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万闲修的当然不是无情道,如果他真修无情道,反而没有现在这么多烦恼了。
“修炼一道,不宜有太多感情,虽然我修的不是无情道,但东明一脉心法,亦注重对情绪的控制。”陆万闲说道,“这和看不看得出他人的情感,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原来祖师爷是修清心寡欲的,怪不得……”秦炽羽差点一秃噜说出来“怪不得不适合我”,赶紧把话头刹住,顺势一拐,“怪不得陆仙长这般淡泊出尘。”
陆万闲眯起眼睛,不要以为他没听出来,秦炽羽说得压根不是什么好话。
“那……陆仙长接下来打算拿那女鬼怎么办?我看她执念好像还挺强的。”秦炽羽道。
“她贪恋人世,不肯离去,许多妖祟之物都是因为情绪太过偏执而作怪,这也告诉我们,不可太过执着,你懂吗?”陆万闲趁机又敲打秦炽羽。
“不执著,怎么耐得住修炼的枯燥?”秦炽羽反问道。
陆万闲一愣,接着说:“那不一样,体悟大道,又不是小情小爱……罢了,不说这些,我打算把辜月送去轮回转世,只是起那释魂阵不大容易,我一个人恐怕完不成,大约还得找王思远来掠阵。”
“咦?不如我来掠阵也可。”秦炽羽道。
陆万闲疑问:“你懂阵法吗?”
秦炽羽摇了摇头,但立刻说:“我可以学!陆仙长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凡世都有开头啊,我对阵法一道也挺感兴趣的。”
陆万闲思索了一下,没看出来前尘中热爱直来直去放火烧人的秦炽羽对阵法有兴趣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送不走辜月,他可能会缠着你或者我,或者更糟,变成万花山的地缚灵,天天和韩惜见厮混。”
秦炽羽想到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道:“我这就去找王思远。”
王思远如今已是玉衡峰中的名人,各家若有起阵的需求,都不再去麻烦玉衡峰主他老人家,而是直接找到王思远,请王思远出山主持起阵事宜。
秦炽羽找到王思远时,王思远算了算时间,发了十几个纸鹤,告诉接下来的十几场法阵要求,统统都要推后,因为他来了一个急活。
王思远跟着秦炽羽来到万花山,同陆万闲讨论了一番即将要起的这个阵,说到一半,王思远问道:“陆长老是否想过,这是辜家的事情,应该交由辜家处理?”
陆万闲一想,王思远说得也不错。
“那我去个信问问辜家吧。”陆万闲道。
“成,如果辜家决意回收辜月的魂魄,那么此事便不需要我们动手。”王思远道。
陆万闲颔首,觉得有这么个思虑周全的后辈在身边,真是一种福分,不过也是王问虚调-教的好。
他放出一只纸鹤,将辜月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发给开阳峰主辜厉。
谁知这只纸鹤发出去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信。
王思远也不能一直在万花山等着,只能先起身告辞,临走时同陆万闲说,什么时候找他都可以,发个纸鹤就成。
陆万闲知道王思远事情多,便跟他约定,下次必须是十拿九稳要起阵了,再叫他。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
开阳峰终于发回一个回音,派了一个黄衣弟子来,传峰主的口信,说怕不是陆长老搞错了,这个辜月只是一名凡女,早就逝世,不可能留存于世的,恐怕是什么妖怪附在画上,搅乱人心,请陆长老就按照除妖的方式解决了吧。
传完消息,黄衣弟子也不等陆万闲进一步说明,就乘法器走了。
陆万闲心下有些不悦,开阳峰未免也太急于撇清关系了,不过,仔细一想,开阳峰是戒律司所在,开阳峰峰主辜厉又兼任戒律司掌司,如今纵容自家人化作鬼魂蛊惑他派弟子,这个罪名能一直问责到峰主头上,对于辜厉来说,无异于飞来横祸,他自然是不愿意背这个锅的。
辜厉这般冷漠态度,其实也代表了世家修士对于世家中没有灵根的凡人的态度,就算辜月创立了第一酒楼,也不能改变她是个凡女的事实,这样一想,辜月确实有点可怜。
可是,可怜不是她蛊惑韩惜见的理由。
只要犯到了韩惜见头上,对于陆万闲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
陆万闲再次发信找来王思远,两人在万花山后山上起阵,送走辜月的魂魄去投胎。
