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快落到山后面去了,将事物的影子拉得又深又长。
陆万闲饶是目力过人,也不想摸黑修屋顶,也罢,来日方长,反正他蛰伏在万花山没事干的日子还有很多。
陆万闲自屋顶上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忽然间,门从里面顶开,秦炽羽端着个木盆出来,盆里堆叠着厚厚的被褥和衣物,迎面撞上陆万闲。
秦炽羽叫了一声:“陆仙长,小心。”
陆万闲侧身给秦炽羽让开条路。
“我把这些东西洗了,今晚就晾起来,这阵子天气好,明天半上午就能晾干,到时候请陆仙长收起来吧,若是陆仙长没有空,等我晚上回来收也成。”
陆万闲知他左绕右绕,就是想说晚上过来,故意板着脸道:“晾上一昼夜,不知沾多少灰,明天中午我就回来收了,你大可不必操心,专心琼顶对决罢。”
“喔……”秦炽羽曲线救国不成,只得端着木盆走了。
待他洗完衣服回来,天已经全黑,一轮明月映照云海间,不远处悬圃峰峻立,白雪皑皑处就是琼顶,此时再月光下闪耀着皓白反光。
秦炽羽一边仰头看着琼顶,一边端着洗衣盆往回走。
不管修真者中间有多少极品败类,不管这个群体多么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可真是会挑地方啊。悬圃险峻,却秀丽不可方物,尤其是月色之下,更是美不胜收。
秦炽羽回到陋室中,只觉屋内暖和了不少,应是陆仙长修葺了房顶之功,他低头看去,见地板不知何时也修好了,还留了一些木屑。
陆仙长真是闲不下来的人,名字里还有个闲字,大约是东明真人想要提醒他,别太忙碌了,偶尔也要闲一闲。
秦炽羽一边想,一边拉开了柜子——这柜子当初是没有的,也是陆万闲问黄衣弟子要的,否则没地方放秦炽羽的被子,和那些衣服杂物。
晾衣绳,晾衣绳在哪儿?
秦炽羽一阵翻腾,总算找到了晾衣绳,一把拽出来——
一件玄色长衣叠放在最角落的,被秦炽羽这么一拽,掉在了地下。
这是陆仙长的衣服,怎么忘记拿出来洗了?陆仙长向来爱干净,早知方才就一并洗了。
秦炽羽想着,将玄色长衣捡起来。
他的目光移向光秃秃的床榻上,自己摊开的行囊,褐色粗布包裹里放着他平日里穿的两套中衣、外衣,还有汤药、药方和一只碗。
秦炽羽鬼使神差地将这件玄色长衣塞进了自己包裹里,用自己的衣服压住,之后飞速地绑紧了包裹皮。
陆万闲在外面赏了一会儿月,今晚的月色格外好,他便站在菜园子里,扶着自家东明岛带来的香雪木,一边赏月,一边赏花。
自得其乐了一阵,这才返回小居。
只见秦炽羽坐在光板床上闭目调息,行囊已收拾好了,被褥也晾上了。
陆万闲想,这小子手脚倒利索,如今说他是个王孙公子,从小被人伺候大的,恐怕也没人相信。
生活真是磨砺人啊。
不过也好,改明搬到琼顶去,生活起居,至少不需要挂心了。
翌日一早,秦炽羽先去了琼顶报道,陆万闲这边悠悠收了被子,等到将近中午才出发。
他到达琼顶时,秦炽羽他们这些通过三关初筛的修士已站在比武台前,抽过一轮签了。
陆万闲目光扫去,见参加擢仙大典的修士队伍里,几个盛家子弟赫然在列,心下了然,盛家多半是反应过来了,就这么撤出擢仙大典,不仅起不到压制陆万闲的作用,反而无形中抬高了他的身份。
能让修真界第一世家牺牲一次擢仙大典也要抵制的人,那必须是要出名的啊。
“陆岛主,您来啦,这边请。”接引使者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对陆万闲说。
“啊?哦,好。”陆万闲收回目光,随接引使者到后面去。
琼顶是悬圃顶峰的统称,最高处有飞升之所,玄门圣地拜仙台,其下有五座白石砌成的比武台,擢仙大典最终入围的三十三名修士就在这五座比武台上产生。
此时,抽完签的修士聚拢在比武台下,公布抽签结果的红榜下。
秦炽羽挤在人堆里,抬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时间看不清楚,他便往前挤了挤。
“挤什么挤,运目力看不到吗?不会是筑基都没有吧?”
“……”
确实还没筑基,怎么了。
琼顶对决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入围对决,第二部分是排位战。
第一部 分的入围战,需要从三百余人淘汰到三十三人,一共历经三轮对决,每次淘汰一半人。三轮对决之后,约有四十人进入第二部分。
一旦进入第二部 分,那就是大概率入围了,成为宗门弟子的希望很大,四十进三十三,后七八名淘汰。这后七八名,虽然名义上说是被淘汰了,但他们的修为、功力、实战反应,都被各位长老关注着,擢仙大典结束后,多半会私下里先拜个师,入不了宗门品级,可以先做白衣弟子,五十年后再参加下一届擢仙大典。
简单来说,就是要先一对一比三场,决定是否能进入宗门,再切换为打擂台模式,按照胜负数决定每个人的排位。
还好秦炽羽的脑子够使,大概弄明白了是怎么个流程。
“这抽签真的看命,若是不幸抽到了那几个金丹期的,哎,五十年又废了。”一名修士感叹道。
“听说咱们这一届只有三个金丹期的,其他全是筑基期。”另一名修士接茬道,“你说不会这么背,偏偏就抽中那三个吧?”
