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拥住对方

离开齐国营帐之后, 或许是受了凉,或许是发现再无可救,公孙论回去就病倒了。

但还是没有耽搁, 他坚持赶回宋国国都, 宋君连夜召见他。

这几日宋君吃不下睡不好, 生怕一觉醒来,就传来齐军北渡的消息,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

听说公孙论又病了,他更是着急, 直接颁旨,让送人的马车直接进宫。

他紧紧地握住公孙论的手, 语气近乎哀求:“公孙先生,事情怎么样了?齐国能否退兵?”

公孙论张了张口, 虚弱地说不出话, 只能从袖中拿出那份文书。

宋君松开他的手,着急忙慌地把文书接过去,两三眼匆匆看过。

齐国能退兵,不过要宋国割让西北的十五个镇子。

能退兵就好, 宋君看着文书, 竟笑了出来。

他抚着文书:“好,甚好甚好, 快去传几位大人, 商议割让事宜。”

原本公孙论自觉没有办成事情, 愧见皇帝,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同堕入渭水之中。

他哇地呕了一口鲜血,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

宋君连夜让人拟好请罪与割让西北的文书,还附带一卷西北重镇的地图。

送去渭水南边的营帐之后,齐国人却把东西退回来了。

说让他们派个使臣,亲自送去永安,这样礼数才算周全。

齐国还顺便把赵存的尸体送回去了,赵存一直保持着坐在私制龙椅上的姿势,一支箭把他钉在上边。

宋君不敢不应,连忙挑了个使臣,再次整装,前往齐国。

至于赵存的尸体,他看见了就来气,看也没看一眼。

底下人见他如此,也懒得多管。

只有赵存的亲生妹妹赵殷,找了个地方把他葬下。

旁人都说手足情深,只有赵殷自己知道,她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滑稽又可笑,忍不住再去看一次。

这回出使齐国,宋君当然不敢再把她也送去。

她从齐国回来之后,除了在金殿上做了一场戏,一直都闭门谢客,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有旁的人来问,她只说齐君模样凶悍、残暴不仁,是个猛虎似的人物。

其他公主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宋君还没发话,就都称病不出。

宋君也就彻底歇了和亲的心思。

*

几日后,傅让回到永安。

到的时候正是半夜,在府里歇了一晚,次日一早进宫。

他在宫门口下了马车,正好遇见韩悯——

一辆马车直接停在宫门前,里边人掀开帘子,对侍卫道:“早,今天是我当值。”

守门的侍卫朝他抱拳:“小韩大人。”

说着,他就撤开脚步,要让马车进去。

这不对啊!傅让追上去。

“等等等等,你怎么能这样进去?我是王爷我还得下车呢。”

这时已是十月下旬,天气变得很快,韩悯又怕冷,穿得厚实。

他把手指从厚厚的衣袖里伸出来一小节,掀开帘子,看向傅让,理直气壮道:“我身体弱,圣上特意赐我车辇,准我可以这样进宫。”

他一掀开车帘,傅让就觉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傅让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这也太偏心了,难道你才是皇兄失散多年的弟弟吗?”

韩悯笑着道:“那你上来吧。”

傅让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上去了。

马车行得平稳,傅让撩起衣袖:“你这马车里好热啊。”

顿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韩悯是真的身体不好,要好好养着。

韩悯只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太晚了,就没有进宫。”

“宋国的事情可还妥当?”

“我亲自出马,能不妥当吗?”傅让揽住他的肩,“当然了,你也料事如神。”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公孙先生……”

“听说他回去之后就病倒了。不过临走时,他对我连说了两句‘后生可畏’,我觉得应该不是对我,是对你。”

韩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原来惺惺相惜,公孙老先生对他也是如此,尽管从来不曾见过。

马上就是冬天,他们还同样都病了,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

大概是从前受的伤太多,又没有好好地养回来,到了冬天,韩悯就会反反复复地闹些小病。

于是宫里给梁老太医放了假,让他长住在韩府,给韩悯调理身体。

珍稀的药材也如流水一般送到韩府去,今年秋狩得来的皮毛都给韩悯裁衣裳,怕他不方便穿,还特意帮他缝在官服里做内衬。

他怕冷,福宁殿里也早早地烧起地龙。

暖和得过了头,傅询就换上单薄的夏衣,十分迁就。

宋国使臣到达永安时,已经是冬月中旬。

紫宸殿的朝会上,他们双手奉上西北的舆图。

这日也是韩悯当值,他揣着手炉,坐在傅询身边,看着内侍将舆图与文书都放在傅询面前。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他往傅询那边挪了挪。

