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国都陈邑。
临近夜晚时,城门关闭。陈邑平整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一个个面色惨淡,步伐急促,仿佛背后有不祥之物在驱赶着他们快些回到家里。
街道两边,无论是民居还是商铺,门窗均是紧紧封死,甚至连屋内都是漆黑一片,不见半分灯烛亮光。
街角,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转弯处。
“哥哥,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要早早回去啊?回去又不能点灯,黑乎乎的连画片儿都看不见。”
“嘘——”大的冲小的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可以乱讲话,“今天已经玩得过点啦,再不回去,小心被鬼王吃掉啊。”
“鬼王?真的有鬼王吗?不是骗小孩子的吗?”小的嘟起嘴巴,不相信。
“真的有呀,你没听在宫里挑夜香的吉祥哥说吗,十天之前,鬼王在宫里现身,还烧掉了议事大殿前的那棵太王爷爷种下的老槐树……”大的咽了口唾沫,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对小的说,“和树下的先王。”
小的被吓得哆哆嗦嗦,扑进大的怀里,用粗布外衣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大的见目的达到,便抱起小的,快步向巷子那头走去。
屋檐上,一个黑影动了动。
忽然间,街角又转过来两个人,这两人身量高大,走路却歪歪斜斜,说话间打着酒嗝。
“什么鬼王——嗝——要我说,就是阴谋——”
“对对对,阴谋——大哥你说——到底是个嗝——什么阴谋!”
“说出来——要杀头——的!你可别害——哥哥!”
“这儿——没别人!你看——屋子里——都是黑的——”
“呸!那是宫里——失火——呃嗝!不让百姓——点灯!”
两人走过屋檐下时,忽地感到一阵阴风吹过。
“什、什么动静!”其中一个醉汉突然警醒起来。
“人、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动静,哈哈哈哈——呃,莫不是,莫不是大哥以为,鬼王会来抓我们吧?我们——呃——又没有王位——怕什么!”另一个醉汉勾住他的脖子。
“看,你也是——这么觉得吧——”第一个醉汉指着他,大着舌头说,“这是阴谋,借口,什么鬼王,不过都是争权、夺利!咱们,呃,搞不懂——”
“飒”。
一声轻响,好像叶子落下地的声音。
两个醉汉只觉得背后又有怪风吹过,今夜的风实在太活泼了,竟弄出些响动来吓唬他们。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感觉到喘不上气。
他们的脖子,被勒住了!
“呃——呃——”
“什么人!”
两个醉汉感觉到,颈中的手分明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幻觉,他们立刻从迷蒙状态醒过来,背后冷汗涔涔往外冒,四条腿也直打哆嗦。
“问你们点儿事,如实回答,便放你们走。”身后传来一个阴沉沉的男声,虽然刻意压低,依然可以听出是个年轻后生。
两个醉汉立时挣扎起来,却被颈中的手不知怎么扣了一下,顿时半边身子都疼痛不已,两人立刻又从挣扎转为连连哀求。
“嘘,不许嚷嚷!”青年命令道。
醉汉们立刻闭上嘴。
“现在,只许回答我的问题,其他声音都别出,明白么?”
醉汉们拼命点头。
“以前的陈王死了?”青年问。
醉汉们一齐点头。
“现在的陈王是谁?”
“是、是大皇子!”两人争先恐后地说。
“陈王怎么死的?”青年问,“大皇子昭告百姓了么?”
“说是陪梨妃娘娘一起回寝宫时,被大火烧死在议事大殿前……因为死因蹊跷,梨妃娘娘如今已被禁足,宇王也被限制行动了。”
“哦……”青年似乎对陈国宫中争权夺利不感兴趣,他又问,“万大人呢?”
“万大人?”
“什么万大人?”
两个醉汉一阵懵瞪。
忽然间,一个醉汉想起来什么:“莫非是那个万大人!嗷嗷——”
他脖子上卡着的手猛地收紧,又放松。
“你想起来什么了?”
醉汉猛吸了两口气,才缓过劲儿,心中暗想这青年后生的手劲够大,他们两个壮汉都挣脱不得,不知是什么来头。
莫非——是军中的?醉汉心中咯噔一声。
“就、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万大人吗?”醉汉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军中的将士对万大人是个什么态度,越想他越觉得自己猜的对,这个人手劲这么大,肯定是军中的精英,过去半年,军中的精英都被派到外地去寻宝了,据说就是因为万大人给先王传的信儿,说某某地有宝物,这寻宝之事,可以说是劳民伤财,却半点水花没起来,最惨的就是军中的将士,去了一批死一批,如今已折损大半。
醉汉将这些话如实告诉青年。
“嗯,然后呢,现在陈王已死,万大人现身了么?”青年继续问道。
“没有,万大人应该不会再现身了,因为大皇子昭告百姓,将万大人蛊惑先王的事情揭发出来,大皇子向军中宣告,以后再也不会派将士们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现在您就算是回到军队中,也不会再被盘问啦。”醉汉最后一秃噜嘴,不小心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出来。
没错,他以为,这青年一定是从远方偷跑回来的,被派去寻宝的将士。
这一秃噜嘴,把醉汉吓了一跳,完了完了,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那青年知道他知道了青年的身份,可不就要把他杀人灭口了么?
