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前世之旅

萧百画身上既没有魔息,也没有灵气,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因此,当“前世”猛地把他推出去的时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萧百画瘦弱的身子“嘭”地摔在灌木丛里,当场晕了过去,“前世”往前走出两步,终究觉得不妥,还是掏出一颗吊住性命的还魂丹,做了些力所能及的正骨,将萧百画扛了回去。

医修再度穿梭往来于赤霞堂中,陆万闲负手而立,忧心忡忡地望着正堂之内。不一会儿,有医修过来给他汇报了情况,这萧百画伤势沉重,根基又查,恐怕要躺够一百天才能下地。陆万闲得知此事,稍稍松了口气,幸而救回一条性命。

“秦炽羽,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实在太过冲动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陆万闲沉着脸,把“前世”叫到一边,忍不住训斥他道。

“前世”一声不吭,也不辩解。

陆万闲又责备了他几句,接下来自然是要他承担起这一百天的伺候责任。

“前世”抬眼看向陆万闲,道:“师尊,照顾他,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不愿意。”

“什么?”陆万闲没想到“前世”竟然会回绝得如此干脆。

“前世”欲言又止,然,心中的不爽还是让他说出了真相:“此人心术不正,让他养好了伤,便逐出山门去吧,否则只会搞得我们东明山乌烟瘴气。”

“心术不正?”陆万闲疑惑。

“前世”咬牙道:“他意图引|诱弟子。”

陆万闲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接着看他尴尬的表情,不由得失笑摇头:“他只是一介凡人,你救了他的命,他对你有依赖,这也是很正常的。”

“不、不是这样!”

“更何况你身负修为,难不成还怕他强迫你?这事儿你没法推托,是你打伤的人,自然要你来照顾。”陆万闲制止了“前世”继续申辩。

“前世”目送陆万闲离去,暗中攥紧了拳头。

其实陆万闲说得也没错,冷静下来想想,就算这萧百画想行不轨之事,“前世”身负修为,也不可能受制于他,既然如此,只要警惕一点,拒绝得干脆一点,绝了他的心思便罢。

……当然,“前世”拒绝得已经够干脆了,就差把人弄死了。

萧百画醒来之后,果然不再理睬“前世”,整日只是对着床里发呆。

不说话,冷冰冰,“前世”感觉这氛围不错。

但是毕竟是自己出手伤了人家一介凡人,这很不公平,“前世”还是老老实实地伺候萧百画喝药,并且郑重地表示了歉意。

“……是我出手没有轻重,请你原谅。”“前世”喂完药,放下药碗,正色说道。

萧百画终于瞥了“前世”一眼,但还是没理他。

照顾萧百画起居的过程中,“前世”遇到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以前萧百画虽然体弱,但是洗澡、方便之类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如今,萧百画被他摔成这样,动都不能动一下,他还得伺候萧百画这些事。

“前世”很想拒绝,但自己已经道歉在先,总不能实际补偿的时候,又甩手不干,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秦炽羽作为一个自由的灵体,这时候就可以闪开,不必像“前世”那么苦逼。

看到现在,秦炽羽对于“前世”和萧百画的事儿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希望这段赶紧过去。

他想知道,这片将他禁锢于此的回忆云,到底想告诉他什么?一定是关于陆仙长的,要么就是关于两世门的,偏生萧百画这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在这里搅合了大半天,看得他腻烦起来。

约莫有小半个月过去,“前世”借了傅唯一做木工时制作出的一件手工轮椅,推着病弱的萧百画出去散心。

秦炽羽当时正在看陆万闲练剑,看得连连喝彩,忽然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眼前风景一阵乱晃,便到了山崖边,眼前就是坐在轮椅上看风景的萧百画,和站在他身后的“前世”。

这山崖上的风景确实不错,对面山谷开阔,极目远眺,可以看到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对不起,”萧百画说,“是我不该试探你的底线,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前世”微微挑眉,没料到萧百画竟然会突然想通:“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只是你的缘分不在这里,外面海阔天空,自然有你施展之处。”

“不可能了,我……注定是要被嫌弃的,”萧百画轻笑道,“帮我……的时候,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前世”沉默了。

“我没法正常娶妻生子,我也没兴趣,身上又刻着那种恶心的印记,谁还敢亲近我?不过是像你一样,把我视作洪水猛兽罢了。可是,这又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么?”萧百画轻声说道。

“前世”向来不会安慰人,不过还没到傅唯一那样惜字如金的地步,他照直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若我喜欢的人曾经有不堪回首的回忆,我不仅不会介意,还会想办法让他忘掉那些过去,如果他忘不掉,我就把他讨厌的人都杀掉,让这个世界上再没人记得那多余的过去。”

萧百画脸上忽然淌下泪来,像决堤的水一般,猝不及防就铺满了脸颊,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是我?”萧百画啜泣着抬起头,双手握住轮椅,“我好恨啊!”

