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羽尝试诸多办法,大半天过去,仍然在赤霞堂中蹦跶。
只见那瘦瘦弱弱的萧百画半倚在床头,又絮絮叨叨与一边端着药碗的“前世”诉说了一回自己悲惨的身世,强行压抑着悲痛之情以至于眼圈都红了,本来毫无血色的嘴唇亦泛起一片嫣红,整个人平添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黏黏糊糊的。
秦炽羽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萧百画。
“前世”虽然什么都没说,端着药碗听他说话,但秦炽羽能感觉到“前世”心里的不耐烦。
秦炽羽此时就很不耐烦,于是他试着退出赤霞堂,往隔壁东明山庄后院飘去。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离开“前世”的视觉范围,因为这毕竟是“前世”的回忆——谁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秦炽羽飘到陆万闲身边,丝毫没有受到阻碍。
陆万闲正举着花锄,十分认真地给仙草灵木松土。
他的身形修长,腰背从后面看就像一束玉圭,双肩平直略显单薄,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秦炽羽被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大不敬想法震了一震,幸而左右无人,有人也看不见他,他试探着飘到陆万闲身侧,在他视野范围内晃来晃去,确定陆万闲并不能看到自己,秦炽羽彻底放松了。
能够近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仙长看,还不会被讨厌,这简直就是绝佳的享受,就算一时半会出不去,秦炽羽也可以连看几年不腻。
之前的回忆云自然也是能看到陆仙长的,但是往往视野都是跟着“前世”走,看不了多久,回忆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本身也是走马观花,偶尔呆呆地盯一会儿半远不近的身影。
如今这朵回忆云如此真实,可以肆无忌惮地贴近,秦炽羽只觉得心花怒放,天更蓝了,草更绿了,陆仙长衣衫上的青山云雾图也更水灵了。
前世的陆万闲,不似今生这般爱交游,对于玄门的权力斗争也没什么想法,只偏居一隅,宅在后院,一连七八天不出门。
东明山的弟子比万花山多很多,约莫有十几个,目前都是韩惜见和傅唯一在管理,这些弟子有自己的弟子房,也不会到后院来。
因此,秦炽羽可以丝毫不受打扰地,每天单独和陆万闲待在一起。
他看着陆万闲弄弄花草,看看闲书,只觉得日子都过得悠长隽永,心里的思念和煎熬也稍稍缓解了些。
夜里,月色浓|稠时,陆万闲坐在院中的大石头上,打坐修炼,汲取日月精华,周遭一片虫鸣风响,秦炽羽便也坐在他身边,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脸。
秦炽羽以前一直不敢近距离、也没有机会贴得这么近来看陆仙长的脸,明明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可是这张容颜却在他第一次见时,便击中了他的心脏,令他魂牵梦萦,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不受打扰地盯着看,他便能一连看上数盏茶时间。
眼角、眉梢,皆是薄薄的情谊,似是温润柔和,却又若即若离,尤其是那双软软的唇瓣,明明没在笑,唇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有点无奈,什么逾矩的行动都可以包容。
秦炽羽又想到了虚花秘境里冲动的举动,尬得他站起来就是走圈,走完了又坐回来,小声问:“陆仙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才不回万花山?”
陆万闲自然不会回答,仍是静静地闭目入定,月色洒在他额上、鼻梁上,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明暗阴影,好似冰玉雕成的仙人像。
秦炽羽这般陪着陆万闲过了三天三夜,又到白昼时分,陆万闲闲得没事,便搬了木桶来,准备泡个澡洗掉修炼之后排出皮肤的毒素。
秦炽羽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陆万闲要干什么,见他低头解衣衫,褪了外衣,又去解中衣,秦炽羽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蹦起来,捂住鼻子匆匆忙忙往外飘。
飘出半里地,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实体,那自然也不会流鼻血。
“大不敬大不敬……”秦炽羽念念叨叨,又飘了一阵,不知不觉飘回东明山庄门口,看见一群傻了吧唧的弟子正在练功,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飘到隔壁赤霞堂,想看看“前世”和萧百画处的怎么样了。
不知怎么回事,秦炽羽一想到“前世”被萧百画烦得要死,他就暗爽。
赤霞堂内,形势不负秦炽羽所望,萧百画已经开始要求“前世”喂他吃药,因为他动不了。
“哥哥,为什么我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药,还是下不了床,我真不想给你添麻烦……”萧百画弱弱地说。
“前世”面无表情,把最后一勺药喂进萧百画嘴里,完成任务,他如释重负地放下碗,正色对萧百画说:“你我二人无亲无故,叫我秦炽羽即可,不要乱攀亲戚。还有,你的情况我已经调查过,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寄托的亲戚朋友,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你在这山上待不了,密溪镇还有算账写字的营生,你出身世家,自然是可以做的,那里也有很多和你一般没什么修为的普通人,你尽可以舒舒服服地待下去。”
“秦哥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吗?”萧百画睁大了眼睛。
旁边灵体状态的秦炽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是忍不住。
他一向看自己“前世”不顺眼,凭什么陆仙长就对这“前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这会儿“前世”吃瘪了,秦炽羽可开心的很。
“正是。”“前世”显然没有什么兜圈子的心情,“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来了也只会添乱,难不成我救了你一命,还给自己弄了个祖宗回来?”
萧百画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秦哥哥是嫌弃我了……是我没用,可、可是我也想报答秦哥哥的救命之恩——”萧百画情急,本来就虚弱的身子更抖得像风中落叶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前世”本来都想走了,这会儿又走不了,只能用灵力给他顺气,省得他咳死过去。少顷,咳嗽平复了一些,萧百画抬起汪汪泪眼和通红的小脸,央求道,“别赶我走,求求你,我听医修说,我也是可以修炼的,我愿意留下来修炼……”
“前世”垂在床边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要不是此人当不得一拳,他可能就要出手了。
“你修炼什么,床都下不了,可别胡思乱想了,”“前世”站起身来,“明日安排你下山,自有师弟来接你,你能起来了就收拾收拾。”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炽羽看得好笑,也跟着出去,飘了一段,看见“前世”走进后院,才猛地想起来:
糟糕,陆仙长还在沐浴!
秦炽羽立刻往“前世”身上飞,试图附着在“前世”身上,以控制他的行为。
一人一魂却双双闯进了院子,四双眼睛都落在手扶浴桶正要出来的陆万闲身上。
秦炽羽感觉自己腾得烧了起来。
陆万闲伸手一招,隔空取物,中衣松松落在他肩上,他轻盈地落在草地上,中衣弄得有些湿漉漉的,半透不透,陆万闲低下头,皱了皱眉,随口说道:“秦炽羽,过来帮个忙。”
秦炽羽迟疑,旁边“前世”却先他一步到了陆万闲身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白雾徐徐散开,衣服上、头发上的湿气统统驱散,陆万闲十分舒服地眯了迷眼睛,肤色也因为火灵而泛起鲜活的粉红。
秦炽羽咬牙,他可从来没有这么逾矩过,顶多给陆仙长烘烘头发,“前世”实在是太过分,独得宠爱不说,还毫无分寸感,这是徒弟该对师尊做的事儿吗?
“前世”面上微微浮起笑意,全无之前应付萧百画时的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