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陆万闲收拾完毕,自万花山中乘飞剑而来,今天他换了一身素白长衫,广袖长裾,随风飘动,颇有一种与世无争的世外闲人之感。
当陆万闲以白衣之身,登上琼顶,来到众位青、蓝云雾纹袍长老中间时,无论是下面的参赛修士,还是上面的督考及宗门弟子,目光都聚集在陆万闲身上。
这目光有好奇的,有探寻的,有欣赏的,自然也有不屑的。
陆万闲并非长老,却能够跻身于收徒长老之间,本身就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但也有一些人猜测他是否实力强悍,又不在乎外物,心中暗暗脑补了一出世外仙人不屑与玄门中各势力斡旋、因此被孤立的大戏。
陆万闲要的就是这效果。
因为今天他到这里来,除了参观排位战,还有一件开场之前就要做的重要事情。
搞韩峰主。
“陆岛主,今天来得倒是早啊。”掌门欧青子刚安排好各个长老的位置,坐定位置,就看见陆万闲来了,他立刻站起来,笑着向陆万闲迎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狐狸见面惺惺相惜,欧青子对陆万闲就是欣赏里带着点烦,因为陆万闲总是给他找麻烦。
陆万闲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目光扫向在座的诸位长老。
“怎么?”欧青子心里一突,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陆万闲这笑容,好像又要搞事情了。
“无事。”陆万闲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看向欧青子,“怎么盛家人又派了弟子代为观战?”
“是啊,不过能来就不错了……”说到一半,欧青子心中觉得哪里怪怪的,陆万闲用了“又”字,他不是第一次来擢仙大典么,怎么好像很熟悉这惯例似的?
“连天玑峰主都没来,看来是对我很有意见了?”陆万闲笑道。
“啊……玉髓啊,他是暂时来不了了,这不擢仙大典的事情又落到我这里来了么。”欧青子摇头叹息。
这时,却有一个充满不屑的声音响起:“盛家人不来是因为谁,怎的陆岛主明知故问起来?”
陆万闲目光越过欧青子,看向他背后座位上说话的人。
喝,真是想谁谁来,等的就是他接下这个话瓣。
“韩峰主,久仰久仰。”陆万闲拱了拱手。
见陆万闲态度弱气,又一身白衣,韩峰主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他现在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主要就是因为这个陆万闲所起。
“陆岛主,本峰主对你也是久仰久仰。”韩峰主阴阳怪气地说道。
据瑶光峰弟子打探,韩惜见前些日子就总是往万花山跑,三天前与韩峰主撕破脸之后,又和陆万闲一起出入玉衡峰,不知是在做什么勾当。
韩峰主不能直接和王问虚翻脸,自然只能找陆万闲的麻烦,陆万闲这一身白衣,更是给了韩峰主十足的底气——瞧,他连长老服都没有,不过是一个得罪了盛家的外来户,柿子当然是捡软的捏,就算捏碎了也不会有人给他出头。
韩峰主思量至此,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冷声道:“陆岛主可真是厉害,先是借刀杀人,弄死了盛家一名后起之秀,如今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挑拨离间走我们韩家子弟韩惜见,不知道陆岛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在擢仙大典上一鸣惊人,碾压玄门七峰?”
他这话说完,两手抄在身前袖中,肩膀微微后仰,目光左右一转,似乎在等人附和。
陆万闲却先人一步,笑道:“韩峰主这哪里话,盛家的事陆某从未插手,如何决断也是辜峰主所判,莫非韩峰主以为其中有什么冤屈?那您可以向辜峰主申诉,若是有理,辜峰主这般善恶分明的人,定会听取。”
“你!”韩峰主没想到陆万闲竟然敢当众顶他,真当他们韩家没落了?
陆万闲不等他说完“你”你什么,又开口道:“谁不知道韩家厉害,家大业大,历史悠久,仗着世家之名,在琼顶对决开始前,就把一个有希望争夺前四名的外门修士打至重伤,诸位听听,难道这还不厉害么?陆某这个外来户,可也怕得很哪。”
韩峰主脸色爆红,涨成猪肝色:“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是你先抢夺韩惜见在前,我都是为了韩惜见……”
“到底是谁在前,韩三思你可要想清楚了,别等会我把韩惜见叫上来对质,你又改口——不是你先想抢夺那傅唯一在前,所以趁着叫韩惜见回山的时机,把傅唯一也叫上么?”
“胡、胡说八道……”
“傅唯一自然是不敢推辞的,他到了山上,见你倚老卖老,伙同那八百年没突破元婴的周老道在那里逼逼赖赖,说什么后辈不够谦虚,净想着拜在天字四峰之下?就算人家想拜在天字四峰之下,那也是人家的目标,你凭什么妄加指责?”
“胡、胡言乱语……”
“事后人家听不下去,告辞想走,你还从后面用法器偷袭人家,打得人家两条手臂经脉都坏了!这件事悬壶院泰和大师可以作证。”陆万闲滔滔不绝,一口气行云流水般将韩峰主的恶劣行径从里到外扒了个遍。
泰和大师这时从旁附和,道:“韩峰主,小傅怎么得罪你了,你在人家擂台战前把人家胳膊打坏,他可是个体修,远道而来,就等着这五十年一次的机会,明明是个好苗子,你得不到就想毁掉吗?”
