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两次不同,这一次,秦炽羽清清楚楚地记得“预知梦”的内容,乃至每一个细节。
他也不知道这是否与那堵白墙产生裂缝有关。
不过,秦炽羽此时已经能够确定,“预知梦”并不完全就是对未来的预测。
因为,不论是周围的幻境,还是当时秦炽羽的外貌,都与现实不同,现实中并没有一座种着香雪木的院落,万花山的院子也远远不如梦境中那样开阔。
那么,秦炽羽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它不是“预知梦”,它又确确实实起到了预知的效果,确实在秦炽羽醒来之后,他打水擦身的时候,陆万闲出现了。
陆万闲做了同样的动作,挽起衣袖和裤腿,拿沾水棉布给秦炽羽擦背,轻的就像挠痒痒一样。
只有一种解释。
秦炽羽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解释。
“陆仙长,你是不是说过,无论我在琼顶对决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炽羽开口问道。
陆万闲的手顿了顿:“你要问什么?”
秦炽羽沉声道:“我想问你,你曾经说过的那个人,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是谁?”
陆万闲心里一突,不知秦炽羽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炽羽继续追问道:“陆仙长对那人莫非……十分在意?”
语气中隐隐藏着酸涩之意。
陆万闲攥紧了棉布,秦炽羽莫非想起什么了?
秦炽羽也不等陆万闲回答,语带颓丧地说道:“陆仙长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却在想着他?甚至有些时候,会把我当做他?”
陆万闲怔住。
看着你当然会想到你的前世啊,要不然想到什么,你们又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能问出这种傻乎乎的问题,说明秦炽羽什么都没想起来吧。
秦炽羽这厢不见陆万闲回答,便当他是默认了。
果然,那不是什么“预知梦”,而是陆万闲经历过的事!
不管是万花山换了宽大的院子,还用繁茂的香雪木装点四角;还是陆万闲用湿棉布给那身材明显比秦炽羽本人好了不少的冒牌“秦炽羽”擦背;还是两人之间以师徒相称、却又亲近轻松的打趣……都是陆万闲经历过的。
陆万闲的过去,秦炽羽并不了解,然而从梦中景象看来,陆万闲曾经收过一个徒弟,那徒弟也经常受伤,陆万闲给他疗伤、洗澡、擦身,都是习惯的事了。
如今,便也对秦炽羽这样做。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秦炽羽梦中发生的事,会在短期可见的未来内同样发生。
因为,这是陆万闲习惯性的操作啊!
至于梦里的徒弟为何会与秦炽羽如此相似,名字也叫秦炽羽……
秦炽羽认为这不是一个巧合,说那徒弟与秦炽羽相似,倒不如说秦炽羽与他相似。
秦炽羽是那个徒弟的替身。
陆万闲想要透过秦炽羽看到另一个人,而现实却如此干巴巴地展现在他面前,其中最为乏善可陈的除了万花山陋室就是秦炽羽本人的身材。
虽然不知道陆万闲的回忆为什么会跑进自己内府里,不过,秦炽羽猜测,这可能与陆万闲曾经为自己疏通经脉、封印灵根有关。
秦炽羽坚信这就是“预知梦”的本质,这也是唯一能够解释“预知梦”为何与现世不同、却又能够提前预测到短期内未来的原因。
因为,这是陆仙长,与他真正的那个徒弟之间,时常产生的互动。
秦炽羽心内却并不好受,甚至有些嫉妒。
“那个人在哪里?叫什么?能否引荐给我?”秦炽羽鼓起勇气,问道。
陆万闲完全不明白秦炽羽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这场越描越黑的谎言,也是时候结束了。
“他死了。”陆万闲道,“魂飞魄散。”
秦炽羽万没想到这样的回答。
他心神俱震,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
原来那个与陆万闲在梦境里亲近嬉笑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本该释然,可是为何,心内仿佛被什么牵动,有些怅然若失。
“抱歉,是我唐突……”秦炽羽道歉。
“无妨,”陆万闲面色如常地给秦炽羽擦着背,“是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秦炽羽默然垂下头,不做声了。
陆万闲越是说得轻巧,他越能感觉到那声音下面藏着的什么。与梦境里两相对照,梦里有多好,现实就有多惨。
是已经魂飞魄散的故人。
那就更难以胜出了。
陆万闲给秦炽羽擦完了背,本以为秦炽羽多少会精神一点。
毕竟对于凡人来说,泡澡搓背是仅次于睡觉的享受,对恢复精力大有帮助。
秦炽羽却比之前看起来更蔫了。
“你若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陆万闲把棉布放进木盆里,“这边我来收拾。”
“不,不必,我来就行。”秦炽羽站起身来,“我一点不累,只是有些——”
“有些?”陆万闲打量着他的脸。
秦炽羽叹了口气:“有些心累。”
你小小年纪心累什么。
陆万闲看秦炽羽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他又不好在伤口上撒盐。
“有这闲工夫心累,不如先把擢仙大典应付过去。”陆万闲拿出秦炽羽之前说过的话还给他。
“知道了。”秦炽羽端起盆。
备战第三场的过程中,白天秦炽羽去琼顶观战,晚上回来训练他的火系法术。
有陆万闲从旁指导,秦炽羽进步很快。
他日日调息入定,都能看到内府之中那座无边无际的巨大白墙。
白墙上的裂痕始终不多不少,还是那副样子。
而白墙这边的云雾水汽,能看到预知梦的那些可爱的小云朵,都不见了。
“不会是飘到墙那边去了吧?”
