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接引的黄衣弟子,众外门修士下到玄门集市,在夜色里匆匆解散。
秦炽羽看着散入街巷的人群,想到自己似乎无处可去。
韩家宅院已经交托给下一任买主,这会儿也不是他能任意出入的。
秦炽羽思索片刻,决心还是找个药铺把药先煮了,再去演武场修炼一会儿,顺便想想策略,如何应对……琼顶对决。
通过三关初筛后,就会进入琼顶对决环节,这是硬碰硬的两两捉对厮杀,以秦炽羽现在的修为和身法……似乎只有做梦才能通过对决,入围到那三十三人之数里。
月影中,一人踏霜而来。
“秦炽羽。”来人一张木头脸,黑暗中目光炯炯有神,“你也考过了?”
“傅唯一?”秦炽羽诧异,方才队伍里没见到傅唯一,应该是早就下来了,莫非是在此等他?
“那我们琼顶见。”傅唯一挎着他的竹篓子,向街道下面走去。
“你不去演武场吗?”秦炽羽问。
“我要思考一些问题,需要安静。”傅唯一站住脚,月光洒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勾勒出高大的身形,他侧过头,闷声对秦炽羽说,“你若想找我,到下面村子来。”
“成。”秦炽羽应道。
两人分别后,秦炽羽来到药店,跟药铺老板借了个炉子,一边煮药一边看书。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一抹白,回过头去,便见白衣胜雪的仙人站在门前。
秦炽羽手一抖,书卷差点掉进火里,眼前白影一晃,陆万闲已近在咫尺,两指捻起书卷,放在一边桌上。
“陆、陆、陆仙长……”秦炽羽心中一阵发虚。
陆万闲见他害怕,暗自检讨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些过分了,把人家一个胆大包天的小王爷吓成这样。
“你不必怕,我不是来赶你走的。”陆万闲眉头微皱,思忖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秦炽羽解除戒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转换话题,“今天考的怎么样?”
秦炽羽脸色又白了几分,想到悬桥上的幻觉,他大逆不道的举动……
“秦炽羽?”
“唔……还不错,最后一关是三道数术题,比较简单,应该能过。”秦炽羽冷汗涔涔地答道。
“是什么题,你还记得么?”陆万闲问,一边观察着秦炽羽的神色,“第三关一般都是考智力,推演、数术、阵法方位都有可能会考,有几次还考了符文的变体,能不能过,很大程度上与一个人智力有关,即便牵扯到学识,督考长老也会给出参考资料。所以我倒是不担心你这一关……”
秦炽羽听到这话,忍不住问:“你知道我赶回来考试了?”
陆万闲轻咳一声:“我看到了。”
秦炽羽以为他是说看到自己在考场里了,便没有深想,既然陆万闲看到他考试,也没有当场把他揪出考场,应该是不打算再刁难他了吧。
秦炽羽便把第三关的三道题复述给陆万闲听。
“嗯,你的答案呢?”
秦炽羽心里推算过三遍,所以记得很清楚,立刻报出来。
陆万闲颔首:“不错。”
秦炽羽心中一喜,果然做对了。
陆万闲又问:“你在第二关的桥上看到了什么?”
他这样问,只是为了预测秦炽羽的考试结果,并没有别的意思。
秦炽羽却吓了一跳,大喜大惊之下,想立刻编出一趟谎话来并不容易:“我……”
我打哭了陆仙长……
这话给秦炽羽十个脑袋都不敢说。
陆仙长哭起来很好看……
一百个都不敢说。
陆万闲却另有思量,他略微想了一下,猜到秦炽羽可能会看到死去的亲人,强迫人家回答这个问题,未免有些硬揭疮疤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多想徒增悲伤,他们……必定是希望你好好过日子的。”陆万闲的语气十分温柔和缓。
秦炽羽微怔,想到什么,沉默下来。
“先前是我误会了你……”陆万闲斟酌了一番措辞,发现这事儿解释起来有些困难,“我误把你当做其他人,才会那般猜测于你,我的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你……罢了。”
秦炽羽抬头,黑沉沉的眼睛里显出一丝亮光来:“你算错了命格是么?”
