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几位入围拜仙之战的年轻修士,秦炽羽的拜师礼是最没有悬念的。
因此,当他上来的时候,前面五名长老,只是看着他,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收他为徒的意愿。
朱善人甚至一开始就探头往陆万闲那边看,一边咂着嘴巴:“啧啧,大丰收啊。”
秦炽羽穿过平台,来到梨花木雕扶手椅前。
他望向座椅上的人。
陆万闲正随意地坐着,好像在自己家院子里,看见秦炽羽走到了他面前,也没有抬一抬眼皮。
秦炽羽深吸一口气,向陆万闲拜下去,说道:“弟子秦炽羽,愿拜陆仙长为师。”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一个被万花山迷了眼的愣头青,我就不信这个万花山主,没有给他们许了什么特别的好处。”朱善人议论道。
金铁司神工双唇紧闭,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常年对着铁与火,使他不大爱说话。
朱善人便又往旁边蹭了一点,想找一个当即就可以八卦起来的对象:“辜院长,辛院长,不知你们怎么看?”
那百兽院的院长是个美艳妇人,叫做辜宁,宝德院的院长则是个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子,叫做辛周。
辜宁、辛周二人都不大理睬外间事务,也不知道陆万闲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对于朱善人的八卦,他们也接不上。辜宁摇摇头,辛周则和气地笑着。
这时,泰和大师,作为一个了解内情的人,说话了。
“陆山主是秦炽羽的救命恩人,秦炽羽身世凄凉,全家被那盛家一名后辈子弟迫害至死,幸而陆山主路过,路见不平,救秦炽羽于危难之中。”
“原来如此。”朱善人、辜宁、辛周听得都是点头,他们本来就对盛家有些不对付,听到秦炽羽曾被盛家子弟迫害,也是同情得很。
“知恩图报,人之常情。”这时,那铁青着脸、惜字如金的金铁司神工隋良开口说道。
“看,咱们金字长老都发话了,这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朱善人笑道,“晚些时候,我打算在万有酒楼摆一桌,请一请那位陆山主,诸位,是否同去?”
“有事。”隋良道。
“好吧,咱也没指望能请到神工,不知三位院长意下如何?”
辜宁、辛周和泰和大师都表示没问题,他们对这位新邻居也挺感兴趣的,顺便跟他取一取经,怎么就能收到这么多高质量的徒弟的?
这厢五人聊得开心,那边拜师礼却进行得并不顺利。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这一次拜师毫无悬念,陆万闲会像前两次一样亲手把他的小徒弟扶起来之际。
陆万闲却半晌没有说话。
秦炽羽直挺挺地跪在地下,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似乎是意识到有些不妙,目光探寻地望向陆万闲。
御座上的五人,不由得被这奇怪的场面吸引过去。
陆万闲怎么了?为什么还不站起来?还不去扶他的小徒弟?
朱善人敏锐地觉察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有些兴奋地用翡翠扳指蹭过上唇,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拜师礼中的两人。
泰和大师则是有些疑惑,陆万闲就坐在他旁边,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陆万闲的神态。
这冷淡的表情……怎么看也不是准备收徒的模样。
陆万闲依然靠在梨花木椅背里,姿态懒散,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紫极殿中渐渐静了下来。
对于没有悬念的事,大家都不感兴趣。
可是,一旦本来没悬念的事,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反转,那吸引力便蹭蹭上涨。
所有人都注视着高台上的这一对,拜师的已经跪了一炷香时间,收徒的却不置一词。
盛玉髓一开始也以为陆万闲是在整理心绪,所以一时间没有回答。
可是,这整理心绪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长到盛玉髓都替秦炽羽感到意冷。
“请万花山主表明态度,这徒到底收不收?”盛玉髓出言问道。
众人又将目光投在了陆万闲身上。
陆万闲似乎才从游离状态中回归,他微微抬眼,看向地下跪立的红衣青年,低声说道:
“不考虑。”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陆万闲站起来,绕过秦炽羽,向盛玉髓走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万闲低声对盛玉髓说了些什么,盛玉髓面沉如水,没什么反应,陆万闲说完之后,回转身,对在座的五位长老行了个礼。
“陆某有事,先行告退,无礼之处还请多多宽宥。”陆万闲说道,“他日得闲,必请各位长老在私房食馆聚一聚。今日怕是不能了,还请见谅。”
五位长老都是一脸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刚才不是还在拜师么,怎么突然就要走了……?那秦炽羽可还在地上跪着呢,多大仇,不接受人家拜师就罢了,还拔腿就走?这得给孩子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啊?