“泰和大师,我绝没有——”韩峰主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心中更是乱的不行,他当时确实没有想着打坏傅唯一的胳膊,只是一股气上来,想着韩家本来确定能进前四的韩惜见,竟然临阵变卦,不打算拜在韩家瑶光峰了,这可是瑶光峰三五百年都难得一见的露脸机会啊,结果被韩惜见这个看起来乖顺的后辈给搞砸了,韩峰主能不上头吗,那傅唯一还震开了他的金刚圈,他面上更是挂不住,才又打了一次,谁能想到,傅唯一手臂上的伤,变成了他毁人子弟的罪证!
“小傅是个好孩子,这些天正骨上药,吭都不吭一声,只是晚间休息时,还时常望着窗户外面出神……他不说,老夫也知道,他心里定是焦灼万分的,想着琼顶排位战马上开始了,他的手臂却动弹不得,苦修了这么多年,就要在这个意外上毁于一旦!这对他公平吗?韩峰主,就是你一时恶念,毁了一个孩子的前途,你心里过意的去吗?”泰和大师这时将三天中脑补出来的傅唯一的委屈,统统倾倒于众人面前,本来拙于言词的他,此时竟也能侃侃而谈,更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众长老虽不便出声说什么,但一个个看着韩峰主的眼神,都有些不屑,韩家真是没落了,竟然为了抢夺一个外门修士,把自己弄到这般难看。
掌门欧青子见琼顶大比还没开始,这边众长老围剿韩峰主,感觉影响不太好,便出言劝和道:“泰和大师,陆岛主,你们放心,这不是还有三天吗,敝人特别允许,保留傅唯一的资格到第三天。”
“那也不太公平吧,难不成要傅唯一直接对上金丹期的擂主?他没有胜场,排位上一样毫无优势。”陆万闲道。
擂台战打三天,等到第三天上,四个擂台上基本上只留下最厉害的修士了,就算傅唯一这时候上场,也讨不到好处去。
“那你说怎么办?”欧青子头痛。
“直接进前四。”陆万闲两手一抄,开始漫天要价。
“什么??不行!”欧青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缓了口气儿,只觉得自己的一副老身子骨真的经不起这个外来岛主的各种惊吓了,缓缓说道,“不如,等到第二天晚上吧,第二天下午也可以,再给傅唯一一次败了也可以继续守擂的机会。泰和大师,敝人的清誉可就掌握在你手里了,你一定要把傅唯一给治好啊,要不然敝人没法向玄门千把人交代啊。”
陆万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一笑,又如春风拂面般温和地说道:“既然掌门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欧青子只觉背后一凉,好像又被这老狐狸给绕进去了。
突然,旁边传来韩峰主的干咳声。
这会儿他反应过来不对,脑子也从方才被人揭穿后的窘迫万分中清醒过来,冷声道:“陆岛主,看样子是有意接收韩惜见啊,不知道韩惜见是否愿意拜在陆岛主门下呢?不如叫他上来说清楚?”
陆万闲一顿,笑道:“好啊。”
韩峰主心中已有计较,待韩惜见懵懵懂懂地被请上了观战台,他便先叫了一声:“惜见。”
韩惜见向韩峰主看去,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立刻低下头。
韩峰主对韩惜见这个反应十分满意,他心想,这次不能再被那个陆万闲抢了先机,他要率先开口,把韩惜见拉拢过来,威逼利诱,对这种乖顺的后辈最为有用。
“惜见,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清楚?你前日里的所作所为,伯伯都不打算计较了,毕竟你年纪还小,容易被奸人煽动。”韩峰主的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得有些过分了,反而让人很不舒服。
韩惜见一愣,道:“回禀韩伯伯,我这些天过得很好,每天都在修炼。至于被奸人煽动,我不觉得,一切决定都出自我本心。”
韩峰主一噎,上唇不自然地抽起,定了定神,又道:“你不要觉得眼前对你甜言蜜语的人,就是真的对你好,他们不过别有所图,你可千万别糊涂了,将来拜错了门,成为韩家的千古罪人,背上无穷骂名,每个韩家人看见你都要吐一口唾沫,你说这样的日子,就是好过的么?”
陆万闲哼笑一声:“韩峰主这话说的,擢仙大典本是公平的双向选择,怎么被你一说,变得这么狭隘,这么下作了呢?”
韩峰主强撑着面上无色,恍若未闻,只逼着韩惜见道:“若你真想背信弃义,辜负韩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养,那也罢了,韩伯伯不会阻拦于你,但请你现在就交出飞剑蝶翼。”
韩惜见猛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间又聚集起哀求的水色。
这时候夺了他的飞剑,无异于剥夺他前四名的位置。
哪有一个没有飞剑的剑修,能守得住擂台呢?
韩峰主却丝毫不为所动,伸出手掌:“瑶光峰不止你一个剑修,其他剑修子弟尚且没有飞剑用,你既然都不打算留在瑶光峰了,就把蝶翼还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