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撞在心口【二更】

韩悯习惯了夜里睡不着, 白天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

尽管有时会趴在案上睡着,但大多时候都是被噩梦惊醒的。

这回的梦更加真切,是在恭王府。

满天的火光, 烧透天边,傅询把他抱出来。

然后他就醒了。

发现怀里有个东西咯得难受。

哦, 他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实在是睡不着,他索性把挂在帐前的长剑拿下来, 抱在怀里。

长剑是傅询的,抱在怀里虽然不怎么舒服, 但是他竟然慢慢地就睡着了。

难得的睡眠,韩悯还想再赖一会儿床,就没有睁开眼睛。

他睡得不好, 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脑袋都掉到枕头下边。他伸手向上摸了摸, 把枕头拉过来,用脸蹭了蹭枕头和枕头边的什么东西——

这个触感好像不太对。

韩悯迷迷瞪瞪地摸了两把, 有什么东西勾了勾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

他猛然惊醒, 随后看见自己床上有一只手。

他迅速坐起来, 抽出长剑。

那人将手收回去, 反手掀开帐子。

“你在做什么?”

是傅询。

剑锋铮鸣, 两人相对无言, 韩悯有些尴尬, 傅询面上却有些笑意。

韩悯将长剑收起来, 把它往身后藏,塞进被子里。

被傅询看见他抱着柄剑睡觉,他觉着自己不用活了。

还没睡醒的韩悯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把剑藏起来就没事了。

只要他坚决不承认那是傅询给他的那柄剑,傅询就不能嘲笑他。

傅询就坐在榻边翻书,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他笑了一声:“醒了?”

韩悯将长剑塞进被子里,坐好了,捋了捋头发,若无其事地问道:“嗯。陛下怎么在这儿?”

傅询望了一眼他的身后,提醒道:“没藏好,剑尖露出来了。”

韩悯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露了一截在外边。

他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反手抓住被角,扯了两下。

挡住!

傅询再一次好心提醒他:“剑柄又露出来了。”

韩悯再往前挪了挪,抓住被子,盖住剑柄。

再挡住!

傅询再问了一遍:“你真的睡醒了吗?”

韩悯重重地点头,认真回答:“当然。”

然后就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揉揉眼睛,问道:“陛下找我,是有事吗?”

“没有,杨公公说你抱着柄剑睡觉,请我过来看看。”

韩悯一惊:“是……是吗?”

“他怕你睡着睡着,不小心用剑抹了脖子。”

“不会不会,我很小心的。”

“我一来,你就握住我的手。”

韩悯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是仔细想想,这好像又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毕竟昨天夜里,他还跟系统夸了傅询,说他人好,想和他一起睡觉。

今天傅询自己送上门来,韩悯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把持不住”。

于是他诚恳认错:“对不起,耽误你的事情了吗?”

傅询反问:“你没把口水滴到剑上吧?”

韩悯一愣,随后立即反驳:“这才是第一次,我只抱了半个晚上,而且我睡觉从来不……”

傅询明显不信,就那样看着他。

韩悯一噎,没有再说下去。

再多的解释都是无力的。

罢了。

他抹了把脸,下榻穿鞋。

搂起搭在边上的干净衣裳,要走到屏风后边去换衣服。

不经意间回头,却看见傅询正翻他的被子,找那柄剑。

韩悯连忙服软:“别拿回去啊。都给我了,你怎么能拿回去?”

傅询没听他的,直接把长剑拿出来,看了一眼:“你也真不怕梦里伤着自己。”

衣裳也不换了,韩悯就穿着一身雪白的单衣,在他面前坐下:“我会很小心的,反正都睡不熟,受伤了算我自己的。今晚不抱了,别拿走啊,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傅询正色道:“兵器杀气太重,你本来就身子弱,不行。”

韩悯往榻上一倒:“那我就睡不着了,我就是大齐第一个猝死的官员。”

傅询顿了顿,才把那话说出口:“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我不要。”韩悯愤愤地蹬脚,“温辨章会骂我。”

傅询也不多说。

反正他睡不着,迟早会自己过来的。

他拿着长剑站起身:“梁老太医在外边等着给你把脉,你……”

傅询垂眸看他,反手将长剑剑柄抵在他半散开的衣襟上,往上推了推:“去把衣裳穿好。”

还沉浸在失去长剑的悲伤中,韩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长剑拿走了。

韩悯一翻身:“统子,我晚上可怎么睡啊?”

还记着他昨天夜里说自己五音不全的仇,系统悠悠道:“你去找他给你唱歌啊,反正他说你可以去找他。皇帝金口唱歌,肯定比我唱的好听。”

“你也知道他是皇帝,不是歌手。”

韩悯趴在被子上哼唧唧。

*

梁老太医照常来给他诊脉。

老太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给他把脉。

他摇了摇头,还是说过许多遍的话:“你这样怎么行?你现在还年轻,折腾得起。什么时候等我走了,再没人帮你调理,你怎么办?”