然而,陆万闲还是顶着众人谴责的目光,一意孤行地走了。
全程都没有多看秦炽羽一眼。
秦炽羽跪在当地,双手紧紧绞在身前,从陆万闲说出那句“不考虑”开始,他就低下了头,再没抬起过。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每个人都脑补出了一大篇委屈。
“啪!”那百兽院的院长,美艳妇人辜宁先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忍不住了:“这万花山的陆万闲,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把人家孩子晾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怎么的,咱们擢仙大典选拔出的人才,入不得他的法眼啊?别以为跟着东明真人就了不起了!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见微祖师爷还带出过玄天教主呢!他又算哪根葱!”
说罢,辜宁离开御座,走下地去,伸手扶住秦炽羽:“来,孩子,你起来。别给这人跪着,不值当。”
“多谢院长姐姐,我……就不起来了。”秦炽羽垂着脑袋,木木地说。
辜宁只觉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动了,不禁又骂了两句忘八蛋陆万闲,柔声问秦炽羽:“小羽,你别着急,陆万闲不要你,院长姐姐要你,只要你愿意,咱们这就回百兽院去。”
“辜大姐,你就别给人家十几岁的小孩那自称姐姐了,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不渗得慌么。”朱善人出言道,“小子,本来大善人我是不收别人捡剩下的破烂的,不过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你来我们钱庄,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姓陆的还得对你低声下气。”
“呸,老朱,你也好意思说,就你那一毛不拔的样子,谁跟着你不被榨干啊!”辜宁嗔道。
两人一阵争执,一旁泰和大师站了起来,来到秦炽羽身前,温和地说道:“小秦啊,你在这跪着也不是办法,老头子看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先起来?”
“……”秦炽羽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泰和大师,多谢您的好意思,我……我想拜陆仙长为师,他还没有同意,我就不能起来。”
“可是他都已经——”泰和大师话说了一半,被惜字如金的金铁司神工隋良打断。
“有志气。”隋良简明扼要地点评道。
泰和大师不禁摇头叹息,这股子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倔劲,也不知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不过,秦炽羽的意志这般坚决,想来也不会拜别人为师了,御座上的五位长老,虽有惜才之心,但也不能强迫人家放弃人家的志向。
“唉……怎么好好的人才,都瞎了眼呢。”朱善人忍不住感叹道,转着翡翠扳指,目光若有若无地往韩惜见那边飘。
韩惜见和傅唯一刚拜完师,两人已经站到拜师成功的队伍里去了,但也没离开平台上,自然是全程围观了秦炽羽拜师失败的过程。
韩惜见是亲眼见过陆万闲想要送走秦炽羽的,但是后来他们两人又和好了,韩惜见便以为当时那事儿揭过了呢,没想到拜师大典上又出事。
虽然他很想为陆师兄——不,现在已经变成师尊了——虽然他很想为师尊说话,可是师尊这样行事,确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秦炽羽是师尊救下来的,又是师尊亲手带进修真之门的,师尊拒绝谁,也不该拒绝他啊……
说资质,秦炽羽筑基速度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快;说心性,秦炽羽虽然年轻,却饱经磨难,心性之坚,应该不下于傅唯一;再说感情,秦炽羽和师尊的感情……虽然韩惜见不想承认,但确实比他们都要深,单看在梦天精舍那几□□夕相对的时间里,秦炽羽三句话不离陆仙长,就知道他对师尊有多依恋了。
可是,今日此时,秦炽羽却在此惨遭拒绝。
连韩惜见都不忍心看了。
“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啊……”韩惜见不禁自语道。
傅唯一脸上也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他可是亲耳听到过,秦炽羽和陆万闲在洗衣房后面一边聊天一边练功,正是因为那一次,让他动摇了拜入天字四峰的心思。
现在,傅唯一都拜师成功了,秦炽羽却失败了?
盛玉髓的目光扫过韩惜见和傅唯一,这两个人也是一脸迷茫,他们都不知道陆万闲那老狐狸搞什么鬼,那在场的人里面,大概就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只是可惜了秦炽羽。
以往,擢仙大典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不过,那都是排名在比较后面的入围弟子,他们想要拜师,却没有长老想收他们,所有长老轮完,他们也没能拜到师父。
最后,这些没着没落的弟子,便收归悬圃统一调度。
他们依然保留着内门弟子的身份,但没有师门,需要自己下山去找,找到自己有兴趣的院、司,先从打杂开始,干上一阵,若是得了那位长老的赏识,便会留在当地。
这种情况非常罕见,十届擢仙大典里,也就一两届会出现落空的弟子。
至于进入拜仙之战的弟子会落空……那更是史无前例之事。
盛玉髓心底却有种预感,秦炽羽这头犟驴对上陆万闲这个捉摸不定的老狐狸,说不定就会成为擢仙大典有史以来头一号——拥有拜仙之战第四名的战绩,却拜不上师父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