谁知,颈中一松,两名醉汉都得了自由。
背后有风吹过,却再无半点动静。
两名醉汉如逢大赦,也不敢回头看,拼命向前跑去。
秦炽羽无声无息地跃上屋檐,向宫墙中看去。
只见惨淡月光之下,宫墙中略有灯火,灯火集中在议事大殿内。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秦炽羽发现,万大人的线索好像断了。
老陈王死后,新陈王为了赢得军中支持,声称万大人蛊惑了老陈王,使老陈王派出军队去做有去无回的“寻宝”任务,以后不会再叫军队去白白送死。
如此一来,便切断了万大人继续驱使陈国军队为他寻矿的可能。
秦炽羽都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出手烧死老陈王,竟然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不过,秦炽羽不会就此放松警惕。
只要万大人的真身一天没有被揪出来,秦炽羽就一天不得安宁,想到寒石古道始终被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盯着,这双眼睛就藏在玄门之中、万花山之侧,秦炽羽怎么放心得了?
不成,还得去宫里探一探。
秦炽羽轻声掠过屋顶,沿着次第的民居屋脊,悄无声息地奔向陈国王宫。
陈国王宫,议事前殿。
新陈王与大将军从早上饮酒到夜里,此时两人已满身酒气,互相搀扶大笑,从前殿台阶上走下来,看起来很是投契。
“吾王,你可放心,你弟弟那边,本将军保证,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头顶这天日……哈哈哈哈哈!”
“那便是好,也不枉孤冒着得罪万大人的风险,力挺将军了!”
“呸!”大将军忽然举起酒杯,往地上一摔,骂道,“杆塔娘的!什么狗屁万大人!不过是个——呃——不敢露面的江湖骗子!”
“将军,你可要注意言辞啊,保不准那万大人是不是真的修真者……”
“本将军见过修真者!知道什么样才是真的修真者!当初国师大人呼风唤雨,吞云吐火,无所不能,正是他领着我们屠进夜阑王宫!修真者若是真想寻个宝贝,自然可以施展移山填海的手段,又何须支使我们这些凡人?!”
大将军一通咆哮发-泄,声音响彻宫闱。
这几句话,似乎也给新陈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错,若是万大人真是修真者,怎么会需要陈国军队帮忙呢?肯定是骗人的!
“吾王,那时你尚在宫内,并没有见到啊,那修真者一挥袖子,哗——一片火海,又一挥袖子,哗——又是一片火海……”
宫苑墙边的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
宫苑内的小径中,大将军仍在手舞足蹈,兴奋地演示那晚突袭夜阑王宫,他跟在国师身后,亲眼见到国师如何施法,将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一一突破,带领他们轻而易举地深入神秘的夜阑腹地。
两人一径穿过宫苑,来到进入后宫的大门前。
文武官员,当于此止步。
大将军却浑然未觉,扔拉着新陈王滔滔不绝,新陈王不禁有些头疼,他并不想听这些酒后胡吹一气的大话,他也听够了。
只是,他还不能得罪大将军,他还需要大将军这把刀,去灭了他心中唯一的祸患——宇王。
“将军,将军,你该回去休息了。”新陈王尽量放柔了声音,劝道。
大将军却仍是嚷嚷个不住,眼睛还时不时往后宫中瞟。
新陈王心中气闷,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脸。
远远站着的侍卫,立刻涌上前来——自从老陈王身没,新陈王便加强了侍卫队的兵力,并且命令他们不得离开自己五步以外,就算回到寝宫,也一样。
大将军见气氛不太妙,支棱着手臂,面上有些讪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打到了新陈王,不管是不是,都有冒犯之嫌。
“将军累了,请回去休息吧。”新陈王重复了一遍。
“臣,告退。”大将军拱了拱手,扫兴地离去。
宫苑墙上黑影一动,跟随大将军而去。
它太轻,太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夜,陈国王宫再次着火,只不过这次大火降在王宫与将军府之间的驰道上,周围没有任何可能引燃的物质。
军.功煊赫一时的大将军,没于大火,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唯一能用来辨认身份的,只有一枚调动三军的军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