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法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与坠落下来的韩惜见交汇在一处,陆万闲抬手接住韩惜见与傅唯一,目光凝在韩惜见脸上。
只见韩惜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竟与前世绝命之时一模一样,陆万闲只觉心中剧痛,气血逆行,喉间发紧。
这时秦炽羽自他手中接过傅唯一,又一手搭在韩惜见脉门上,声音冷静地说道:“陆仙长,韩惜见还有救,我这就送他去悬壶院,不管多贵的药,我们砸锅卖铁也给他买来,一定会没事的。”
陆万闲这时候才从大悲的情绪中稍稍回转过来,克制住情绪:“你说得对。”
“请陆仙长和我一起去悬壶院。”秦炽羽坚决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还有件事要做,你先带他们去。”陆万闲把韩惜见安置进秦炽羽怀里,又轻轻推了他一下,目光凝向华盖岩,面色已冰冷如霜。
“不行!”秦炽羽头一次违逆了陆万闲的意思,大声道,“请陆仙长与我一起去悬壶院!”
陆万闲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了秦炽羽一眼,秦炽羽的眼神太过担忧,其中的感情又炽烈如火,他怎么能看不明白,秦炽羽是在担心他。
“你放心,我有分寸。”陆万闲从锦囊中拿出虚空手套,戴在右手上,又取出一件金闪闪的小亮片,攥在右手中。准备好这些后,他纵身跃向虚空。
“陆仙长——”秦炽羽一急,也想跟着去,可是他左手拎着傅唯一,右手抱着韩惜见,他的身体已由不得他。
“你且去。”一个熟悉到令人眼眶一热的冷淡声音从后面传来,“这里有本座。”
盛玉髓不知何时跟上他们,说话间,他已越过秦炽羽,向空中的陆万闲飞去。
“盛峰主,请你一定要保护好陆仙长。”秦炽羽冲着那蓝色的背影喊道,只见盛玉髓摆了摆手,他方才咬牙回转头,带着韩惜见和傅唯一往悬壶院去。
盛玉髓乘飞剑接近华盖岩时,就看见那水色身影已落在光滑的巨石表面。
他敏锐地觉察到,陆万闲右手中似乎握着一件非常厉害的东西。
不是虚空手套,而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法器。
那种法器,让陆万闲能够不凭借任何东西,就在空中行走。
元婴后期的修为,还没有缩地成寸之能,不凭借飞剑,也不凭借神行法器,却可以从空里走到华盖岩上,这势必与陆万闲右手中握着的东西有关。
盛玉髓对强大之物一向抱有充分的好奇心,可是眼下,他却不能看着陆万闲去以卵击石,和盛千秋作对。
毕竟,以他自己的修为,也远远无法与分神后期的盛家家主正面冲突。
既然他答应了秦炽羽,那么就一定要护陆万闲一个周全,而且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也不允许他看着陆万闲去送死。
“陆岛主,请留步。”盛玉髓传音入密,叫住陆万闲。
他耳边随即响起回音,是陆万闲的声音,陆万闲的情绪控制力很强,此时已听不出分毫悲痛之意,只有令人骨子里发凉的理性和冷静:
“盛峰主,不必劝我了,同样的话,我也劝过秦炽羽,如今想来,一再的退让,却只换来他在我面前伤我徒弟,实在可笑。”
方才盛玉髓也看到了,盛千秋那一击,绝不是普通的四海排位战核验考官会对考生发出的攻击,那一下分明是要将韩惜见置于死地。
盛玉髓默然,曾经,他也是一时意气就会拔剑杀人的盛家杀器,不知何时开始,他竟然也习惯了隐忍蛰伏,权衡利弊,明明眼前有不平之事发生,他却不考虑正义与否,先考虑如何收场……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按照盛千秋规定的道路走去了。
盛玉髓落在陆万闲身后,不再劝阻他,而是默默为他掠阵。
陆万闲上前一步,双目紧紧盯着华盖岩另一端的紫色身影。
“盛千秋。”
紫色身影稍稍变幻,盛千秋双手负在身后,微微转过下颌,眼尾闪过轻蔑之色,一瞥陆万闲,旋即转开,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盛千秋,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当着我的面杀伤我弟子,乃是违反四海排位战规矩的行为,你必须引咎退出四海排位战,向我万花山公开道歉,而且,必须对韩惜见伤情救治过程中产生的一切问题负责。”
陆万闲声音凛冽,字字清晰,回荡在华盖岩之上。
他的声音,亦随风飘荡,落在天枢峰靠近峰顶的弟子们耳中。
盛千秋冷哼一声,将手一挥,金光随即包围整个华盖岩顶,将他与陆万闲笼罩其中,形成一道隔音又隔绝灵力的结界。
盛玉髓往前一步,在金光罩下之际,走进包围圈内,成为结界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盛千秋此时才回过身,目光不善地扫过盛玉髓:“你进来做什么?”