“前世”没料到他是这么个态度,想劝他,又觉得该说的都说尽了,后面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秦哥哥,我知道今生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有来世的话,你可不可以,先遇到我,先喜欢我?”萧百画转过身,手指攥住“前世”的袖子,眼圈通红,哀哀地祈求道。

秦炽羽在旁边皱眉,那是不可能的,来世正在旁边站着,来世压根就没遇到你。

“前世”此时的表情和秦炽羽如出一辙,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你……你真心狠,都不肯说一句话骗骗我……”萧百画咬唇,用手背抹了把脸,恨恨地望着“前世”,“你会后悔的,我本来都打算放过你了,秦炽羽,是我太卑微,让你觉得我柔弱可欺么?告诉你,以往我凭着皮肉讨生活的时候,不是谁都能登我的门的,没有我央求一下求不来的人、办不了的事,你还是头一个。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说罢,萧百画忽然站了起来,猛地转了个身,一头向悬崖下跃去。

“前世”和秦炽羽都惊呆了。

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

“前世”反应过来时,立刻召来神行法器去看,然而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人已经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黑压压的雷云笼罩在东明山上。

一道雷暴划破天幕,照亮惨败的门楣,牌匾之上,镌刻着赤霞堂三个大字,阴森森得有些可怖。

赤霞堂大门紧闭,这里曾经的病人已经不在,连同他使用过的物件也一起清理掉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住进来。

毕竟,曾经这里的主人,虽然只是一介凡人,怨念却极深,曾经伺候过他的东明山小弟子们,纷纷借口家中有事,回家探亲,也不愿意再留在山上修炼,只想避一避风头。

这些小弟子的畏惧,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这些日子里,确实有人看见赤霞堂中有一白影,时常立在窗户后面,看不清楚面孔。

“哎呀我的娘呀,这事儿想想就瘆得慌。”一名东明山弟子双手抱着胳膊,搓着上臂。

“咱们可是修真之人,难道还怕一个凡人的鬼魂么?”另一名弟子倒是胆大,坦然地反问道。

“是修真之人,才知道这世上的厉鬼多厉害,怨气啊,求不得啊,这些鬼气聚集起来,凝而不散,那不就是邪魔的雏形么,怎么的,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看的《筑基入门》啊?”

“那也不是秦师兄的错啊,谁知道他这么疯狂?自己跳山崖下去了?”

“嗨,所以说,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要想飞升,还是断情绝爱的好,咱们东明山的修炼方式,不也是清静自守为主么,正合天道。”

……

东明弟子们站在廊下避雨,一门之隔的后院,大雨噼噼啪啪地砸在跪立在地的“前世”身上。

台阶之上,屋檐之下,陆万闲正对着“前世”站着。

他的目光低下来,注视着“前世”。

目光中有隐隐的担忧和懊恼。

然而“前世”却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陆万闲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凝重:“不能放任此事发展,你去安葬了他的尸身,我们再做一次超度法阵,将他的亡灵送走。”

“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再掺和下去。”“前世”语气中饱含着怒火。

秦炽羽在陆万闲身边飘着,他完全可以理解“前世”的想法,谁惹上萧百画,谁就倒霉,救人一命反倒成了罪孽,耐心照顾了大半年,最后当面坠崖自杀,搁他是“前世”也得发火,只恨自己抽身太晚。

“秦炽羽!如今已经不是你想抽身就能抽身的!”陆万闲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知道你没错,你有万般委屈,但是现在,你必须善后。否则——”

“否则会对我不利?”“前世”忽然抬起头,黑沉沉的目光穿透雨幕,直视陆万闲,“师尊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我,难道没想过我的心情?我不想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找什么尸体安葬,死是他自己想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给他善后??师尊若是高兴,可以自己去悬崖下找找他的尸首,如果还能拼的起来,便大发善心,替他一并安葬超度了,别逼我做着烂好人,我已经做够了!!”

说罢,“前世”扬起手,手中一团白焰燃烧不休。

陆万闲摇头,唤起防御法阵。

“前世”冷笑一声,似乎对陆万闲的反应非常失望,他猛地将白焰砸在地下,砸出一个大坑。

一阵地动山摇,分不清是雷暴还是法力攻击的威力。

浓稠的雨雾之中,“前世”站起身,飞快地离开了。

秦炽羽愣了片刻,他分明可以体会“前世”的恼火,这事儿真不是“前世”的错,他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结果令人心寒。偏偏“前世”不能把根源告诉陆仙长,若要如实说出,便意味着直接告诉陆仙长自己心底那份欺师灭祖的悖伦感情,这份憋屈,无人能够理解,“前世”自然不肯再沾染萧百画的事。

至于萧百画,那真的是个让人齿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绝,偏生他的过去又确实可怜,让人无法完全责怪他成长为今天这般极端的模样。

而他,确实也为自己的极端付出生命的代价。

作为旁观者的秦炽羽,在感情上是可以理解“前世”的,但是在理智上,他更认同陆万闲。

此时唯有把萧百画的亡灵超度了,才可以了结这件事。

可是,恼火之中的“前世”显然听不进去。

这就成了僵局。

秦炽羽侧过头,看向陆万闲。

这就是前世发生的事,回忆云之所以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了让他从旁观者的角度再看一遍么?

裂痕早已产生,逐渐发展到不可弥合的地步,在这场僵局中,没有人怀抱恶意,可是,感情的伤害却一次又一次落下了。

秦炽羽稍微能够理解一点,为什么“前世”后来会出走。但理解归理解,他还是不能原谅,“前世”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即便顺从陆万闲的吩咐,仍然在心里憋着一股火,根本没有尝试过去体会陆万闲的感受。

陆万闲望着洞开的院门,发了一会儿呆。

“陆仙长,你不要难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秦炽羽的声音淹没在雨中,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