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外游历了一百年。
一百年后,他返回玄门,一举夺下四海排位战第七名,炎尊者的称号如日中天。
然而从他返回玄门至今,都没有回来东明山一趟,反而是主动请缨镇守虞渊,据小弟子们向陆万闲的汇报,秦师兄在虞渊边上搭了个草棚子,没有对决战要打的时候,就坐在草棚子里歇着,和马厩的看门大爷没有什么区别。
陆万闲奇怪于他为什么不回来住着,但是想到他或许处于战意满满的状态,这般贸然去打扰他,破坏了他的气势,也不大好。
于是便等到了四海排位战结束。
“秦师兄回来啦!”
晌午的时候,小弟子们在门前一阵嚷嚷,拖板凳的拖板凳,打扇子的打扇子。
陆万闲正在庭院里研究灵植养护方法,听见前院响动,不经意抬头去看,就见前院月洞门进来个人,风尘仆仆的。
“前世”又长高了不少,皮肤也晒黑了,进门时还得稍稍侧头才能通过,他穿着自己最喜欢那身金红色铠甲,臂上带着袖箍,赤衣弟子服被他随随便便地掖在胸甲里面,下摆短了半截,露出精壮的小腿和玄色马靴,整个人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青年将军一般。
陆万闲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陌生的隔阂感,秦炽羽是这个样子的么?他记忆中的秦炽羽是规规矩矩穿着赤衣弟子服,肤色冷白,容貌俊秀,虽然身量高大但气质低调内敛,每次来见他的时候,都恭谦谨慎,即便在外面受人欺负,心里憋气的时候,也只是皱着一点眉头,有点阴沉的样子。
秦炽羽何时变得如此张扬了?衣服也不好好穿,头发也不好好梳,进门时就像一团炽烈的火焰,明晃晃地叫人睁不开眼睛,一下子冲到陆万闲面前,从头到脚都带着危险的侵|略性。
陆万闲低下眼,道:“你回来了。”
“前世”抬起手臂,似乎想抱一抱陆万闲,但看到陆万闲这样的反应,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又垂落下去:“师尊,我回来了,你在埋怨我没有早一点回来吗?弟子只是想,要闯出一点成绩,才有脸回来见你。”
“这有什么有脸没脸的,东明山一直是你的家啊。”陆万闲此时方才抬起头,“前世”一开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细细打量着“前世”的脸,不管外在打扮怎么变,“前世”的神情和习惯都是一样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沉淀着炽烈的情愫,专注地凝视着和他说话的人。陆万闲稍稍恍神,忘记自己后面要说什么。
“师尊,走,我们进去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前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七月中的阳光,在这大雪天里格外温暖,他拉住陆万闲的手臂,往后院走去。
“这中州果然是繁华之处,京邑又要比玄门集市热闹百倍,坊市森罗棋布,夜里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整整齐齐的灯田一样。”
“前世”捧着一盏茶,火灵均匀地加热过后,递到陆万闲手中。
陆万闲接过茶,啜饮一口,面上带着笑意,听“前世”述说他这一百年来的游历见闻。
“前世”恨不能顷刻间将自己所见全部说出来,可惜人只有一张嘴,畅所欲言半个时辰,才从京邑说到东洲,东洲碧蓝的海水、岛屿,还有岛民们生活起居的异域风情,阳光下天际的白帆,岛上浇着椰子汁的糯米饭,五识六感的记忆,纷至沓来,堆叠在舌尖,说不尽,道不完。
“前世”眼中的光芒也闪闪发亮,他讲到自己在各个地方的修炼,在海水里,珊瑚间汲取大海的力量,在京邑中,上元节,点亮几盏防风灯,逗弄不明所以的居民,这一趟离开东明山去中州游历,“前世”丝毫不后悔,甚至还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趟旅程没有陆万闲和他一起。
“咳,不过,弟子游历,没见过要带着师父作陪的。”“前世”说道,“若是师父喜欢,弟子可以转成带师父去吃喝玩乐一番。”
他有未尽之言,这一百年,他是去修炼的,至于修炼的方法,是不能叫陆万闲知道的,所以,他及时刹住话头,省得作茧自缚。
就像玄天教主说的,做坏事若想做的漂亮,只需要多做几次,经验丰富了即可,如今他便可以面不改色地隐瞒自己这一百年来的修炼方法,只捡好听的跟陆万闲说。
“吃喝玩乐倒是不着急。”陆万闲微微颔首,“你这一百年来的修炼,进境神速,如今已经突破分神期了吧?看来那瓶颈是不存在了的。你怎么突破的,详细跟我说一说。”
“前世”微微一愣,知道这一关他总得过,便收拾起旁的思绪,专心对付这一关:“师尊既然问了,弟子便直说,东明祖师爷的修炼方法可能并不适合我,因此,我向傅师兄讨教,如何寻找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
“嗯,这我大概有所预料,看样子,你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了?”陆万闲问道。
“前世”点点头,傅唯一那段说辞,倒也不能说全部是作假,他曾经听韩惜见说起过,傅唯一每次出去游历,都会找那自然造化处能量最大的地方,如百尺瀑布地,如风暴聚集处,如江潮涌起时,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人的潜力会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自然而然,就会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了。
“前世”便将这些理论结合他修炼中的一些具体实景,跟陆万闲讲了一番,半真半假最难分辨,何况“前世”说得栩栩如生,这些言辞,他已在心中组织过几遍。
陆万闲听得认真,自己心下也有一番计较,“前世”这次出去游历,确实是长进了不少,不管是心性的稳固,还是修为的增涨,都令人出乎预料。但是,他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安,也许是东明真人曾经传递给他的一种理念: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进境神速,让他忍不住就要多想。
“看来你真的是开悟了不少,正好这次四海排位战我也没有参加,没能和你对决一次,有些遗憾,不如眼下我们去后山切磋一番,让我看看你这第七名的排位,是否名副其实。”陆万闲笑道。
“前世”一愣,挠了挠头:“这,我刚回来,还没坐稳,就要切磋吗?”