这时韩悯正偷偷摸摸地拿桌上的点心。

梁老太医把他的手拍回去,佯怒道:“把脉呢,不许吃。”

韩悯再看了一眼想吃的糕点,撑着头道:“凡事强求不来,我尽力就好,要是真活不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把最后那句话也含含糊糊地咽入腹中。

“那就不活了。”

梁老太医明显没听清,只问他:“你到底都梦见些什么呢?”

“就是抄家的时候,有时候梦见跪在台阶下边;有时候又梦见在牢里。更多时候梦见在暗室里。”

韩悯抓了抓头发:“我觉得,我一闭上眼睛,和我被关在暗室里的情形,一模一样,就睡不着了。”

梁老太医收回手,收走脉枕:“那你到底怕什么呢?是怕黑,还是怕恭王?”

韩悯迅速反驳:“我才不怕恭王。”

他停了停,最后小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怕什么。”

梁老太医怜惜地抚摸他的脑袋。

*

傅询把他的长剑收回去,这天夜里,韩悯拖到很晚的时候,才被杨公公赶回房间睡觉。

他心里清楚,他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就是睡不着。

韩悯平躺在榻上,双手扯着被子,盯着帐子出神。

他吸了吸鼻子:“统啊,我还是有些害怕。”

系统叹了口气:“我给你唱歌?”

虽然害怕,但是韩悯断然拒绝:“不要。”

系统忍住火气,继续帮他出主意,这主意也有一些火气:“滚去找傅询。”

“现在都这么晚了,这样不好。”

“你和傅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时候对你挺好的,有时候好像又挺喜欢欺负你的。”

“我也不知道。”韩悯挠挠头,“大概是小事上经常掐架,大事上也可以相互依靠吧。”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这句话确实很贴切。

在永安,在桐州,总是如此。

但这回,他摸不准自己睡不着,究竟是大事,还是小事,能不能请傅询帮忙。

韩悯掀开被子,起身下榻:“我们出去走走吧。”

系统无奈道:“好吧好吧。”

他披上衣裳,推开门出去。

守在外间的杨公公已经睡着了,没有吵醒他,韩悯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已经是三月初了,夜里还是有些冷,韩悯裹紧衣裳,走在廊前。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系统将意识附在一只小麻雀上,落在他的肩头。

叽叽喳喳。

韩悯坐在走廊阑干上,随便挑的位置,不巧就是风口。

迎面吹来的风将他披散的头发吹起,虚虚地挂在脚上鞋子也掉了一只在廊外,他懒得捡,只低头瞧了一眼。

听小麻雀嘀嘀咕咕了一阵,才有了些睡意,他靠在廊柱边,眼睛半睁半合。

系统连忙道:“你别在这里睡啊……”

话未说完,有个人把他肩上的小麻雀赶走,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在这里?”

系统愤怒地叽喳乱叫。

韩悯仰着头看他:“傅询啊,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太晚了,去睡吧。”傅询想了想,补了一句,“去正殿睡。”

我和你一起。

韩悯面色一喜,翻过阑干就要走:“好啊……”

檐下灯笼摇晃,傅询垂眸,看见他的脚:“鞋呢?”

这才反应过来,韩悯应了一声,跳下阑干,把自己的鞋子捡起来穿上,欢天喜地地跟上傅询,却在他看过来时,又正经了表情。

傅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奈地笑了笑。

这也太傻了。

为了让韩悯一睁眼就能看见,傅询把那柄长剑挂在榻前。

韩悯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陛下,能把这柄剑再给我吗?”

傅询吹了灯,在他身边躺下:“不行。”

窗外阴云闭月,黑漆漆的。

韩悯无比庆幸自己已经和傅询待在一块儿了。

十分安心。

他往上扯了扯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正酝酿睡意时,又想起白日里,梁老太医问他的话,到底是怕什么呢?

为什么有傅询在,就不怕了呢?

韩悯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审讯恭王,能带我去看看吗?”

黑暗中,傅询睁开双眼,喉结上下滑动,淡淡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今早梁老太医问我怕什么,我答不上来。我想着,我去看看,或许那地方就是那样,没我想的那么厉害,说不准我就不怕了。”

默了默,傅询应道:“明日我陪你去。”

“多谢陛下。”

“睡吧。”

“诶。”

韩悯扯好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闭上眼睛。

再等了一会儿,他听见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匀长,料想傅询是睡着了。

韩悯用气声对他说:“最要紧的,还要多谢你把我从暗室里救出来。”

傅询呼吸一滞,然后翻了个身,一伸长臂,把韩悯揽进怀里。

韩悯猝不及防,额头撞在他的心口。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