“是哪三个?”旁边人忙询问起来。
“盛家一个,韩家一个,王家一个,还有别的金丹大佬吗?你们知道吗?”那接茬的修士数完,又问周围人。
众修士嚷道:“你倒是把名字说出来啊!不说名字,我们怎么知道抽没抽到啊!”
“盛家的盛云妩,韩家的韩惜见,王家的王什么远……”
“王什么远啊!”
“王思远。”一个略带木讷的声音响起。
接着,一修士发出惨号:“我抽中了王思远,我死了。”
“那倒不至于。”那个木讷的声音又说道。
众修士这才回头,看向那木讷声音的来源——一名站在人群后方的矮个修士,个头虽矮,脑袋却不小,仿佛一个豆芽菜。
这豆芽菜推了推架在右眼上的单片水晶养目镜,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很少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令他很有些不适:“在下王思远,幸会,幸会。”
众修士刚议论完人家,人家就出现了,各人脸上都有些不尴不尬的,扭回头当做没看见,继续看榜。
秦炽羽从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间,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连线的另一头,是一个叫吕鹤仙的人。
吕,并非盛王韩辜中的任何一个姓,说明他也是外门修士。
他的运气似乎还不错,如果是筑基期,又没有经过世家系统地培养过,那他还是有一定赢面的。
秦炽羽又顺着第一场的线往上找,大致扫了一眼他在下两场可能会遇到的劲敌。
十分幸运地,秦炽羽这一支,并没有那三个金丹修士的名字。也就是说,他在入围战结束之前,都不必面对金丹期的高手。
秦炽羽喜出望外,又去找傅唯一的名字。
傅唯一在红榜的另一头,缩在一大堆盛字中间,局势十分凶险。但不知为何,秦炽羽就有一种迷之自信,傅唯一一定能从这些盛家子弟中间胜出。
“哇,鹤仙,你这支真是格外幸运啊。”这时,旁边有年轻修士嚷道,“一个金丹期的都没有,连世家子弟都没有!而且第一场的对手,还是那个五灵根废柴!”
“哈哈哈哈,那真该饮酒庆祝一下,走,咱们去摘星楼喝一杯!”
秦炽羽听着这明目张胆的嘲笑,耳朵十分不适。他微侧过头,目光瞥向右后方,扫了一眼说话的两人。
其中一个红脸膛的瘦高个,就是那个说饮酒庆祝的吕鹤仙,看他眼睛迷迷瞪瞪,总是睁不开的样子,多半是个酒鬼。
“请各位安静看榜,勿要喧哗,比试从明日开始,时间、比武台编号,都在签上,大家切要准时,迟到者视为自动放弃。”维持秩序的黄衣弟子朗声道,“看完榜后,也不要离开,稍后有师兄带各位去宿处——梦天精舍,琼顶对决期间,各位都在梦天精舍住宿起居,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外门修士,没有例外。”
“知道了,多谢师兄!”
“辛苦师兄了!”
“一切听凭安排!”
下面一阵附和,众修士能走到此刻,一个个都期盼着给内门师兄和长老留下良好印象,将来挑个好师父,起步的高度就不一样。
秦炽羽拿出签仔细看过,确认比武台是四号,时间是明天上午巳时,正是一天中不冷不热的时候,阳光又好,可谓天时。
看榜结束后,众修士随着内门师兄的带领,沿着桂香陌,下至团光岩,前面一座依山势而起、连绵不绝的园子就是传说中的梦天精舍。
梦天精舍历来都是琼顶对决的指定住宿点,因为建在狭窄的山峰上,地方本来就不宽裕,又要能住下三百来号人,因此房舍建得非常紧凑,一排平房一字排开,房舍中安排的也是大通铺,六至八人一间。
穿越一列一列的房舍,秦炽羽找到了自己这个月的落脚点。
秦炽羽一步入房舍,就看见床铺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身量高大,站姿笔挺,正垂首整理床铺。
“傅兄?”秦炽羽叫了一声。
傅唯一侧过头,看了一眼秦炽羽:“嗯。”
其实他们俩人分到一间也没什么奇怪的,俩人前后脚报名,报名单上的号是连着的,过来安顿宿处,自然是按照序号来了。
秦炽羽抱着自己的行囊,来到傅唯一旁边的铺位上,开始整理。
傅唯一道:“时间尚早,不如一会儿我们再出去练练?”
一向有战必应的秦炽羽,这时却推辞了:“多谢傅兄邀请,只是我稍后要洗一洗衣物,再去找个人。”
傅唯一幽邃的目光扫过来:“万花山?”
跟秦炽羽切磋两日,听到他口中全是“万花山”“陆仙长”,傅唯一想无视都无视不了。
秦炽羽喜滋滋地点头,并且分享了自己的小计策:“陆仙长爱清净,不愿我这么早就去烦他,我找了个借口,偷拿他一件衣服,只说是拿错了,这会儿洗完拿回去给他晾着。”
说完后,又露出一脸得色,好像在等着傅唯一夸他。
“哦。”傅唯一却是个闷葫芦,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