秦炽羽产生这个念头之后,每次入定进入到内观内府的状态,都会想办法撞一撞那白墙,试图弄出个洞来。
奈何白墙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连块渣都不曾掉下来。
第三场比斗前夜。
秦炽羽释.放出了拳头大小的火球,照亮冰瀑布下的一片空间。
在火焰浮动中,两人的身形忽明忽灭。
“明日尽全力便好。”陆万闲道。
“我会赢的。”秦炽羽自信道。
望着暗夜里眸光灼灼的少年,陆万闲心内叹息。
面上却只是淡然,道:“别忘了一个半时辰之约。”
黄钟一鸣。
“秦炽羽,对阵,林仙儿。”
四号比武台经过重新修缮,此时已平整如初,督考长老还在上面加了一层加固结界,除非对战双方突然决定用飞剑挖几块基座走,否则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
秦炽羽踏上台阶,台下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
“现在上场的是,我们外门修士中的杰出人物,被大家称为十天筑基新人王的——秦炽羽秦魁首!”
“霍,真的十天筑基,太牛了太牛了!”
“不,十天筑基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准确来说,秦魁首还没有筑基,但已经连挑两名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的修士!”
“震撼!”
“厉害!”
“而且上一场对战那蛇人之后,三峰的峰主似乎都对他颇为青睐。”
“嫉妒了!”
……
台下外门修士聚集在一处,短短一会儿时间,就把秦炽羽前两场对决中的表现扒了一遍,其间还带着各种添油加醋,将他的经历吹得神乎其神。
众外门修士皆带着一种仰慕的眼神,望向台上缠着半只左手的秦炽羽,虽然秦魁首受伤未愈,但这并没有折损他老人家的风采,左臂的伤无疑是勋章,证明他曾经战败过一名筑基后期的体修。
秦炽羽隐隐听见下面喧哗,但他只是专注于对手,并未在意。
只见对面台阶上,走上来一位穿鹅黄衣衫的妙龄女子,看外表年龄,比秦炽羽还小。
不过秦炽羽向来不知道怎么看女人年纪的,他从来没猜对过,所以这一次也不想妄加揣测。
两人互相行礼后,林仙儿的目光迟疑地看向秦炽羽的左臂。
“无事。”秦炽羽自然地答了一句,省得林仙儿束手束脚。
林仙儿脸上一红,站在原地,竟不出手。
秦炽羽疑惑,抬了抬右手,示意林仙儿先请。
林仙儿低头,弄了弄衣角。
秦炽羽就听见一阵传音入密,声音极是娇俏绵软:“你能不能认输?”
秦炽羽:???
“我看过你前两场的比斗,你很厉害。”林仙儿一边弄衣角,一边传音给秦炽羽,“可是没有筑基的体修,不可能打过我的。”
秦炽羽皱起眉头。
“唉,打呀!”
“他们站着做什么!”