两人注视着辜月的魂魄化作一团白气,不断挣扎着,升到半空中,在千丝万缕的阵法灵力牵引之下,渐渐向更高的方向飘去。
送走辜月的鬼魂之后,陆万闲方才算松了口气。
这个把韩惜见人生轨道带歪的女鬼总算轮回转世去了,此生孽债和记忆都一笔勾销,不可能再出现在韩惜见面前。
那就意味着,这一世,韩惜见不会再傻乎乎地被人蛊惑,送出自己的本命真气,他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而不必沦落到灵力衰竭的结局。
想到这一点,陆万闲走着路都带风了,种个花修个篱笆脸上也笑吟吟的。
比起他,韩惜见则截然相反,愁眉苦脸不说,还整日唉声叹气。
不·为别的,就为那幅画。
画粘起来之后,小月姐姐便不见了。
不管韩惜见怎么呼唤,小月姐姐都不肯从画的边缘出来,以往,她会躲起来逗一逗韩惜见,但是这一次,她消失之后,就彻底不见了。
韩惜见颓然望着画幅,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拜托傅唯一,帮他去师尊那里探探口风,看师尊是不是知道小月姐姐的下落。
这些日子里,傅唯一一直陪着韩惜见,两人的关系又好了不少,傅唯一确实有认真地在倾听韩惜见的抱怨,韩惜见心里因为小月失踪而造成的空虚,也被填补上不少。
而且,韩惜见发现,傅唯一比他想象中的耐心很多,并没有因为他暴-露出懒惰颓废的一面,就嫌弃他。
“我去去就来。”傅唯一说道,起身往外走。
“哎,你等一等。”韩惜见叫住傅唯一,傅唯一低头看向韩惜见,流露出疑问之色。韩惜见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师尊一定在气头上,如果你看他态度不对,就不要直接追问了,万一师尊连你都气上……”
“师尊是讲道理的人。”傅唯一说道。
韩惜见撅起嘴,那就是说他不讲道理呗,哼,算傅唯一有眼力见,他就是不讲道理,他本来也想讲道理,可是师尊却一点都没问他意思,就把画卷给烧掉了,难道就很讲道理吗?
傅唯一转头出去,不出一炷香时间,又回来了。
韩惜见惊讶,傅唯一竟然这么快,他的效率未免也太高了吧?
“你问到了?”韩惜见瞪大眼睛。
紧接着傅唯一进来的是一抹水色衣衫。
陆万闲也跟着进来了。
陆万闲跟韩惜见讲明,已经送辜月去投胎了,这一日,万花山鸡飞狗跳,水漫山庄。
韩惜见情绪失控之下,不知戳到了万花山里哪一处山泉,将山泉里的水全都给炸了出来,汩汩流淌的清澈泉水漫过十八间房陆万闲精心挑选的竹地板、木地板,一直流到外面菜园子里的灵植中间,灶房里的锅碗瓢盆,柴房里的木柴麦秆,统统随着水流飘出来,飘得满院子都是。
幸而陆万闲眼疾手快,先一步把韩惜见的飞剑凤尾拿捏住,才没引发万花山庄被夷为平地的惨案。
也不知是情绪激发了韩惜见的潜力还是怎的,他这一天爆发出的实力,远远超过他金丹中期剑术五层的修为,甚至陆万闲和傅唯一联手都差点没压住他。
鸡飞狗跳之后,韩惜见力竭昏睡过去,傅唯一轻手轻脚将他抱回自己卧房床上,盖好被子。
韩惜见昏迷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可见他是伤心至极,令人看到也于心不忍。傅唯一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受到浅薄的表象蒙蔽,但在看到韩惜见伤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怨师尊,为什么夺画烧画的时候,就不能跟韩惜见商量着来呢——
待傅唯一发现时,自己的手指已经蹭掉了韩惜见眼角残留的泪珠,甚至还停在那细嫩泛红的脸畔,忘记了拿开。
就算这个懒惰又笨乎乎的师兄,在性格方面已经完全突破了傅唯一能够接受的底线,可是,傅唯一还是愿意守着他,听他叨叨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还有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克服的修炼困境。
傅唯一安顿好韩惜见之后,从屋里走出来,两脚踩在山泉水里,划到陆万闲跟前。
“怎么样了?”陆万闲询问。
傅唯一摇摇头。
陆万闲见状,叹了口气,道:“他有这反应,也在我预料之中。”
“师尊的手段未免太酷烈了些,小韩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同他晓以大义,他必定是能理解的。”傅唯一说道。
陆万闲微微扬眉:“你真的这么以为?”
