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远如断线了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傅唯一的拳头穿过金雨,拳风打在阵眼上,毫不留情地击破一切阻碍。
周遭的金雨仍在噼噼啪啪地落下,阵眼中却已空无一人。
金色碎片划破了傅唯一的脸颊,在他的颧骨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刮痕。
傅唯一为了打出这全力一击,调动了气海中的全部灵力,因此,护体神光也随之减弱,趋近于无。
而被法阵的碎片划到脸。
但,傅唯一并不在意,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如何。
台下一片死寂。
寂静中,时光好像没有流动。
傅唯一抬起头,看向空中,不知何时,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头,天空变成一种惨灰色。
王思远已经落出拜仙台外,向下坠去。
王思远还是没有动,就好像昏迷过去,忘记了要让自己安全地落地。
傅唯一伸开手掌,又握起拳头。
他向着王思远的方向,迈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
傅唯一向空中跃去,准确地将王思远抓在手里。
王思远果然昏迷过去了,单片养目镜碎成一块一块,后面的眼睛紧紧闭着。
真是没用……
傅唯一不禁想到。
费了那么大力气,足足两个时辰,画出五个法阵,竟然只是在他的脸上刮出一寸不到的小擦伤。
等等。
小擦伤?
如果王思远真的失去知觉,攻击法阵也应当失去灵力来源,无法伤人。
为什么,还能在他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傅唯一脑子转过弯来。
“不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遭的一切骤然间扭曲,白玉栏杆、台下站立的人群、远处的山峰,全都出现了重影。
重影扭曲拉长,晃得人头晕不止,傅唯一狠狠抓紧手中的王思远,匆匆向拜仙台上返回。
手中的东西却感觉有些不对,过于轻飘了,王思远就算有轻身功夫,也不该轻的像个破袋子一样。
傅唯一低头看去,可不就是一个破袋子么!
傅唯一手中的东西是一块颜色近似于王思远今天穿的衣服颜色的破布头,还里三层外三层的,迎风招展,时不时扑在傅唯一脸上。
傅唯一的脸色非常难看。
虚幻法阵,第六法阵。
王思远边跑边画了六个法阵。
这计算能力简直可怕!
傅唯一在猎猎的山风中向拜仙台上跃去,拜仙台却如同遥不可及的云端,飞快向后撤去,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变幻不定,许多重影交叠在一起,傅唯一一时间竟辨不出东西南北。
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悬崖上?还是在拜仙台上?或是已经掉进了观战的人群中?
傅唯一闭上了眼睛。
周遭纷乱的景象,被隔绝在外。
如果眼睛无法给人以正确的答案,那就像其他五感去问。
听觉。
“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傅唯一为什么突然跳出台子去了?”
“傅唯一站在那块石头上干什么?他准备调下来吗?”
“王师弟的法阵果然厉害,没有亲自动手,这傅唯一就自己蹿出去了!”
……
细微的议论声从斜下方传来。
那声音,似乎是来自玉衡峰的人群。
如果那个方位是玉衡峰的人群,那么,他现在多半站在拜仙台外面朝外门弟子的那块石头上,只要向右后方前进两丈,就可以回到拜仙台上。
心念一动,傅唯一身影骤然跃起。
当他的双脚再度踏上平整的磨石地面上,分明感受到了从脚底传来的充沛的灵力,那是属于拜仙台的灵力。
傅唯一睁开双眼,幻象已经退去,他果然回到了拜仙台中。
而他对面,是帽子被吹歪一半的王思远。
王思远眼睛弯弯,正从养目镜后面冲他笑。
“傅唯一离开拜仙台超过十息。”黄衣弟子高声宣布,“王思远,胜!”
按照拜仙之战的规矩,被就地打败、认输、或被打出拜仙台都算失败,但傅唯一这情况特殊,他是主动离开拜仙台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说不清,擢仙大典就又加了一条规矩,离开拜仙台超过十息的人,自动判定为输。
“这、这是使诈吧!”台下有外门修士观战,忍不住出言抗议。
“如果不是使诈,傅唯一怎么会自动离开拜仙台呢?”
