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羽还记得,在虚花秘境的最后一个关卡——石桥前面,刻着六个字:
浮生镜,两世门。
如果真的像他猜的那样,湖水之下是另外一个世界。
前世。
既然邪魔能从前世那端过来,那么陆万闲也就可以从这边过去。
秦炽羽感到胸口一阵裂痛,眼前眩晕不已,若是陆万闲真的进了两世门,去了前世,他就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人,虚花秘境已经完全破碎,那洞窟里的湖水更是荡然无存。
“不、不可能!”秦炽羽猛地一拳砸下,砂砾四溅,竟硬生生被他打出一个大坑。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沙丘上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不可能”。
当夜,韩惜见在打扫庭院的时候发现,后院有人。
他举起扫帚,屏息凝神,贴着房檐廊柱下蹭过去。
后院是陆万闲的独居之处,平时韩惜见和傅唯一不怎么进来,偌大一个院子统共三间房,正中是陆万闲休息落榻之处,此时,传出动静的就是中间这一间房。
“嘭!”韩惜见猛地推开门,举起扫帚,怒道,“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
接着,他愣住了。
修真者的夜视能力一向强于常人,夜里也能看清楚人的外貌,此时双手抱着陆万闲平时最喜欢的瓷枕坐在墙角的人,可不就是秦炽羽。
月光洒落在床头,秦炽羽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他双手十分用力地扣着瓷枕,发出咯咯的声音。
“秦炽羽,你干什么!枕头要被你扣坏了!”韩惜见赶紧上前,拉开秦炽羽的手。
韩惜见正想问问秦炽羽,为什么突然不说一声就潜回来,还躲在师尊床上,一副自闭的模样,就听秦炽羽口中念念叨叨“不可能”“不可能”……
“秦炽羽?”韩惜见弯下腰,有些担心地伸手去探他额头。
秦炽羽仿佛被梦魇住了,被韩惜见的气息一侵近,突然醒来,抬起头对上韩惜见担忧的目光,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
然而亦只是一闪而过,秦炽羽错过韩惜见的手,兀自下床离去。
韩惜见有些恼火,直起腰来,回头叫住他:“秦炽羽,你到底怎么回事?等等,你是不是找到师尊了?”
秦炽羽脚步一顿,继续向外走去。
韩惜见联合傅唯一把秦炽羽压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叫他老实交代他找到什么线索了。
秦炽羽技不如人,走也走不掉,本来不想说话,硬是被韩惜见烦得开了口,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两世门?前世?”韩惜见一脸懵逼,看向傅唯一。
“似乎有三生石之说。”傅唯一道,“在民俗故事里。”
韩惜见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傅唯一道:“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把藏经阁的藏书翻一遍。或许能找到两世门的线索。不过,照秦师弟这么说,师尊很有可能是回到了前世——我有个疑问,既然是两世门,也有可能是这一世和下一世,秦师弟为什么就认为师尊回到的是前世?”
因为那里有他一直放不下的人。
秦炽羽突然抹了把脸,把额发全部蹭到头顶上去,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点一样。
“……肯定有你的理由。”傅唯一决定先跨过这个坎,继续推理下一步,“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两世门,或者找到回到上一世的方法。”
“没错。”韩惜见拍了一把桌子,“目标非常明确,立刻行动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藏经阁。”
“我和秦师弟去。”傅唯一按住韩惜见,“你在这儿等着。”
“为什么??”韩惜见火了,“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见师尊,想问问他为什么丢给我一把剑,连个理由都不说,就抛下我们而去?!”
“我不是这意思,我过目不忘,对藏经阁的情况比较了解,秦师弟是当事人,对情况了解的比较详细。我们需要有个人留在这里接应,所以,你也是很重要的。”傅唯一安抚道。
韩惜见梗住,不得不说,傅唯一说得非常有道理。
“走吧。”秦炽羽站起来,飞快离开院落。
韩惜见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对傅唯一说:“他不对劲,你要看好他。”
“嗯。”傅唯一捏了捏韩惜见的手。也跟上去。
接下来三个月,秦炽羽和傅唯一翻遍了玄门上下的藏经阁,又想办法借阅了外门流传的孤本,类似于两世门的说法不少,但是没有一个能清楚地告诉观者,如何进入两世门。
能想到的人,秦炽羽也拜访了一圈,从观星台上的枯木大师,到见识广博的食神,玄门中稍微有点交情的长老更是被他骚|扰了一遍,以至于欧青子一看见他掉头就跑,盛玉髓也整天神出鬼没就是不从天玑峰大门口走。
观星台上,长风猎猎。
秦炽羽放下盛着香雪鱼片的食盒,向空中拜了两拜。
“枯木大师,小子不才,看着陆仙长的菜谱练了两个月,如今拿这道香雪鱼片来孝敬您,请您现身,为我解惑。”
空中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吾能言明的皆已言明,前世今生之界限,实在是有如天堑,根本不可能跨过……你不必再来了。”
“可是,您曾经说陆仙长有两条命轨,为什么他可以穿梭前世今生?请您为我解惑。”秦炽羽再拜下去,额头扣在手背上,十分虔诚地说道。
“这,吾也不知,恐怕是经历了世间罕见的生死大劫,或是有神魔从中相助……否则,无法解释。”
秦炽羽一怔,再度直起身子:“是说死了才能回去么?”