傅唯一一怔,稍微思索了一下韩惜见的种种行为,沉默了。
“只能等他稍微消气了,我再去和他说吧。”陆万闲叹道。
韩惜见一向善解人意又温柔善良,是长辈面前的乖宝宝,一百年来才执拗一次,陆万闲完全可以理解,他相信,只要时间充足,韩惜见就会消气,之后便能冷静地面对现实。
“他怕是短期内都无法消气。”傅唯一仍然觉得陆万闲的做法有些过分。
陆万闲本想说,时间有的是,他有足够耐心,等到韩惜见消气。
但是,转念一想,秦炽羽好像说的不错,傅唯一确实会在关键时刻站在韩惜见那边的,每一次他们找不到韩惜见的时候,傅唯一都能找到他,他们无法和韩惜见沟通了,傅唯一又能和韩惜见沟通。
譬如这次,傅唯一说韩惜见短时间内都无法消气,那就是完全站在了韩惜见的立场上。
陆万闲不由得多看了傅唯一一会儿。
“师尊,我脸上有什么么?”傅唯一疑惑。
“没什么。”陆万闲顿了顿,奈何内心的熊熊八卦之火被秦炽羽点燃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现在的第一目标,还是飞升吗?”
“是,”傅唯一莫名其妙,“师尊何出此问?”
“虽然我们万花山的心法是传承自东明祖师一脉,讲究清心寡欲,物我两忘,但也有一种说法,是要认清本心,才能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陆万闲意味深长道,“你——明白么?”
傅唯一突然被指点了一波心法秘籍,立刻进入领悟学习状态:“师尊所言甚是高深,容弟子再想一想。”
“好。”陆万闲也不多说,叫傅唯一先去把地板泡坏的地方清点一下,汇总一个单子,去宝德院报维修。
宝德院很快派人来修缮房屋,其他屋子状况倒还好,只是韩惜见那屋没法住人了,宝德院勘察过后,确认需要至少三天把韩惜见的卧房重新翻修一遍,其间,韩惜见只能先搬到别间去住。
陆万闲估摸着韩惜见醒来之后,听闻此消息,很有可能会离开万花山庄,直接搬到第一酒楼里去住,他便想了个主意,将傅唯一叫来:
“唯一,我有一件事儿跟你说,你不许拒绝。”
傅唯一:“……”
“是这样的,现在韩惜见的屋子不是正在翻修吗?他的事儿比较多,其他屋子给他当卧室也不太合适,这样,他在你屋里住的不是挺好的吗,接下来三天,先让他在你屋里住着,辛苦你挤一挤了。”
傅唯一点点头,道:“无妨。”
咦,答应的这么爽快,要知道韩惜见醒来肯定又要闹,闹起来又要哄,哄不住少不得又水漫万花山……陆万闲想想都头痛。
傅唯一却可以若无其事地应下来,真不愧是——令人感动的师兄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