台下的修士一阵起哄。
哪里见过这样的对决,哪个上来不是打得你死我活,他们两个却光站在台上,也不攻击,也不说话,不知道在弄什么。
“你请。”秦炽羽这回直接出言邀请林仙儿出招。
林仙儿叹了口气,好像秦炽羽自己要找死一般,她举起左手,在空中凝成一片冰,骤然向秦炽羽砸去。那冰迎风暴涨,形成一幅长约丈余的大冰块,迎头罩下,将秦炽羽整个人罩在里面。
秦炽羽动弹不得,先感到手脚身体都被束缚住,接着,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上法修。
法修原来这么厉害,秦炽羽兴奋了。
他凝聚起丹田中的赤火灵力,走过小周天,控制着火焰覆盖在皮肤表面,提升温度,灼烧着周遭的冰块。
冰壁越来越薄,冰水从冰块底部流出。
“咔嚓”一声,冰块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秦炽羽伸出右手,扒着那条缝隙,用力。
冰块碎裂成两半,“嘭”地砸在地下,“哗啦”散开。
林仙儿愕然,忙又抛出两块冰。
秦炽羽这次早有防备,轻轻跃起,踏过两块冰,向林仙儿扑来。
“哎呀!”林仙儿被秦炽羽凶猛的来势吓了一跳,一抬手,空中并排出现四枚冰锥。
冰锥尖端极其锋利,始终指向秦炽羽,随着秦炽羽跃来的动作,缓缓调整转动角度。
“去!”林仙儿将手一挥,四枚冰锥向秦炽羽刺去。
秦炽羽不得不避其锋芒,中途折身坠地,就势一滚,躲过四枚冰锥,从林仙儿身前站起来。
但是要他抡起拳头打飞这个小姑娘。
他又有点下不去手。
秦炽羽迟疑了一下,就听到脑后劲风扑来,他本能地侧身躲过,只觉寒冷的冰锥擦着脸颊飞过。
“这就是冰系变异灵根啊。”王思远推了推养目镜,“难得见到这样的天赋。”
“天玑峰主也是冰系变异灵根,不过他主剑修,不太常见他用法术。”韩惜见说道,“我觉得还是剑修比较厉害。”
“法修的拓展性更强,毕竟法术来自于自然五行,如果用的好,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王思远并不同意韩惜见的说法。
“但在单人作战中,还是剑修更厉害啊。”韩惜见挺了挺胸,他就是剑修,他骄傲。他忽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呢,便回过头,问一直默不作声的傅唯一,“你说是剑修厉害,还是法修厉害?”
不知怎么的,韩惜见本能地就觉得,傅唯一的意见一定是很有价值的。
“差不多。”傅唯一道。
韩惜见意外,傅唯一这种耿直的人,竟然会给出如此和稀泥的答案?
“都比体修弱。”傅唯一补充道。
韩惜见翻了个白眼,感觉白瞎的自己对傅唯一这般期待。
再看台上,战斗已白热化。
林仙儿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左手放出一股水流,向空中的秦炽羽击去,右手虚化半圆,水流瞬间冻成冰龙,尖端尽是冰锥。
督考长老们眼前俱是一亮。
林仙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既有水系灵根,又有冰系变异灵根,早在筑基中期,就能将两种法术运用得如此灵活。
而秦炽羽,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闪避,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没办法,成熟的法修在前期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当体修还在用拳头,剑修还在舞剑的时候,法修已经可以远距离多点攻击了。
督考长老们心中有数,虽然遗憾,但这一场,秦炽羽多半要败。
秦炽羽当空翻了个身,逮着冰龙和冰锥的空子,向下钻去。
周遭空气凛冽至极,刮着皮肤。
他眯起眼睛,盯着冰锥最密集处的鹅黄身影。
扬起右手,手心聚拢一团赤火灵气。
只要能爆出火球来,他就可以突破寒冰屏障。
秦炽羽沉下躁动不安的心,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这次,他一定要成功。
方才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成功爆出火球,以至于旁观的人还以为他在闪避。
只是没爆出火球,不得不闪避罢了。
而他,也不应该是一个体修。
从见到林仙儿运用法术的那刻起,秦炽羽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心内的迷茫散去了,一股顿悟的力量冲上来:他应该成为法修。
火焰应声自右手掌中喷出。
法修的关键是法术能够离体。
如果必须依附肢体才能出现法术,那只不过是护体神光的一种。
陆万闲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秦炽羽深吸一口气,面对迎面袭来的冰锥,将右手挡上去。
“轰!”
