友都喜欢自己是特别的,听闻学唢呐的人不多,小龙倒是高兴起来。
沈三思趁机溜须拍马:“所以能以唢呐来参赛,朋友,你定然是非凡之人!”
小龙崽崽被夸得飘飘欲仙,忍不住笑:“其实我刚学没多久,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天赋的。”
“这是必然,你天资胜于常人,无论做什么,定然都是个中翘楚。”
沈三思夸人的话塞了满肚子,从来都不过脑,紧接着想想,又道:“朋友,你看……你这是唢呐,我这是二胡,都是绝顶厉害的乐器,若是过了初赛,我们可以组个二人组,去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如何?”
小龙崽崽立刻笑起来:“当然好,我叫查尔斯·莱安,我知道你叫做沈三思!”
沈三思一副荣幸的样子,品品他的名字,接着问道:“查尔……斯?你样貌与我们不同,名字也很奇特,是异族人?”
小龙点点头,沈三思又问:“倒是从没见过你这般样貌,小公子是哪里人?”
龙崽崽这次倒是机灵警惕了,含糊道:“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是很远的地方。”
沈三思是个识趣的人,便没再问,很快想到什么,轻咳一声问:“对了,你……那天你身边的那个人,没在吧?”
龙崽崽没反应过来,自然道:“不在这里啊。”
他去拿牌子了,当然不在这里。
沈三思松了口气,看了龙崽崽半天,颇为亲切的搭着人肩膀一同蹲下,一副要说惊天大秘密的样子,勾勾手指。
小龙侧耳去听,沈三思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朋友,你知道为什么我那天突然走了吗?”
查尔斯摇头:“为什么?”
沈三思叹口气:“实话和你说,我这双眼睛与常人不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你猜我在那人身上见到了什么?”
查尔斯好奇的问:“你看到了什么呀?”
“血煞!滔天的血煞!”
他这话说的声音又小了不少,似乎很怕被人听到,接着又道:“那人定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不止害了一两条命,娘的个神哟……那怨气裹着血煞,浓的我几乎都见不着他的脸!”
沈三思说这话时神情恐惧,龙崽崽愣了愣,他又说道:“我见你天真单纯,气息纯澈,这才提醒你,若与这人相处,定要万般小心,能远离则远离。”
龙崽崽听到这话顿时不开心,瞪起眼睛:“你怎么能这么说江衍!”
沈三思为难,思来想去,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公子,我这话当真不是乱说,你可知我从那血煞中还看出了些什么?”
查尔斯只觉得有些恍惚,问:“什么?”
沈三思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若是血煞,兴许这人有什么苦衷,也就罢了……”
“可这怨气滔天的血煞,多与他同血同源,分明就是与他有着极近亲缘的同族啊!”
他话音落,龙崽崽霎时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为何,竟是又想到了那把妖异的龙骨刀,脑海中不断的回放这那种诡异的恐惧感与压迫感。
而两人正蹲在地上,查尔斯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沈三思全身僵硬,他正奇怪,定睛一看,地上除了他与沈三思的影子,身后竟又多了一人。
小龙眨眨眼,回头逆着光看过去,身后的人正是江衍。
江无一手里拿着一块木牌,也不知站在这里多久,见龙崽崽望过来,他却没像往常一般伸手将他拉起来,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瞳孔望着他,将木牌递到他面前,淡淡开口。
“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