“你推托什么,莫不是怕刚夸下了海口,就被我打趴下,脸上不好看么?”陆万闲故意挤兑他。
“前世”赶忙道:“不,不是,我是怕出手没个轻重,打伤了师尊。”
这话一出,陆万闲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前世”:“现在就去,走,让我看看你哪儿来的底气吹这么大的牛皮。”
“还是师尊厉害,弟子只是说万一……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切磋,天璇峰附近如何?”“前世”赶忙说道。
陆万闲知道他是怕打坏了东明山的花花草草,但是选择在天璇峰附近切磋,也是真不怕挑事,陆万闲笑道:“出去一趟,学坏了。”
两人来到天璇峰附近山麓,选了无人的山头,白雪皑皑,覆盖在岩石上面,陆万闲本就是风系法修,可以做到踏雪无痕,仙履悬浮在距离雪地三寸之上的虚空中。
“前世”则像个火炉,往哪儿站,哪儿的雪就化开一片,他两脚踩在岩石上,摆出起手式:“请师尊赐教。”
如今两人都是分神期的修为,“前世”比陆万闲低两个层级,但切磋起来也不显得吃力,因他是攻击型的法修,战斗过程中习惯于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套路,在第三者看来,倒像他占着上风。
秦炽羽作为灵体,悬浮在两人之外,见那山峰上,自己的“前世”经过短短一百年的修炼,就能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他心中也暗自羡慕。
这就是玄天教主所说的,释|放自我的修炼方式么?
如果修炼一百年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怪不得“前世”会心动呢。
两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番,终未分出胜负,雪山被“前世”的炽焰攻击烧掉一半积雪,光秃秃的好不可怜,近处的几座山峰也出现一块一块焦黑的“斑秃”,极大地破坏了天璇峰的风景。
只是那天璇峰的巡逻弟子们,也不敢贸然出来发表意见,光是从远处看看两位大能的打斗效果,便知道是容不得他们这个层级的人上去置喙的。
陆万闲轻盈地落下地来,飞剑远流“蹭”地收入袖中,他笑吟吟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前世”亦收起火灵,神采奕奕地来到陆万闲面前,颇有一种小学生等待夸奖的乖巧态度。
“不错,我很高兴,你的修为进境确实不凡,看来,你是真的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往后也没有那么容易失控了。”陆万闲认真地打量着“前世”,“是我以前把你攥得太紧,以至于你施展不开,一直找不到自己的道路,吃了很多苦头……”
“不要这样说,请师尊继续攥紧我,别放手。”“前世”顿时急了,双手拉住陆万闲的手,温温凉凉羊脂玉一般地攥在手心里,格外的舒服。
陆万闲只觉双手探进了火炉里一般,不由得想,秦炽羽的修为高了,体温似乎也高了不少。
“前世”见陆万闲出神,心里更急,一直以来练惯了的天火炎髓,此时如脱闸的洪水一般,顺着手心大经脉涌出。
彻底的释|放意味着拔除了限制,大开大合固然舒服,却也牺牲了抑制力,玄天教主所说的修炼方法,可以快速提升一个人的战斗力,但也意味着他在战斗以外的地方会控制不住自己,这就是修魔的特点与弊端。
“前世”虽然没有彻底放下一切去修魔,他的基础灵力还是来源于自身的天火,但修炼方法上已经微妙地偏向了前者。
他觉察到陆万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时,慌忙松开他的手。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