一团火球喷薄而出,瞬间冲散冰锥,向地面上的林仙儿射.去。
林仙儿大惊失色,慌忙布水阻拦。
那火球却穿透了水帘,火势稍减,速度不慢,继续扑向林仙儿。
“冰来!”林仙儿尖声叫道,向上伸出手。
冰龙盘旋回来,从林仙儿头顶降下,将她环绕其间。
火球扑在冰龙身上,冰火相交处,发出一阵爆裂声。
白烟滚滚升起,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秦师弟什么时候学会的法术?”
台下,王思远大惊。先前秦炽羽比斗时,确实能在拳头周围形成一团火光,但当时,王思远以为他是体修,那火焰不过是火灵根突然爆发出来的灵力,产生了具象化的效果。
韩惜见是见过秦炽羽手中爆出火球的,彼时他与秦炽羽在万花山比斗,陆师兄在旁观战,秦炽羽于必败之境,爆发出一团火焰,逼得韩惜见不得不使出飞剑……
只是当时,秦炽羽爆出的火球还没有眼下这么强劲,也不能脱离手掌飞出去。
短短几天,又有这样的进境了么。
“可能是陆师兄传授给他的吧……”韩惜见回答,语气中酸气四溢。
“万花山的修炼方法真有这么神奇?”王思远震惊。他刚从地上捡起来养目镜,重新戴回去,这会儿又要崩掉了。
韩惜见咬住牙,腮帮子鼓了起来。
他嫉妒。
这些天,秦炽羽也没有见谁,每天都和陆万闲呆在一起。
想也知道,秦炽羽进境这么快,是因为谁。
“哼。”
陆师兄,肯定经不住秦炽羽的磨人,不知道给他传授了多少东西。
秦炽羽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细想来很是可怕,如果以这个速度修炼下去,保不齐不到一年时间,就要追上韩惜见了。
明明第一次对决的时候,秦炽羽还是个会被他轻松踹进水沟里的凡人。
“休想独占陆师兄!”韩惜见小声嘟囔,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台上,精致的面庞上泛起一层倔强之色。
傅唯一在旁,自然是听到了这番话。
他看了一眼韩惜见,若有所思,目光又移向台上。
法修攻击力极强,林仙儿又是水冰双.修,正好克制秦炽羽的火灵根。
这场战斗远比想象中艰险,双方胶着足足一个时辰。
秦炽羽的火球放得越来越熟练,反观林仙儿,则左支右绌,吓得惊叫连连。
此时秦炽羽已顾不上要让着小姑娘了,一团火焰爆出,逼得林仙儿从台子边缘掉下去。
“扑”。
身穿鹅黄衣衫的小姑娘跌倒在雪地里,脸色煞白,不一会儿,竟嘤嘤地哭起来,声音又娇又软,仿佛受了恶霸的欺负一般。
秦炽羽站在台上,有些无措。
台下有几个年轻修士立刻去扶,围着林仙儿一阵乱转,时不时还迸出两句谴责秦炽羽太过粗.暴的话来。
“比试就比试么,点到为止就罢了,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对小姑娘如此粗.暴!”
“火焰燎伤了小姑娘怎么办,也不知道收着点!”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
这些年轻修士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连黄衣弟子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的声音都被遮了去。
气氛骤然间尴尬起来。
“啪!”一声鞭响,破空而来。
震慑得众年轻修士一阵哆嗦,不约而同闭了嘴巴,向鞭声来处看去。
只见一玄衣高挑女子手持长鞭,缓步走来,这女子相貌极艳,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墨,一双明丽的眼睛顾盼神飞,是令人过目不忘的佳容色。
“盛家大小姐……盛云妩!”
众年轻修士顿时忘记了地下那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一个个痴望着这身家与美貌并称双绝的大小姐。
林仙儿面露不快,但见没人扶她了,她只好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盛云妩分开众人,端自来到林仙儿面前,长鞭一挑,勾住她的下颌。
“哎,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有话好好说,这小姑娘哪里得罪你了么?”
众年轻修士又劝阻起来。
盛云妩太过盛气凌人,虽然秾丽夺目,但这些年轻修士心目中,还是更偏向于一旁楚楚可怜的弱女子的,为什么双姝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哼,擢仙大典上都来了些什么东西。”盛云妩眸光一瞥,这句话是将在场的年轻修士都骂了进去。她伸手从林仙儿颈中拽下一物,林仙儿大叫一声,慌忙去夺。
“哎,盛大小姐,你又何必强抢人家的东西呢?”