陆万闲倒没想到这种解释,似乎也可以说得通,便应了声。
秦炽羽却并没有就此放过这件事:“把我误当作他人,所以才算错了命格。那莫非我与他人长得很像?他人是陆仙长的熟人?”秦炽羽目光灼灼地望着陆万闲。
这小孩委实聪明,还会举一反三。
“嗯,是有点像吧。”陆万闲头痛,只觉得这谎越说越离谱,“琼顶对决在即,咱们就节省点时间,我直说吧,为了弥补我给你带来的损失,接下来这些日子,直到琼顶对决结束,我都会陪着你,解决你的一切疑惑,你觉得如何?”
秦炽羽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如何,他现在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暗中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确实痛,好痛,不是做梦。
他龇牙咧嘴地对陆万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陆仙长!”
小孩毕竟是小孩,稍微一哄就好了。
陆万闲内心不禁又多了几分愧疚。
“你先把药喝了,之后随我回万花山去。”陆万闲说着,从火上取下炉子,药煮了这么久,该别过劲儿了,他习惯性地拿起碗,盛药,吹一吹,递到秦炽羽手里。
秦炽羽捧着药碗,只觉得热乎乎的暖意从手里一直传递到心里。
这本该是个无家可归的夜晚,为何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陆万闲忍着肉痛买了一只仙鹤,给秦炽羽当坐骑,两人回到万花山,破破烂烂的陋室之中。
秦炽羽却眉梢嘴角都是笑意,仿佛这里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你还未筑基,先睡一会儿吧,明天早晨再说也不迟。”陆万闲取出被褥,放回床榻上,他自己是不需要睡觉的,因此,秦炽羽不在的时候,他就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了。
秦炽羽经过这些日子生活的磋磨,小王爷习气去了一大半,立刻上来抢过陆万闲手里的被子,自己铺好床。
他是很疲倦了,只是精神还兴奋:“我不必睡觉,只要打坐修炼就会恢复精力。”
“你还未筑基,打坐修炼也不得关窍,还是睡觉恢复起来最快,对了,我去打桶水,你先洗个澡再上.床。”陆万闲方才就想说了,秦炽羽这几天连修炼带考试的,身上的味道真是不敢恭维。
秦炽羽也知道自己不那么好闻,便从善如流。
待陆万闲准备齐整了木桶和热水,秦炽羽也脱了外衣,仅着一件被汗湿了几遍的中衣,有些窘迫地站在木桶边。
“陆仙长,我自己可以……”秦炽羽的手停在扣袢上,面色涨红,迟疑地望着站在门前等收衣服去洗的陆万闲。
“好,你自便,我出去了。”陆万闲捡起地上的外衣,离开陋室,顺便把门闭上。他出来之后,展开秦炽羽的外衣看了看,眉头紧皱,决定还是不洗了——直接扔。
这厢秦炽羽洗完之后,换上陆万闲这里留下的一套干净中衣,袖子稍微短了些,露出一节手臂,秦炽羽疑惑地扯了扯袖子,难不成衣服还能越放越小的?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地板上有一大片被烧焦的痕迹,不知是怎么回事。
秦炽羽环顾四周,寻找着他离开这些日子,这屋里的变化,每一处陆万闲添置的摆件、做出的改变,都让秦炽羽感到新鲜,他一边看,一边来到门前,将门拉开一半,春夜温软的风带着植物的香气灌进来……
陆万闲穿着便服,站在落满月光的院子里。
听到背后门响,陆万闲回转身来,一身白衣胜雪,衣袂无风自动,凤眸间流露笑意:“洗完了?”
“是。”秦炽羽答应道,拉开了门,陆万闲负手踱步而来,错身而过时,秦炽羽鼻端传来一股松林雪后的清香。
“你不睡会么?”陆万闲问,走向半凉的木桶。
“不睡了,我不困。”秦炽羽急忙赶上去,抢在陆万闲之前扒住木桶,“我来清理!”
“也好,看看你这几天修炼的成果。”陆万闲一笑,转向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花卉书籍继续翻看。
秦炽羽双手抱住木桶,试图把木桶挪向门口,卯足力气大喝一声,木桶只挪了一两寸。
“噗。”陆万闲绷不住高冷的表情。
秦炽羽抓了抓头,看向陆万闲,后者只是看书,仿佛好笑的是花卉养殖而不是秦炽羽搬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