嗡嗡的议论声又起,那些懂得法阵的修士,当时就抗议起来:“当然不是使诈!这是法阵,你知道画一个法阵多费事吗?要计算多少方位吗?你们这些一根肠子通大脑的体修当然不会懂,我们主修法阵的法修有多心累!”
“heitui!搞那些弯弯绕,不就是使诈吗!你说傅唯一为什么会自己出去,肯定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啊,他总不至于为了去捡两块破布吧!”
“你们这些文盲!都说了是虚幻法阵!王思远连画了至少三四个法阵吧,你以为前两个时辰他都是在逃命吗?”
……
拜仙台上。
王思远推了推养目镜,道:“承让了。”
傅唯一也没有多说什么,胜负已定,最后一重法阵是他大意了没有觉察,救人也是他愿意去救的。
第二场结束,结果也没有太出乎预料。
这第一天的拜仙之战,已经决出胜者两名,败者两名,盛玉髓出来宣布,明日将在此处,由秦炽羽与傅唯一先开场,决出三四名,再由王思远和韩惜见进行巅峰对决,决出本届擢仙大典的一二名。
回程的路上,以前明明和王思远很好的韩惜见,忽然不愿意和他一道走了。
韩惜见冷着一张漂亮的脸,走在傅唯一身侧,也不说话,只是闷头走。
王思远见状,也有些讪讪,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便向陆万闲、秦炽羽道别,回玉衡峰队伍里去了。
陆万闲见王思远离开,便回过头来,对韩惜见说:“惜见,你怎么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不像以往的你啊。”
陆万闲当然知道韩惜见怎么了,韩惜见生气了,是为傅唯一生气。
这种生气如果不疏导出来的话,韩惜见一定会和王思远产生嫌隙。
然而事情其实并没有韩惜见想的那么严重。
所以陆万闲才要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才会激起话头,让一些隐忍不发的问题爆发出来,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王思远也太过分了!”韩惜见果然一钓就上钩,双颊泛红,气呼呼地冲陆万闲告状,“陆师兄,你是不知道,王思远幻化出自己被打飞的样子,一直飞出拜仙台,你说,傅唯一能不去救他吗?傅唯一去救他,不就离开拜仙台了吗?一离开,不就输了吗?阴险,太阴险!这分明就是利用别人的好心!”
韩惜见气呼呼地替傅唯一说话,傅唯一却没吭声。
陆万闲便问傅唯一:“唯一,你是怎么想的?”
傅唯一默然片刻,道:“是我输了。”
他这话说得果决,并没有怨念,也没有遗憾,输就是输,他认下。
“嗯,”陆万闲点点头,又看向韩惜见,“唯一说得很好,输就要认。你单只看到,王思远幻化出虚影,利用傅唯一的好心,使他落败。可你有没有想过,王思远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虚幻法阵已经成形,他可以采取偷袭、再造攻击法阵等等方式,甚至可以直接放法术——毕竟他是法修,去直接伤害傅唯一,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调虎离山。”
韩惜见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王思远不喜欢和人正面起冲突,就像以前的你一样,他曾经表示过,他对那些辅助性法修的向往,可是他是王家的人,就代表着他不得不去做一个强攻系法修。在这种情况下,他按照自己的本性,采取了双方兼顾的策略,一方面他要取胜,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直接伤害傅唯一。”
韩惜见听到这话,愣愣地问:“真的吗?”
傅唯一也看向陆万闲,他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想,虚幻法阵他确实没发现,是他疏漏,那么他落败也是应当的。
“你喜欢王思远吗?平时和他相处的时候,从细节里,体会得到他的本性么?”陆万闲不回答韩惜见的问题,反问道。
韩惜见咕哝:“平时,当然是很好的……”
“朝夕相处,很少有人能瞒住同一屋檐下的人,本性如何,是从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行动表现出来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要相信你日积月累所见的那个朋友,而不是骤然之间某一次行动,他伤害了你……”
陆万闲说到此处,突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