“住嘴!”盛云妩长鞭一扬,将张着手扑过来的林仙儿打到一边地下,“你们长一双眼睛是出气的么!好好看看地下是个什么东西!”
众年轻修士向雪地上看去,只见那身着鹅黄衣衫的小姑娘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嫩如剥壳鸡蛋的肌肤,一寸一寸皲裂开来。
待她抬头,众年轻修士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啊,分明是个老妖婆!
“这是我盛家的灵华宝珠,是我平时修炼用的东西,前日里与人对决之后,便丢失不见了,原来是这老东西偷去,竟吸取其中的灵气用来驻颜,简直暴殄天物。”盛云妩举从林仙儿颈中拽下来的珠子,朗声说道,“诸位,还有什么不服,大可以划下道来,我盛云妩必将奉陪到底!”
她这翻霸气的宣言说完,周围年轻修士没有一个敢应声。
盛云妩轻蔑地收起灵华宝珠,扬长而去。
众年轻修士们又对地下变成老婆婆的林仙儿指指点点,语带嫌弃,仿佛刚才积极帮忙的不是他们一般。
“老娘皮,装什么嫩!”
“自己长什么模样,还敢偷盛大小姐的东西!”
林仙儿自己作伪,还想仗着外表蒙人,此时沦落到这般结局,倒也怪不了别人。
但是,这些轻浮多变的年轻修士又是什么好人呢?还不是一群闻风而动的鼠辈!
林仙儿恨得牙痒痒,抬手爆出一团冰锥,怒道:“老娘的法力还在,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冰锥乱刺之下,年轻修士们抱头鼠窜,方才聚得有多近,此时被扎得就有多狠。
比武台下,俨然乱成了一场闹剧。
在哄乱之中,秦炽羽走下比武台,来到督考长老所在的印信领取处。
督考长老和周围的黄衣弟子都默不作声,见秦炽羽来,一个个目光都紧盯着他看,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几个洞来。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擢仙大典有史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没筑基的修士,竟然通过三关初筛和三场对决,入围到排位战!
秦炽羽环顾四周,没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便问,“请问万花山的陆仙长呢?”
“方才掌门有事找他,刚才还在的。”黄衣弟子道。
“他什么时候走的?看到我赢了么?”秦炽羽迫不及待地问。
“应该看到了。喏,你的印信。”黄衣弟子翻找到排位战的印信,递给秦炽羽。
秦炽羽翻过来一看,只见金质的底座一侧写着一个“肆”字。
“三日后,四号台。”黄衣弟子跟他解释,“排位战与入围战不同,是采取打擂的方式,你排在第一个。”
秦炽羽精神一震,道:“我省得了,多谢。”
他自从来到悬圃,还没听过有人跟他说“第一”,除了“倒数第一”。
如今,是他的表现不错,所以竟然被安排到了第一?这顺序有什么门道么?是不是他排在第一,就很有希望进入三十三名之列了呢?
秦炽羽收好印信,向前迈出一步。
忽觉脚下一软。
他晃了一下才站住。
刚才的对决,令他力气消耗殆尽,他自己还没觉察,沉浸在入围的喜悦之中,这会儿领了排位战印信,算是大石落定,他才感觉到身体发虚。
“秦师弟,我们送你回去吧。”
前头传来一个木讷的声音。
秦炽羽抬起头,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
推着单片养目镜的王思远,抱臂一脸不屑的韩惜见,还有站在最后面闷不吭声的傅唯一。
秦炽羽心头涌过热流,这种痛快淋漓地酣战之后、有伙伴在等他的感觉实在不错。
返回梦天精舍的路上,王思远拉着秦炽羽说个不停,询问他怎么放出法术的,如何突破体修和法修的界限,还没筑基放出火焰是怎样的感觉。
韩惜见则全程扬着脑袋,不想跟秦炽羽说话。
“原来如此,看来秦师弟更适合法修,而非体修。”王思远点点头。
“呸!还不是陆师兄教得好。”韩惜见的酸气直冲九霄。
秦炽羽看他酸得厉害,本想怼他两句,转念一想,人家在悬壶院为他跑前跑后,只是嘴巴上酸两句,就给他酸好了。
“韩师兄所言极是。”秦炽羽道。
韩惜见瞪圆了眼睛。
仿佛见到鬼一般。
这个从第一天开始就和他不对路的秦炽羽,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管他叫“韩师兄”?