他也想看。

羊皮舆图被展开,舆图十分精致,乌墨清香。宋君为了讨好傅询,已经把西北的疆土都划给了齐国。

傅询垂下眼睛,只看了一眼,然后偏头看向韩悯。

韩悯悄悄朝他扬起唇角。

傅询也朝他笑了笑,将别样的神色都藏在笑意后头。

其实他很清楚,韩悯怜惜百姓,心是暖和的,图谋西北也好,推行新法也好,都是为了他想要的那个齐国努力。

傅询自觉与他不太相同,他对西北、对宋国,不过是出自男人心里的掌控欲。

他那时在西北,骑着马站在沙丘上,顺着漠上一道罕见的小水流望去,看见水草丰茂的那个镇子,就觉得很不错,可以用来养马练兵。

练好了兵,就可以把宋国踏平。

再简单不过的想法。

他想把看上的东西都握在手里。

虽然和韩悯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傅询一直没有表露出来,反倒还很顺着他。

韩悯想要个明君,要史书上君臣相得的篇章,要民间明君贤臣的佳话,他假扮一个明君,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询有时又想,得亏还有韩悯在。

否则等他把想要的都拿在手里,恐怕就忍不住把天下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照着自己的心意,随便摆弄。

控制欲催生出毁灭欲,到时惹得民情愤懑,遗臭万年。

所以说,明君贤臣相互成就。

傅询整理好心思,看向殿上使臣。

而后便是与使臣之间的客套话,傅询再指了几个人去做交接的事宜,内侍便喊了一声“退朝”。

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傅询起身离开,韩悯也收好纸笔,跟着他去了后殿。

傅询抬手屏退随侍,握了一下韩悯的手,手炉还是暖和的。

韩悯笑着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傅询却淡淡道:“同喜。”

这话正经得有些过分,韩悯抬眼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很默契地各自张开双臂,拥住对方。

*

趁着宋国使臣还没离开,韩悯托傅让去问他们一些事情。

他拢着手,躲在角落里等着。

在渭水畔,一直是傅让同他们交涉,如今要问起事情,也是傅让比较方便。

等了一会儿,傅让辞过使臣,往四周看了看。

韩悯探出脑袋:“这边,这边。”

傅让这才看见他,大步朝他走去。

韩悯问:“怎么样?”

“他们来时,公孙老先生的病还没好,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可能要病一整个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他没有说下去。

韩悯抿了抿唇角,又问:“那荣宁公主呢?”

“她也病着,一直闭门不出。”

“好。”

赵殷走时,从梁老太医那里要来两颗假死药,傅询也承诺了,齐国安排在宋国宫里的人会帮她离开。

她大约是正在等待时机。

傅让疑惑地看着他:“你问她做什么?”

“她在这里的时候,和我关系还不错,我担心她回去之后受苦,就想问问。”

“嗯。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宋君多疑,要是我去问,原本出自好心,只怕反倒害了他们。”

“也是。”

*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四。

从昨日夜里,天上就飘起小雪。今早韩悯推开窗户一看,天地都是白的。

然后小剂子端着早饭小跑进来,让他不要玩了。

韩悯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把窗扇关上。

他穿了好几件衣裳,才套上红色官服,最后披上大氅。

小剂子帮他把毛茸茸的兔毛帽子戴上,他也伸手捂了一下小剂子的耳朵。

“我先走啦,你不用跟了。”

“是。”

马车就等在门前,韩悯一出家门,就能上马车。

一路行至福宁殿前,正巧看见一行人就在台阶上。

他跳下马车,迎着冷风喊了一声:“辨章!”

一行人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还不快点过来,就数你最迟了。”

韩悯穿得笨重,下着雪,台阶上也有些滑,他小心地登上台阶——

穿成这样,要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就丢人了。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走到朋友们面前。

明日就是腊月十五,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

今年也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要过好这个年,他们也不容易,得提早一天过来开个小会。

韩悯看见谢岩:“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岩道:“昨日夜里。”

韩悯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错不错,去赴任一趟,连衣裳都变好了。”

“不是……”

“我懂得,我懂得。”韩悯笑着再拽了拽楚钰的袖子,“一样的料子,啧,楚大少对我也没有这么慷慨。”

谢岩暗中观察楚钰的神色,只道:“都是少爷赏赐。”

如从前一般,楚钰没理他,反倒捋了一把韩悯的兔毛帽子:“我倒是想慷慨,可没有这么多的毛啊皮啊的。”

楚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层一层地数他的衣裳:“上回你还说,我睡觉要十几只鹅的鹅毛。让我看看啊,这是狐狸毛的,这是兔毛的……”

“啧,圣上怕不是把整个猎场给你穿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