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炽羽作为一个王室出身、经常参加吴山狐聚会的理论派老司机,总是被陆老师当做小孩子呢。无辜.jpg
从夕阳西下,到夜色渐深,因为拜师大典开始而喧闹不休的紫极殿,也因为拜师大典结束而冷清下来。
亥时将尽,本该繁星点点的夜空,被乌云遮去,不多时,无声的冷雨从紫极殿开放的琼顶上落下来,打湿了金与水晶石铺就的地面。
一袭红衣的青年,从拜师典开始,跪到拜师典结束:挺直的腰背,因为长时间强撑而微微弯曲,年轻而修长的后颈,还隐隐能看到骨骼的微凸,低垂的头颈,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沮丧,委屈,却又很有尊严地,一声不吭。
秦炽羽垂着头,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梨花木雕扶手椅跪着。
黄衣弟子迟疑地过来搬动椅子,向盛玉髓投去求助的目光,盛玉髓见状,只得走过来,对秦炽羽说:“你起来吧,拜师大典已经结束,紫极殿里不能留人。”
秦炽羽没吭声,脸庞隐没在阴影里,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苍白的一点耳朵尖看出来,秦炽羽的状态很不好。
这状态能好才怪了。
盛玉髓注视着他,冷声道:“秦炽羽,你就算在这里跪到死,陆万闲那老狐狸也不会收你为徒的。”
秦炽羽的肩膀有些僵硬,听到盛玉髓的话,他又稍稍挺直了脊背,似乎在向盛玉髓无声抗议。
“你但凡还有点骨气,现在就给本座站起来,从这里走出去,”盛玉髓冷琉璃似的瞳孔凝注在秦炽羽身上,他的声音也像寒冬腊月里山顶冰湖中撞击的冰块般沉闷寒冷,“有误会就把误会说清楚,没误会就干脆一点,绝了这门心思,这世上没有非拜不可的师,修炼,从来都只能靠自己,就算你拜大罗金仙为师,他也没本事把你送上天。”
秦炽羽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盛玉髓竟然会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啪”,一块暗色金属质地的牌子掉落在秦炽羽面前,上面刻着一个“盛”字。
“拿着,修炼中有什么疑惑,可以来天玑峰后山的凝绝洞找我。”
说罢,盛玉髓负手而去。
待紫极殿上的人撤得差不多了,长老们也各自带着自己的徒弟回去了,秦炽羽方才撑着地,勉强把两条跪到麻木的腿支起来。
“嘶……”
秦炽羽坐在地上,双手拍打了一阵小腿和膝盖,腿脚才渐渐恢复知觉,他试着转动脚踝,活动双膝,直到可以控制自如。
接着,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天上,乌云已经散去,但落在头上、身上的冷雨,仍冻得人骨头缝里发寒。
秦炽羽撑住地面,缓缓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走过空荡荡的大典,路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盘龙柱基座,来到紫极殿大门前。
紫极殿大门前的两名黄衣,看见秦炽羽,不约而同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看来,他当众被拒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啦。
秦炽羽摇摇晃晃地下了殿门前的台阶,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向悬圃一侧的树林中走去。
走到树林边上时,正经道路便已没了,秦炽羽依然目标明确地笔直向树林中走去。
很快,赤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乌云散去后,月光自浓密的树冠间落下一线,斜照在草丛间。
一抹白影立于月光之下,朦胧间仿佛虚幻缥缈的梦境。
秦炽羽看到那白色身影,心中一喜,急忙加快脚步,向那边行去。
“陆仙长——”
秦炽羽话音未落,便打了个趔趄,向前栽去。
白袖中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秦炽羽。
秦炽羽站直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接着,想到什么,热切地说道:“陆仙长,我按照咱们商量定的方法,在原地跪了三个时辰,直到所有长老都带着徒弟回去了,我才起来。我想,这样比较稳妥,大家都会以为,你确确实实拒绝了我,这事毫无转圜余地。”
站在树下等秦炽羽的人,正是陆万闲。
陆万闲看到秦炽羽那双诚挚炽热的眼睛,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秦炽羽,我……确实是拒绝了你,这事毫无转圜余地。”陆万闲打量着他,轻声说道,“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我教不了……”
“陆仙长,”秦炽羽眼中似乎有什么浓烈的情绪要流淌出来,却被他狠狠压住,他打断了陆万闲的话,并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的膝盖有点疼。”