“你被蛇妖附体了吗?”韩惜见伸手在秦炽羽眼前晃了晃。
秦炽羽笑得高深莫测。
韩惜见心里犯嘀咕,不好再说什么。回去的路上,四人倒是十分和谐。
秦炽羽回到自己铺位上,打算趁着刚刚领会法修奥义的时机,再调息一番,巩固成果。
陆万闲曾经说过,他适合的修炼方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死”不一定是指实实在在的濒临危亡,也虚指力竭、灵力耗尽。
如今秦炽羽灵力耗尽,体力也所剩无几,按照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修炼方法,正是最佳的突破时间。
他闭上眼睛,调息灵气,旋转一小周天之后,意识再度飘荡于内府之中。
黑暗的远天渺无边际。
与之并立的,是一堵同样无穷无尽的白墙。
白墙中心密密麻麻布满裂痕,所有裂痕交汇的地方,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凹槽,仿佛被一只巨手砸了一拳。
上次进来看,还没有这巨拳的痕迹。
秦炽羽正观察着巨拳痕迹,便听到“咔嚓”碎裂的声音。
白色墙壁从中间开始一块块裂开、破碎,碎裂的墙体掉落下去,坠落在赤红的经脉河流里,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
碎块越来越多,逐渐在白墙上形成一处处空洞,尖啸的风从空洞中钻出,吹在秦炽羽脸上。
“轰隆——”
如同被万蚁噬空的堤坝,白墙开始解体,越来越多的碎块坠落下去,被红色河流吞没。
秦炽羽不得不向后退开。
他十分好奇白墙那边藏着什么,但也不想在墙体崩塌过程中被砸中。
虽然他还是灵体状态,可白墙他能摸到,那就证明,这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实体。
能出现在内府中的墙,自然不是真的墙。
就在秦炽羽退开三丈之后,白墙整个倒了下来。
巨大的白色碎块轰然坠落,腾起阵阵白烟,一时间,周遭都被白烟包裹,什么也看不见。
秦炽羽飞上高处,离开这烟雾阵。
他俯视着眼前恢弘壮阔的灾难景观。
白墙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坍塌,接着是稍远的地方,如同一股无形冲击,令坍塌处接二连三的出现,千尺巨壁,毁于一旦。
白墙碎块掉落进河道里,原本黑暗的河道,渐渐掺上了一抹亮色,河岸两边了无生机的焦黑土地,显出一点白色,接着,白色的圆形连片出现,并不断向四面八方延展开,逐渐接连成一整块区域。
黑暗的内府大地,正在明亮起来,白色的砂砾取代了焦土,先是近处的河岸,再到远处丘陵起伏的地方,都像突然点亮了灯一般。
黑暗广袤的天幕也随之映亮。秦炽羽震撼得说不出话,下方的经脉河道已经全然变成白色,火红的河流在白色河道中奔腾不休。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秦炽羽感觉变白的河道要比原本漆黑一片的河道更宽阔,河道中能够容纳的赤色灵力也更多了。
他抬头望去,失去了白墙遮挡的视野,再次变得开阔。
一片片云雾自由自在地来去。
秦炽羽心中一喜,终于又看到云雾。
他本能地便想迎上去。
但想到云雾之中并不是什么预知梦,而是陆仙长的回忆,他又止住了步子。
但是,就这么走了,他又心有不甘。
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一个灰飞烟灭、死有余鬼的逆徒罢了。
秦炽羽想道。
但是,就这么走了,他又心有不甘。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般磨磨唧唧了,要看就看,就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这逆徒到底干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使得陆仙长这样好的人都容他不得!
秦炽羽回身,投入云雾之中。
忽然间,有人在他耳边叫了一声“秦炽羽”。
他睁开眼睛,周遭是一片实景。
桌上油灯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
油灯将跳跃不定的光洒落在墙上,照亮梦天精舍的大通铺。
“秦炽羽,你突破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秦炽羽身侧响起。
他不由得回过头去,看到身穿白衣便服的陆万闲正坐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陆仙长,你刚才说什么?”秦炽羽不待陆万闲回答,便兴冲冲地拿出排位战的印信,给陆万闲看,“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你先听我说,我赢了第三场,拿到排位战的印信,”一边说,一边往陆万闲那边挪去,秦炽羽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陆万闲不着痕迹地往反方向退了一个身位,“你走的太急,想必没有看到我是怎么打败她的!”