空中传来“嘭”一声轻响,面容枯槁的老者显出身形,落下地来,不快道:“若是死了就能回到过去,那也未免太容易了,你不要瞎想,做那愚蠢之事。”
“……若无十全把握,我自然不会。”秦炽羽淡然道,“失败了,就再也见不到陆仙长,我冒不起这个险。”
“啧啧,你这小子,生死乃是大事,被你说的这么轻易。”枯木大师顿了顿,望向秦炽羽身后,“不过,你身上也有两条命轨,近来愈发清晰了……”
“什么?”秦炽羽一惊,回头看向自己背后,什么也没有。
“吾莫非未曾告诉过你?”枯木大师捋了捋袖子,地上盛着香雪鱼片的食盒“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他抄起袖子,对秦炽羽说,“天机不可说,吾已将所知所见都告诉于你,以后不要再来白费力气了。”
说罢,枯木大师化作一阵青烟,随风而散。
秦炽羽没注意,他伸出手,在自己后背一顿摸,他也有两条命轨?
韩惜见听见院门前有响动,立刻跑出来,看见秦炽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走过来,不由得贴壁立住,给他让出条道。
秦炽羽正在抓背。
“怎么?”秦炽羽发现韩惜见表□□言又止地盯着他。
“要——放水洗澡吗?”韩惜见指了指木桶。
秦炽羽把手放下来,冲韩惜见摇了摇头,径自走进后院。
这些日子,秦炽羽但凡回来,都是在陆万闲屋里度过的。
韩惜见也不敢把他轰出来,看他神情举止,一直神神道道的,万一一个刺激秦炽羽直接崩溃了,他们万花山本来就戚风惨雨的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秦炽羽回到屋中,往座椅上一座,隔空取物抓来枕头,挎在左臂间。
如果他有两条命轨,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前世的事情,全靠回忆云里旁观所得,来推测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全貌?
罢了,不管如何,今日又到了他最沉溺的时光。
闭目,入定,进入内府,沉浸在白雾包围的虚幻世界里。
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其间香雪木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秦炽羽照例每日往外跑,四处搜寻陆万闲和两世门的线索,回来便打坐入定,每一天都像第一天一样精力充沛地去找,去问,从来没有放弃的意思。
只是周围的人,不再像他那样孜孜不倦了,毕竟大家各有各的职责,不可能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人一直投入自己全部的时间。
盛玉髓最后一次和秦炽羽彻夜长谈过陆万闲失踪的事情后,告诉他,只要用得着的地方,不用客气,可以直接找他,之后,便投入进盛家的新兴改革之中去了。
枯木大师和食神早对秦炽羽避而不见,连盛九霄都会用灵压把他挤开。
秦炽羽依然孜孜不倦地寻找,有几次,他觉得自己看见陆仙长的背影了,急急跑上去拉住人家,转过来却又不是。
他像是每天会更新的刻漏一样,丝毫不会被昨天的失败打击气馁,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直到幻境所在的沙漠,每寸沙地都被翻过,玄门上下,每个认识陆万闲的人都被问过,藏经阁里,每一卷相关秘籍里的字都被逐句逐行找过。
三年过去了。
这一日,秦炽羽又要往外跑,韩惜见看不过眼,拉住了他。
“假如师尊还在,他定不想见你这样。”韩惜见皱眉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很好。”秦炽羽奇怪道,“有什么问题?”
韩惜见盯着他看,三年的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长,可是秦炽羽的外貌却有了不小的变化,当初秦炽羽肤色冷白,甚至比韩惜见还白,现在却晒成傅唯一一样的黑炭,还有他的眼睛,更深更难测了,情绪也从不会流露在表面上,至少在韩惜见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好,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装的很积极,很乐观?”韩惜见眉头紧锁,打量着他。
“我没有。”秦炽羽失笑,“难不成要我每天装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我现在心情很好,昨天晚上刚和陆仙长一起吃过玄门酒楼的流水席,唔,当然,我没吃到嘴里,算是旁观吧。”
这些日子,秦炽羽入定后,必定会去回忆云里见陆万闲,因此,他的修为进境也很快,什么都没耽误。
秦炽羽把回忆云的事情告诉了韩惜见和傅唯一,只将他与陆万闲的爱恨渊源略去,其他都跟韩傅二人坦白,方便他们一起分析情况。
韩惜见却一直不大相信,他总觉得秦炽羽是出现幻觉了。但是,又找不到秦炽羽走火入魔的证据。人家修炼速度奇快,随时都可以破境元婴。
“罢了,你今天早些回来。”韩惜见只得放开手。
秦炽羽一点头,飞快离开。
晚些时候,天空中凝聚起雷云,不知何处又有修士渡劫,抑或是单纯的自然气象。
天很快暗下来,乌云翻滚中,傅唯一骑鹤归来,仙鹤俯冲进前院,紧跑了两步才刹住。
傅唯一匆匆下地,问韩惜见:“秦师弟在屋里么?”
韩惜见正在浇花,听见这话,奇怪道:“他这时候肯定出去了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转过身来,傅唯一脸色异常严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傅唯一道:“盛紫宸放出来了,他在地底监狱时便出言报复,可能很快上山,幸而我们结界稳固,他一时半会进不来,现在先叫秦师弟回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雷暴在近处炸开。
一个清晰的恶毒笑声从远处传音入密而来:“秦炽羽在么?本座有话想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