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注视着萧百画的灵魂消失在天火炎髓之中。
一种长久以来憋在心中的怒火释|放出去,令人身心舒畅,自内而外燃烧的炽焰仿佛冬日里洒落周身的阳光,烘得人暖洋洋的,丝毫不觉灼烧或疼痛。
“前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了口气,空谷中吹来的风,裹挟着焚烧的气息,别有一番况味,令人心醉。
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炽焰仍未消失,笼罩着镌满茧子和细小外伤的手掌,给人一种充满力量的满足感。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甚至可以纵身往前,飞翔在天地之间,也不怕粉身碎骨。
“前世”张开双臂,他确实这样做了。
宛如一道大火星掠过天空,燃烧着炽白火焰的人形乘风而去,直飞过峡谷、河流,自他体内迸发的强大力量,使他向前冲去,而不是垂直下落。
如同鹰聿掠地,自带风起。
“前世”冲进林中,如天火降世,所及之处,树木顷刻焚毁,灌丛化作焦土。
他稍稍屈膝,卸掉落地的冲击力,而后举步往前走,周身流淌着充满力量的轻盈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道路尽头,硕大的巨大深渊展现在眼前。
无法再前进了。
“前世”向脚下看去,深不见底的虞渊,此时却仿佛温馨的巢穴,可以给走投无路的人以庇护。
但他是走投无路的人么?他不是。
他只是杀了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而已。
那人可恶,咎由自取,他只不过送那人去他该去的地方罢了。
“前世”翘起嘴角,胸口温温热热的,十分惬意,脑海中异常活跃的思绪,令他只能看到问题积极的一面,所有灰色的细节,都被亮金色的意志所掩盖,未来一片光明,而他充满力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忽然间,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别去!秦炽羽,别再往前走了!”
“陆仙长还在等你!”
陆仙长是谁?
“前世”回过头,看向上方,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穷的夜空,银河横贯天顶。
“前世”纵身跃下虞渊。
天火灵根失控的时候,会烧掉神志,让人陷入迷狂的状态。
秦炽羽对这个状态十分了解,只不过他的修为尚浅,撑不住天火灵根高强度的灼烧,每次都是失控之后坚持不了多久,就昏迷过去了,最激烈的一次是半空中飞到玄门集市,掉进石头堆里。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发狂,才知道天火灵根失控的时候,人真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前世”毫不犹豫,一头扎下虞渊,秦炽羽慌忙去拉,半透明的身子却阻拦不住任何,他立刻也跟着飞下去。
周遭的黑暗越扩越大,逐渐吞没了视野的全部。
“前世”感到自己睡在一片暖洋洋的草地上。
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
他揉了揉脑袋,过度睡眠之后,枕骨连带着头皮有些轻微的发麻。
“唔……?”
一个手掌那么大的圆形蓝片,悬在高处。
“什么东西?”“前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惊奇地坐了起来,他发现,那个圆形蓝片并不是什么发光体,而是遥远的“井口”。
他躺在一处黑黢黢的井下,手边就是凹凸不平的岩壁,身下则是一块完整的石头表面,触|手之处还有又凉又滑的苔藓。
空气中凝聚着常年晒不到太阳闷出来的霉臭味儿。
而那“井口”,应该在极高极远的地方。
“前世”扶着墙站起来,身体还有些酸软,想是天火灵根失控的后遗症。
等等,天火灵根失控?
他怎么又失控了?
一番不堪入目的回忆涌上目前,“前世”顿时感到脑袋过电般的刺痛,他不禁轻哼一声,捂住额头。
该死,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怎么就一路披荆斩棘地闯过符咒法阵,把萧百画从戒律司里揪出来,还召唤天火炎髓,把人的魂儿都给烧没了。
这回别说超度,就算找到一点渣渣都不可能了。
“前世”用脑门撞了三下墙。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墙上的石头……碎了。
“……?”
“前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石壁,有这么脆弱么?他想。
接着,他便看到自己笼罩在白色火焰之中的手背。
白色……火焰?
天火灵根受到安抚之后,应该就会自动熄灭表面的火,归复于平静状态,为什么,他都已经清醒过来了,天火炎髓竟然还没有熄灭?