秦炽羽正待向陆万闲演示一番,当时比武台上的凶险之情。
却见陆万闲捏住了鼻子,站起身来,走到距离秦炽羽最远的墙角。
“陆仙长,你……”
秦炽羽顺着陆万闲嫌弃的目光,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他本来干净布衣衫,已透出厚厚一层污泥,散发出浓烈刺鼻的味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炽羽怔住。
洗衣房后面的空地上。
秦炽羽把一瓢又一瓢的热水浇在身上,此时,他已顾不上什么伤口了,只想快点冲掉这一身污泥。
“这是筑基了。”陆万闲笑看他手忙脚乱,在安全距离之外,向他解释,“筑基之后,你的体质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受伤,因为你的护体神光会增强,能够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为了完成体质的改造,你的身体会主动排出毒素和废料。”
原来这就是那一身污泥的来由。
秦炽羽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怎么了。
不过,一想到方才那尴尬的场景,他的耳朵便开始发热。
“你可以试试解开左手包扎的布带,活动一下手臂,如今体内毒素已经排除,蛇毒也不例外,你的左手除了外伤之外,应该没有大碍。”陆万闲提醒他。
秦炽羽刚才就在用左手举着瓢了,完全是下意识行为,听陆万闲这样一说,他才发现已经用上了左手。
三下五除二解去包扎,秦炽羽惊喜地发现,果然,手臂上除了淡淡的咬痕之外,并无活动上的障碍。
人逢喜事精神爽,秦炽羽快速地擦拭完身体,重新换上干净的中衣。
“陆仙长,今晚还有修炼么?我觉得我没问题。”
“你先把盆洗了。”陆万闲提醒他。
“好!”秦炽羽抄起木盆,飞快地刷洗,一边对陆万闲说,“陆仙长,你方才没仔细看我的印信吧?那排位战的印信上,我是第一名,三天后,四号比武台,我会第一个上场!”
秦炽羽就差把话说明了,第一,他可是四号台的第一!
“哦,那只是出场顺序。”陆万闲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你知道排位战是擂台战么?”
擂台战一般是由弱到强来打擂,毕竟再强的参赛者,也只是筑基或金丹的水平,如果一直做擂主,早晚也会筋疲力尽,守不到擂台后期,排位就无法靠前,直接影响到拜师次序。
而秦炽羽这个修为,一般来说,是不会出现在排位战上的,一旦出现了,也只能当第一个靶子。
也就是第一个上场的。
听到番解释,秦炽羽胸中膨胀的得意之情,又瘪了下去。
“竟是这样么……”
“不过,陆仙长你放心,就算第一个上,我也会坚持到排进三十三名之内的。”秦炽羽坚定地说道。
琼顶凛冽的夜风中,安静的洗衣房后,时不时传来说话声。
话语间尽是欢畅,听之令人神怡。
洗衣房中,阴影笼罩长长的水槽中,半壁上一盏孤灯明明灭灭,将高大男人的身影投射在另外一面墙上。
傅唯一低垂眼睛,手上洗衣服的动作已经停滞了很久,任凭逐渐变冷的手掌浸泡在凛冽山泉里。
他在听,洗衣房后传来的欢声笑语。
筑基了么?
竟然能这么快。
他是最清楚秦炽羽修为进境的人,毕竟从秦炽羽最落魄时,他便遇见了他。
那时,傅唯一是一点都不相信,秦炽羽能够通过擢仙大典,走到排位战这一步的。
如今,梦天精舍里淘汰了近三百人,各房舍都已经搬空,只剩下四十人左右。
而秦炽羽,还留在这里。
真的有一种方法,可以这么快让人突破境界么?而且,还能这么……快乐?
世上的修行都是极苦的,寂寞,漫长,自律,只有一点点磨炼自我的意志,才能抵达至高的巅峰。
傅唯一一直相信这一点。
可是,现在,秦炽羽和那位陆前辈的出现,好像打破了他一直坚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