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韩惜见早早起来,对着秦炽羽的房门一顿猛捶。
奈何,里面无人回应。
韩惜见放出灵识,扫荡一番。
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秦炽羽!!!”
“秦炽羽,你躲到哪里去了!!!”
仙鹤们一阵扑棱翅膀,吓得飞上屋顶,抖落一地羽毛。
傅唯一从柴房后面走出来,把手中的大水缸放回原位,直起腰,对韩惜见说:“秦炽羽夜里有事,先走了。”
“可恶啊!!”韩惜见一想到金铁司的大火炉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死过去了。
“嘘。”傅唯一示意韩惜见小声点,陆万闲还在休息。
韩惜见赶忙捂住嘴巴,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歉疚的神色。
“秦炽羽说,如果不去金铁司,会放纸鹤传信。”傅唯一安慰韩惜见。
“唔……这样啊。”韩惜见更加羞愧,他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全无大家公子风范,还是傅唯一沉得住气。
“今天……要看炉子么?”傅唯一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等我换身衣服。”
韩惜见心头一热,脱口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马上又想到“大蝴蝶”,赶紧赶在傅唯一回答前,摆了摆手:“没有,不是,当我没问。”
傅唯一怔了怔,不知道韩惜见是什么意思。
韩惜见看他愣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月牙状,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脸颊,眼眸中仿佛有春水荡漾,闪烁着粼粼波光。
傅唯一就这么呆在了这弯春水里。
韩惜见在他肚子上按了一下:“快去换衣服。”
傅唯一“哦”了一声,转过身,又捡起大水缸,扛到了柴房。
站在柴房阴影里,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把水杠子放回原位,这会儿又拿回来了,怎么回事。
罢了,放在柴房也可以,躲风避雨的。
傅唯一转回自己屋中,换上粗布葛衣,外面披上赤衣弟子服,扎进腰带,戴好绑腿。
傅唯一出来时,正看见韩惜见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院子里,倾身向前,嗅一枝香雪木的味道。
牛栏村那一种有十七种颜色的蝴蝶,也喜欢停留在花瓣上,就像韩惜见一样。
它不知道,它比花朵美丽得多。
韩惜见终于还是没能等到秦炽羽的传信纸鹤。
等秦炽羽再度出现时,已经是三日后。
看到秦炽羽出现在金铁司锻造室的那一刻——如果不是韩惜见手里没有飞剑,他立刻就能给秦炽羽来一下子。
秦炽羽看起来状态奇佳,容光焕发,好像才几天没见,赤衣弟子服又短了一截,露出半截手臂来。
他压根没注意到韩惜见能杀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了金铁司掌司隋良面前,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一礼,递上一张纸。
就算距离有点远,韩惜见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张面额三千灵石的契票。
秦炽羽,什么时候,暴富了!
韩惜见惊愕不已,说好一起穷成狗,为何他偷偷捡到钱?
隋良也有些意外,他是很看好秦炽羽的天分和勤勉的,但是这三日的无故旷工,让他对这个可怜的无主小弟子态度有所改变,也许秦炽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勤快、坚韧,至少,对他这个掌司,好像不怎么放在眼里。
“你不是一块灵石都拿不出来么?怎么突然有钱了?”隋良冷着脸,问道。
隋良的长相十分冷酷,身材又壮硕,一向话少,韩惜见一直把他称为老年版傅唯一。
当然,只是外表,论内心,韩惜见还没见过比傅唯一更温柔内敛的。
隋良问完后,便目光森森地盯着秦炽羽,只要秦炽羽露出一丝迟疑,他便不会再考虑留下这个帮工。
“我可以解释。”秦炽羽坦然地对上隋良的审视,“因为擢仙大典上的一次冲突,盛玉髓总督考叛罚天璇峰五千灵石赔偿给我,他们并未照数赔偿,总督考便扣下一件宝物给我,如今我拿着这件宝物也没什么大用,便在八方钱庄典当了三千灵石。”
隋良也参加了本次擢仙大典,作为收徒长老,他也全程目击了琼顶上那次事情,知道天璇峰是要给秦炽羽赔偿的,没想到天璇峰这么无耻,竟然拖了这么久都没提赔偿的事儿。
如果盛玉髓给了秦炽羽一件天璇峰的宝物作为赔偿,价值应当是与五千灵石相当的,不过,按照八方钱庄典当铺的习性,肯定会先压一半价,能谈到三千灵石已经很不容易了。
隋良看着这张契票,默了片刻,问:“是你的契票,为何给我?”