“前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以前,每一次,他失控之后醒来,都是师尊在床边守着,他自己身上的火也彻底熄灭了,而且身体经脉还有种火辣辣的痛感,再加上那气海之中被掏空的感觉,毫无疑问,就是失控后遗症。
而现在,他的神智是清醒了,可炽焰没有熄灭,经脉之中不仅不疼痛,反而还有种温暖和煦、浸泡在热水中的舒适感,气海之中更是源源不绝地涌出力量,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他撞三下墙,坏的是墙,而不是他的脑门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会这样?”“前世”喃喃自语。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恻恻的笑声。
“不奇怪,不奇怪,本教主早就说过了,你不应该压抑本性,这才是适合你的修炼方式。”
“前世”猛地回过头,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占满了他的视野,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去辨认黑暗中的轮廓。
这在他来说,是阔别已久的陌生感。修真者从筑基开始,就具备了夜视能力,黑夜之中,要想看明白对面人的长相,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在此地却行不通。只能说明,“前世”所在的这个地方,非同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很深的井底?他怎么不记得玄门有这种地方?
“嘿,别看了,这是虞渊。”不远处,幽幽绿光亮起,无数绿色的光点,仿佛流萤一般空中飞舞、旋转,汇聚成一个人形。
苍白而扁平的面孔,上面带着笑意,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笑容。
“是你!”“前世”退了一步,厌恶之色溢于言表。
“哼哼,”玄天教主从鼻子里笑了两声,突然向前闪现,贴近“前世”的脸庞,一双妖异的瞳孔左右震颤着,诡异地打量着“前世”,“秦炽羽,你终于来了,本教主等你很久了。”
“前世”攥住拳头,猛地向玄天教主发起暴击。
玄天教主却轻易躲过,一个后仰,宛如在水中自由行动的鱼类一般,又划回到“前世”面前。
“在虞渊之中想要打败我,是没有胜算的。”玄天教主嘿嘿奸笑起来,“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秦炽羽,你既然来找我——”
“我没有来找你,我只是不小心误入此处。”“前世”断然道,他从须弥袋里拿出神行法器,就要向上飞去。
“你烧死了萧百画的灵魂。”一声轻轻的叹息,贴着“前世”的耳背吹上来,弄得他后脊梁骨发麻,浑身一机灵,恼怒地回过头,甩出法力,打向玄天教主,玄天教主被正面近距离集中,顿时化作一团黑雾,不过眨眼时间,又在不远处凝聚起来,苍白的脸上带着嘲讽,“我说过了,在虞渊,你不可能打败我,别白费力气了。秦炽羽,我们魔域,可不欢迎笨蛋。”
“前世”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操纵神行法器,飞快地向上蹿升。
这虞渊却无比之深,他已经能感觉到风掠过脸颊的痛感,可顶头上那么小小的一点“井口”,却没怎么变大。
“你烧死了萧百画的灵魂,可怜啊,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所求也不过是凡人的七情六欲而已,却被你用天火炎髓烧死了,连投胎转世都不能,可怜啊——”
“前世”心内一阵翻滚,大声道:“你这魔头,竟然还会可怜凡人?”
“我可怜的不是凡人,而是你。这么一点小事,你猜玄门会怎么处理你?我可听说,杀死凡人,又击灭他的灵魂,是十恶不赦之罪,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名修真者,都必须被处以极刑。到时候你上去了,就会被拉到天净台,戒律司掌司亲自引动无极天火,将你击成粉末,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应该不疼,一小股青烟这么腾起来,你就不见啦。”
嘻嘻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环绕着“前世”,仿佛许多小鬼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往上飞去。
“前世”上升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知道吗,若是你做的干净一点,别拖着一地烧焦的痕迹,从戒律司后门一直拖到禁室,又从禁室拖到后山断崖边,也许,事情还好处理一点。可是你太蠢了,冲动之下,只想着怎么杀人灭口,不教你师尊烦心,却没想过……”
“住嘴,别说了!”“前世”双手捂住耳朵,心内无数负疚感涌起,仿佛万蚁噬心一般难受。
“现在,或许,你师尊已经被戒律司抓走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你失踪了,你是最大嫌疑人,这可怎么办呢?”玄天教主穷追不舍地嬉笑着说道,“不过也不能怪你蠢,第一次干这种事,总是会顾此失彼的,往后多做一做,经验丰富了,便不会再露出马脚。”
“我叫你闭嘴!!”“前世”怒喝道。
“你不想听,大可以封闭五识六感,又何必在这里跟我废话呢?”玄天教主一语拆穿了“前世”的虚张声势,他笑嘻嘻地贴近“前世”,“别装模作样了,有什么意思呢,这虞渊,想出去的人一瞬就能出去,不想出去的人,永远也飞不出去。”
“邪魔,你别以为趁我不备,把我拽进虞渊,我就会加入你那一边,别做梦了!”“前世”回过头,寒声道。
“你不会以为,是我把你拉进虞渊的吧?”玄天教主大笑起来,“可是你自己跳下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