陆万闲微微皱眉,目光下移,落在秦炽羽的膝盖上。
秦炽羽毕竟不是体修,就算有护体神光,也经不住几个时辰的跪下去。
何况那紫极殿的地板硬得很,又有一股阴气。
陆万闲叹了口气:“你去那边石头上坐下,让我看看。”
秦炽羽便乖顺地过去,坐在布满青苔的大石头上。
陆万闲单膝跪下,卷起他的裤腿,露出一边跪得灰白的膝盖。
“我说了,这方法,少不得要受些苦。”陆万闲一边说,一边帮他揉膝盖两侧的穴位,理顺经脉气血。
秦炽羽只觉得小腿酸酸麻麻的,尤其是膝盖两侧,开始还有些难忍,后来便发热松快起来,简直舒服得不行。
“但是也有效啊,大家都知道我被陆仙长拒绝了,又不肯拜别人为师。”秦炽羽一边舒服地眯起眼睛,一边说道,“这样,我就可以不必受玄门中的门墙束缚,自由来去于各院各司。”
这就是陆万闲先前跟秦炽羽传授的“损招”,只要秦炽羽在拜师大典上表明了百折不回的态度,就可以避免被强塞一个师父,同时,没有师父的状态,会消除其他长老的门墙观念,不管秦炽羽去谁那儿讨教一番,势必都不会遭到拒绝。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按照陆万闲事先的设计,让秦炽羽开拓眼界,博采众长,在多样化的修炼方法中,找到突破点,而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你要记住,这件事上,是你亏欠了那些好心教你修炼的长老,以后但凡遇到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报答,明白么?”陆万闲提醒秦炽羽,一边将他右腿的裤腿也卷起来,照着穴道按压了一番。
秦炽羽低下头去,看见陆万闲正认真地帮他揉着膝盖,丝毫不在意两人之间的位置有多么暧昧,时而还能感受到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腿上。
秦炽羽突然并拢了膝盖,伸手按住陆万闲的手腕,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陆仙长……不、不用再按了。”
“好了吗?”陆万闲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秦炽羽。
“好了,没事了,”秦炽羽仿佛怕陆万闲不相信,还重复了一遍,“特别好!”
陆万闲见他脸色红润,眼神发亮,心想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刚才他出来时,还一副失魂落魄的苍白模样,这会儿就已经“特别好”了,不愧是年轻人,恢复起来就是快。
“我方才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吧?不可以得了便宜卖乖。”陆万闲站起身来,拂去衣摆上的碎草,一边叮嘱秦炽羽。
秦炽羽连连称是。
“你先回醒山别院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记得,这件事也别告诉惜见,也别告诉唯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万闲仍然不放心,要秦炽羽给他重复一遍,该记着什么。
“要知恩图报,那些教过我修炼方法的长老,我都要想办法报答他们……还有,这是陆仙长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第三个人。”秦炽羽一边重复,一边心里美滋滋的,明明他才是那个被拒绝拜师的人,可是他却感觉自己,在陆仙长心目中,比韩惜见和傅唯一都要重要,因为,他和陆仙长之间,拥有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回去吧。”陆万闲摆摆手。
“是。”秦炽羽从大石头上蹭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黑亮的眼眸在月色中闪着光,望着陆万闲,“陆仙长,我什么时候能回万花山?”
“这个……你还是暂时在醒山别院住着吧。”陆万闲道。
“哦……”秦炽羽有些失落。
树林里传来乌鹊扑棱棱飞走的声音。
“快走吧。”陆万闲赶人。
“那我走了。”秦炽羽恋恋不舍地多看一眼陆万闲,回转身,向来处走去。
“嗯……偶尔也可以来。”陆万闲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漏了一句。
“行!”秦炽羽立刻精神起来,生怕陆万闲反悔似的,一溜烟离开树林。
陆万闲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间。
轻声自语道:“怎么会这么粘人的……以前有,这么粘人吗?”
时间太久远了,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秦炽羽从小树林里出来,继续换上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回到了醒山别院。
他谢绝了韩惜见和傅唯一的关心,一进赤霞堂就把自己关进卧房中,谁也不见。
为了防止有人闯进来,秦炽羽还特地上了三道门栓,锁好窗户,之后——
他滚上舒服的大床,用松软的被子压住头,生怕自己笑声太大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