秦炽羽恭恭敬敬道:“弟子来到金铁司,本来是想为我师……陆仙长打造一幅冰丝手套,只是当时囊中羞涩,才想到要帮工一阵,再打那手套,如今看来,时间有些紧张,不如用这三千灵石直接买一副,想必隋何师傅,锻造冶炼的手段远胜于我,这手套,自然是要比我自己打的好。”
隋良听见“隋何”这名字,略略有些诧异:“你指名隋何?他已经荒废了三十多年,别说打冰丝手套这种精巧的东西,就算是打个铁盘,恐怕也抡不圆锻锤,造不出模具了。”
秦炽羽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隋何竟然是这么一个状态。
他这三天里,把他能想到的地点都去了一遍,把能触发的记忆都看了一遍。
大部分都是他在山上修炼的日常,最激烈的也就是他和盛家子弟干架干到河里去……有用的信息没多少,唯独一件,对他来说还有点价值。
那就是,前尘里,陆仙长和人闲聊,说起铸剑堂的神工们,哪一位比较强——似乎长老都可以指定一位神工为他们打造法器,长老们对此事非常上心,毕竟法器是关系到武力值高低、修炼速度快慢的关键,所以经常聚在一起探讨。
陆仙长当时笑着说:“如果有机会,我想请神工隋何为我打一把飞剑。”
其他人都啧啧称赞,说陆岛主的眼光果然不俗,隋何可是个怪人,只打自己想打的法器,只给自己看得上眼的人服务。
秦炽羽不知道这段对话是什么时间发生的,他估摸着是要比现下进行中的时间晚一些的,因为,前世里,他第一次求陆万闲收他为徒,已经是成年之后了,是不是说明,同样的修为、同样的入门阶段,前尘中的那个自己,要经历得晚一些。
但他本能地感觉到,时间上似乎还有一些他看不透的误差,目前能看到的前尘记忆,要比目前现实中的时间,要推后了很多……不止几年。
……
按照这一种时间上的估算来说,回忆中事情发生的时间,对应到现实中,应该是发生在未来若干年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秦炽羽一开始对于预知梦的猜测,竟然歪打正着了。
这回忆,确实有一种“预知”功能。
若干年之后,陆仙长看中了一名神工,想让他为自己打一把飞剑。
这名神工名叫隋何,行事作风,诡异又任性,在铸剑堂身居高位,专门为长老打飞剑,在其他长老的风评中,普遍认为此人能力很强,却太过任性,以陆万闲当时的地位,未必能得偿所愿。就是说,可能高攀了。
但是现在呢?
若干年之前的现在呢?
秦炽羽分明记得,金铁司掌司隋良有一个弟弟,就叫隋何,有一次秦炽羽正在烧炉子,看见隋良把一堆打坏的铁器拿过来,丢尽了熔炉里。
“以后叫隋何别碰这些,看看他浪费了多少珍稀的材料。”隋良冷着脸,对下属铸剑师父说道。
“可是……”铸剑师父有些迟疑。
“就算他是我弟弟,也一样,金铁司要自负盈亏,这么多人都指望着盈余吃饭,你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隋良寒声道。
隋良毕竟是一司之长,经营管理还是有一套规矩的,铸剑师父领命而去,将禁止隋何碰材料的通知发放给其他人。
秦炽羽当时听了一耳朵,并未往心里去,直到又在回忆境里听见这个名字,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一次。
秦炽羽兴奋了,现在那传说中的神工隋何,就在金铁司,他立刻就要前去结交,先把关系打好了,还怕陆仙长的飞剑没有着落吗?
于是,今日,秦炽羽梳洗一番,把自己打扮得精神抖擞,兑了契票,上门来到金铁司,就是为了指名隋何,先给他打一副冰丝手套。
冰丝手套固然好,但在现在秦炽羽的心目中,只是投石问路,抛砖引玉,他要引的是——陆仙长向往的飞剑。
临到要见隋何了,秦炽羽才听到隋良说,隋何已经三十多年没打过正经东西了。
荒废了三十多年,连个铁盘子都打不了。
怪不得前日里秦池羽听到隋良的那番抱怨。
这……隋何目前的程度,好像差得有点远啊。
不过,没关系,秦炽羽相信,隋何一定也可以像他一样,十天半个月就能翻盘!
要不然,若干年后,隋何怎么就能成为陆仙长心目中的第一人选呢!
不管,这个关系,先结交上再说。
“不错,我要指名隋何。”秦炽羽坚决道,“这三千灵石,打一副冰丝手套,连材料带人工,够不够包圆?如果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隋良打量着秦炽羽,过了半晌,向身后的剑童说:“去,把隋何叫到玄字会客室。”
这还是秦炽羽第一次在会客室里充当客人……
他坐在给客人提供的位置上,两手拍了拍扶手,左右看了看,又戳了戳桌子边缘的机关,“啪”地弹出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卷法器图谱。
秦炽羽翻着法器图谱看,发现每一件法器都那么漂亮,功能都那么强大,有提供给剑修的飞剑,也有适合法修的法宝,连体修都有对应的法器,除了攻击法器外,还有一些辅助法器,比如神行法器、加持法器……
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最让人感到新奇的是,每一件法器旁边都有一张潦草的图片,勾勒出法器制造者的模样,寥寥几笔,就把秦炽羽熟悉的那几个铸剑师父的神态外貌画了出来,张师傅吹胡子,李师傅瞪眼睛,分明都是一副“不要对我乱提需求”的暴躁表情。
秦炽羽一边看一边笑,心中又想,是谁这么有才,画出这么些个肖像。
“咳,画的不错吧。”一个带着鸭子一样鼻音的年轻声音从对面传来。
秦炽羽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头发极短、仿佛刚剔过光头的怪异青年出现在自己面前,歪斜地坐在给铸剑师父准备圈椅里,懒洋洋地看着秦炽羽手中的图谱。
“您就是隋何?”秦炽羽十分客气地问道。
“是啊,是我,不让我打铁,那我就只能画画了。”隋何嘲讽地用他的公鸭嗓说道,接着,身子猛地一甩,前倾趴在桌上,目光阴沉沉地逼视着秦炽羽,“小子,听说你指名我给你打冰丝手套?”
“不错……不知您是否方便?”
隋何“啪”地又躺回圈椅里:“方便,当然方便,不过你可要多准备一点灵石,因为我会耗费很多材料……”
秦炽羽心道,这人果然够怪异,他试探着问:“三千……够吗?”
隋何从鼻子里喷笑了一声,又像一坨烂泥一样往下滑了一节:“不够,当然不够,根本不够我这样的废物挥霍的,小子,准备三万灵石,我就开工。拿不出来的话,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