盛玉髓默然不语,也不退出。
盛千秋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冷酷,头一次,正眼瞧着陆万闲,这名新晋长老,屡屡与他盛家作对,自以为是东明传人,就想挑战盛家在玄门的权威,着实可笑。
“陆岛主,”盛千秋面无表情,“来我天枢峰,有何贵干?”
方才陆万闲说得那番话,全被盛千秋忽略了过去。
这般傲慢的态度,已表明盛千秋是绝对不会为伤了韩惜见之事负责的。
言语间祭出天枢峰,点明身份,更是决意来硬的,以权势压人了。
陆万闲却冷笑一声,全然不吃他这一套威胁:“盛峰主,莫不是年事已高,耳朵不好?还是记不住事?自己做了什么,转眼就不认账?简直可笑。”
盛千秋何时遭人当面撕破脸过?平日里,一个个都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无论是欧青子还是朱善人,有权的,有钱的,哪一个不怕他?玄门中,名义上的掌门另有其人,可背后的掌权人却只有一个,就是盛家家主。
听到陆万闲这样针锋相对,盛千秋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假笑:“陆岛主,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责怪本座?你万花山的弟子不学无术,自己受不了灵压冲击,从空中掉下去,难不成也是本座的错?”
盛玉髓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嘴唇微动,正要说话,却被陆万闲抬手拦住。
“看来,盛峰主早有算计。”陆万闲明白了,为什么盛千秋没有在华盖岩上对韩惜见出手,而是等他们两人飞出华盖岩才出手,若是陆万闲来晚一步,韩惜见抱着傅唯一在空中惨遭偷袭,之后必定会落入深渊,粉身碎骨,那时,再想取证,可就难了。
可惜好巧不巧,陆万闲正好在秦炽羽的报信下赶到天枢峰,目睹了一切,救下韩惜见。
证据是没有销毁,但,盛千秋却分明不见分毫慌张之色,是打算把这番胡搅蛮缠坚持到底了。
盛千秋哼笑一声,眸中闪过厉色,刺向陆万闲:“莫非,陆岛主还有别的见解,想在此与本座争个高低?本座劝陆岛主还是赶紧回去,多花点钱,给你那两个徒弟治治伤,至于说四海排位战,两个废物,自然也是无法参加的。本座这是替四海排位战节省时间,玉髓啊,你说是不是?”
盛千秋这一招重伤韩惜见,救不救的回来都两说,想在四海排位战前恢复如初,更是不可能了,他用心极其险恶,就算杀不掉,也要毁掉,就算陆万闲在跟前,也是一样。是与非,不过是他玩弄股掌之间的玩物,他要的只是,所有人都臣服,所有人都畏惧。
盛玉髓深深皱起了眉头,脸色铁青,薄唇紧紧抿起,一言不发。
如今,他已不想着这事儿如何才能保全双方,圆满收场了。
他只想着,不管陆万闲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保护陆万闲,不惜一切代价,成为他的后盾。
“哼。”盛千秋说完那番无耻之极的话,见对面两人都不做声,只道他们是怕了,今天,又与往常一样,弱者只能忍着,强者说什么都是对的,陆万闲与别的弱者也没什么区别,是他以前高看了他了。
正待撤去结界,叫盛玉髓带走陆万闲,盛千秋却忽然余光一闪,仿佛有一件金色的东西突然占满他的视野。
“盛千秋,陆某现在很是后悔,”陆万闲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华盖岩中心,他的右手上,虚空手套中攥着一件折形金器,形似木工矩,“当日在天净台,你当众隐瞒盛天骄的罪行,害我徒儿愤怒伤心,我却劝他忍一忍;百年之前,你派人去擢仙大典上挤兑我万花山,害我万花山差点无立锥之地,我想技不如人,忍了算了;后来你又暗中动手脚,卡我万花山各项事务流程,我想既然能找到方法通融过去,便也罢了。而今天,你当着我的面,杀我爱徒,我若是再忍,还有什么颜面开山收徒??”
