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羽从墙壁上滑下来,脸朝下趴在地上。
他从来没有如此丧气过,好像又回到了夜阑大火的那一天夜晚,他失去一切,前途一片晦暗。
他本来就不曾拥有过,只是他自己臆想,臆想着陆仙长对他的种种关照,是因为也对他这个人有喜爱之情。
额头抵着冷硬的石头地面,秦炽羽感觉很累,不想爬起来了。
一百年前他跪在陆万闲面前,求陆万闲收他为徒,陆万闲拒绝了。
一百年后他拉着陆万闲的手向他说出心中一直隐藏的秘密,他还没说完,就被一把甩开。
……比起被甩开,还不如一巴掌把他打死呢,他也就不用每天每天地想,想着法来万花山,想着法讨好陆万闲,以为自己这样坚持做下去,总有一天,可以修成正果。
可是这一百年来,好像没有一点变化。陆万闲就像一块万年冰雕,就算用烈火炙烤也不会融化一点点。
“啪、啪”……身后传来脚步疾走的声音。
陆万闲走过来了,在距离一丈地的地方站住,接着便悄无声息。
秦炽羽抹了一把脸,爬了起来。
毕竟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还可以一直赖在地上。
“你……你没事吧?”陆万闲终于出声问,隔着一丈地,声音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不管怎样,我没有控制住力气,打伤你并非我的本意。”
秦炽羽站起身,摸了摸手臂上的擦伤,闷声道:“一点皮外伤。”
“秦炽羽,”陆万闲眼神复杂地望着秦炽羽,手指不由自主抠进浮生莲华的根茎里,一股清凉的汁液流过指缝,他亦没有觉察,“我是不可能收你为徒的。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不可能。既然你今日想起了过去种种,就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秦炽羽只觉得胸腔里受到伤害的怒火喷涌出来,他抬起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陆万闲,眼里有愤恨、恼羞和失望,“你根本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前世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是像旁观者一样看到了一些片段,我和前世,根本就是两个人!在我心里,我根本不能理解他,看着他的行为,也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为什么他的过错就要让我来背?!”
终于把这话吼了出来,陆万闲被他吼得怔住,一时间只觉身子又凉了半截。是啊,这一世的秦炽羽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看到了回忆片段,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心里好像还期待着那个人能回来,说我错了,师尊。
我错了,师尊。
原来他一直执着的不是仇恨,而是一个解释,一个道歉。
而终究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就算世界重启,也找不到答案了。眼前相似的秦炽羽,又何其无辜呢。
陆万闲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
相反,秦炽羽却在暴躁之中,胸腔里有一股火憋着发不出去,便燃烧着他五脏六腑都痛,他盯着一丈之外的陆万闲,幽暗洞窟中周身散发着莹白光辉的人,外表看起来那么漂亮,谁知道却是万年寒冰雕成的人,一百年的追随,也不能让他软化下来。
之后又是多少年,一千年的闭关么,而后他便飞升去了,度过一段完美的人间历练,他拔除玄门门阀,惩奸除恶,力主盛玉髓上位,又替夜阑国复仇,为秦炽羽奔走,建立起万花山,短短一百年便全员进入四海排位战前二百……不管从人品还是修为,声望还是能力,每个方面都无可指摘。
在陆万闲的人生里,秦炽羽就是个可怜虫,一个被拯救者,老老实实知恩图报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逾矩,非得强求别人把他当成唯一。
他配吗?他不配!前有前世的秦炽羽,他永远无法逾越,后有韩惜见、盛玉髓,他也无法胜出……如此下去,他是不是要像每年纪年东明真人一样,对着陆万闲飞升处的牌位走个过场,牌位前的一刻冥思,就成了他们往后唯一的联系。
他不想这样,他拒绝接受这样的命定!就算他不配,那又怎样?
秦炽羽大步跨过两人之间那一丈的距离,双目紧紧追随着陆万闲的容颜,注视着他的眼睛。
陆万闲怔住,下意识想推开秦炽羽。
秦炽羽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火热的掌心紧紧箍住他的手腕,一股力量将陆万闲拽进秦炽羽怀里,而后,他周围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充满热切、躁动的气息,粘稠的汗味、火灵力四溢的焚烧味、喘|息之间特有的属于秦炽羽的气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秦炽羽猛地抱住他,像野兽扑住猎物一样突然、迅猛、不顾一切,陆万闲听到自己的肩胛骨都发出了不能承受的细响,他的身体连同右臂全被裹住,紧紧勒住,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往后倒。
“诶?”陆万闲惊呼一声,不得已抓住秦炽羽的衣服,才勉强站住。
秦炽羽闭上眼睛,下颌抵在陆万闲肩上,脸庞稍错一错,便能吻到颈项后微微凸起的一小片白色皮肤,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环绕在雪后的松林里,松树和积雪搭建起一片纯白的小世界,唯独在树顶间隙里露出高山顶特有的粹蓝天空。
暴躁的火灵,遇到微凉的风灵力后,仿佛被安抚下来,明明应该是风越强火越旺,可是秦炽羽遇上陆万闲,却像暴躁的野兽遇上驯服它的人,只要嗅着那熟悉的清冷气息,心中的一切烦闷恼恨都可以抛却。
“陆仙长,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想多拿一些筹码,好在坦白的时候,能求你不要离开我。”秦炽羽低声说,“对不起,我实在太害怕了,如果你生气走了,再也不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陆万闲的身子僵住。
“我本来可以不说的,或者等很久以后,你已经忘了那个前世的孽徒,那时候我再说。可是我害怕,我怕你从别的渠道知道了我隐瞒的事情,我怕别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你不再给我解释的机会,今天过石桥法阵也是,遇见那玄天教主也是,我怕在最糟糕的时候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秦炽羽说着,微微从陆万闲肩上直起身子,但是右手仍然牢牢环着陆万闲的腰,生怕他就此跑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陆万闲飞快垂下眼,他有些不敢看秦炽羽,秦炽羽的目光太过炙热,让他屡屡产生前世今生已经合二为一的错觉。
秦炽羽的语气此时无比温柔,像是怕惊跑了林中的小鹿,低回而体贴地绕着他心上的人转,因为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而放轻,连邪魔都不曾具有这样充满诱惑力的时候,假装永远比不上真挚的力量。
“所以我不想再忍了。”秦炽羽说着,左手轻轻拨开两人之间的一缕青丝,试探着吻上那双总是会吐出薄情言辞的嘴唇。
出乎意料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