盛千秋冷笑一声,将手一抬,无形灵压卷起阵阵白焰,轰然炸开。
盛玉髓以分神前期之能,亦无法抵抗,反应过来时,已被冲出华盖岩范围。
他立刻使了个幻形术,拨开迷雾,往方才冲突起处移去。
却见水色身影,已行至紫衣之前。
盛玉髓惊诧地扬起眉头。
陆万闲左手高高举起金光矩,在空中画出一道金线,将盛千秋的灵力攻击劈成两半,右手覆虚空手套,直穿过盛千秋的护体神光,无视铜墙铁壁一般的身躯,探入他胸口之中。
盛千秋此时方露出意外之色,微微耸眉,感叹道:“东明三宝藏果然厉害,此番,是本座托大了。”
陆万闲面无表情,右手微微用力,感受到掌心中那颗挑动的心脏,在手指收紧时支离破碎。
盛千秋闷哼一声,面上却泛着阴狠的笑意,仿佛被捏爆心脏的不是他,他语气依然平稳,言辞间却尽是恶毒:“陆万闲,你会为了今日所为,付出你不敢想象的代价。”
说罢,盛千秋忽然碎成千片,结界亦随之崩裂,无数金色碎片随风吹散,纷纷扬扬,洒落在天枢峰外的深渊之中。
“你可以试试。”陆万闲俯视着深渊,轻声说道。
华盖岩上,风声呼啸。
陆万闲沉默着收起金光矩与虚空手套。
盛玉髓一直在旁边瞪着他,等着他忽然摔倒或者吐血,然后把他抬到悬壶院去。
谁知,那一刻却没有等到。陆万闲很平静地收拾完法器,抚平袖口,转过身,对盛玉髓说:“我的神行法器给秦炽羽拿去了,能否麻烦你载我去悬壶院一趟?”
盛玉髓:“……”
陆万闲实在无法从盛玉髓的面瘫脸上看出他是什么意思,只好问:“你要为了你家家主报仇吗?还是你不方便载我?”
盛玉髓瞪着他看了半晌,心中有一万个问题想问,此时陆万闲牛头不对马嘴的提问,惹得盛玉髓有些烦躁,他脱口问道:“你……还需要我载你吗?”
你都把我们家主捏死了,还需要我载你吗?
虽然说,盛千秋分神后期,可以随意幻化分-身,但,炸了一个分-身,那也是会伤到内府的。
而且,论实力,盛玉髓还真没有自信能干过盛千秋的分-身。
陆万闲随便一捏就炸了!
这种可怕的实力!
为什么还要搭载他的飞剑?
自行缩地成寸不好吗!
盛玉髓已经在内心的墙上写满了吐槽,现实中,他却只是冷着脸,冷酷地发问:“你还需要我载你吗?”
“需要。”陆万闲根据盛玉髓的提问,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不是啊啊啊啊,谁问你需不需要了?问你的是,你什么时候偷偷修炼得这么厉害了?一百年前进内府的时候还是元婴后期啊啊啊啊?
盛玉髓道:“哦。”
片刻后,一道白光落在悬壶院前,陆万闲从飞剑冰魄上跳下来,冲盛玉髓拱了拱手:“多谢。”
说罢,他掉转头,匆匆冲进悬壶院的大门。
盛玉髓也跟着步下飞剑,他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现在只想时时刻刻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