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凤眸微敛,面色如冰,明明没有直视秦炽羽,秦炽羽却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威压,正冲着自己而来。
他心神一凛,不由后退了半步,握住桥栏铁索的右手又紧了几分。
“秦炽羽,就凭你,也想通过玄门的试炼?你以为这里是夜阑王宫的马毬场么?给我回去!”
仙人语气中满溢的嘲弄,如画卷般完美的眉眼间流露的轻蔑,就像柔韧而又锋利的刀子,一缕一缕,划破秦炽羽的心,却又不能直接毙命,便这么软刀子磨着人。
秦炽羽告诫自己,这只是幻象,只要直接穿过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双美妙的凤眸终于掀起眼帘,露出如远天星幕般的墨色双瞳,意气风发却又高高在上地望着秦炽羽,仿佛望着一只肮脏低贱的虫子,“你仗着自己是天火灵根,就无所顾忌地闯关,遇到什么问题只要解开封印,激发天火替你解决困难,不必吃苦修炼,不必忍受寂寞,就可以得到天才之名,受到宗门垂青……呵,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修真者,陆某见过不少,可惜,投机取巧就是投机取巧。”
秦炽羽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想反驳陆万闲,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委屈塞满了秦炽羽的喉咙,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被用这样的方式猜测,陆万闲说到一半时,秦炽羽就忘记了幻象这回事。
“我没有!”秦炽羽冲口而出。
“除了会说你没有,你还会说什么?秦炽羽,你全家都死了,现在没有人会替你说话了,你还没学会自己替自己说话么?”
“我不是!”秦炽羽想捂住耳朵,可他一手抓着桥栏,不能松开。
陆万闲轻蔑地看着秦炽羽,言语间的攻击丝毫不见收敛,他一边嘲讽着秦炽羽,一边走向他,直到距离他不过咫尺,水色罩衫的边缘时不时被风吹起,撩过秦炽羽的手臂。
不堪入耳的讥刺,以最坏恶意揣测的言辞,从陆万闲口中说出,要比旁人说出锐利百倍千倍,一句句钻进秦炽羽耳中,刺进他心里,他抓着桥索的右手愈来愈紧,直到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住口!”秦炽羽齿间迸出充满愤怒的二字,不知何时,他已通红了眼眶,攥紧拳头的右手猛地向前挥出。
“嘭!”
秦炽羽以为自己会被护体神光震飞出去,却没感到阻力,也没感到疼痛,他那一拳挥出,不仅打中了陆万闲,还把后者打了个趔趄。
陆万闲向后退了一步,扶住桥栏另一侧的铁索,摇晃了两下,方才站住。
他束发的水色缎带断开,墨发散落满肩,长鬓半遮住脸颊,几缕挂在嫣红的唇角,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凤眸里嘲讽尽数褪去,只剩下不可置信,流畅瘦削的脸侧轮廓渐渐红肿起来,连眼眶都微微泛起水光。
秦炽羽只觉神魂俱震,血流上冲头脑,哗哗流过骨膜,整个脖子连带着耳根都在发热,一直烧到脸颊。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仍然紧紧捏着拳头,骨节根根分明,可是,他却没有解恨的感觉,只觉得这一拳打在了滑腻柔软的花堆里,无处着力,心中的郁愤没有倾泻出去,反而憋在胸口愈发膨胀。
“我……”秦炽羽别开目光,他有些不敢看桥栏对面的人,明明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仙人,此时却仿佛沾染上尘俗的点点嫣红,“我有罪,任君责罚,只是我今日一定要通过此处,不管前途如何,我得到一个结果之后,便负荆上门。”
秦炽羽看也不敢看旁边的陆万闲一眼,飞快地踏过桥板。
“站住。”陆万闲的声音从秦炽羽身后传来,“你不是想拜我为师么,跟我回去,我就收你这个徒弟。”
秦炽羽脚步又乱了,差点一脚踩空。
“你可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今天你从这里走出去,就别想再入我的门。”陆万闲冷声说道。
秦炽羽终于站住,他回过头,身穿水色长袍的仙人散发站在风中,凤眸间含着恼恨之意。
“为什么收我为徒?”秦炽羽问。
陆万闲疑惑地打量他:“不是你求着我收你为徒?怎么,你不高兴么?”
“为什么收我为徒?”秦炽羽又问了一遍。
“……你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是。”
陆万闲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恼火:“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
也什么,秦炽羽没听清,他的心跳蓦然加快。
深吸了一口气,秦炽羽回转身,背对陆万闲,继续往前跑去。
是幻象。
尽管知道是幻象,甜滋滋的感觉还是在舌间泛开,秦炽羽感到自己又重新装上了千机鹤,马上振翅欲飞。
蜃珠吐出雾气,将只有考生一人能看见的幻象展现在督考长老和盛玉髓的面前。
盛玉髓面无表情地看完,久久没有发表意见。
王长老看得一头雾水,起先他还可以理解,有些失去亲人的修士会看到亲人复活,这也正常,但是后面那是什么,他怎么看不明白,那个穿长老服的人是谁,玄门里有这么一号长老他怎么不知道?
“有多余的蜃珠么?”盛玉髓问。
“没有,蜃珠就这一颗。”王长老照实回答。
“哦。”盛玉髓微微有些遗憾,无法把蜃珠作为恭贺乔迁之喜的礼物送给某个姓陆的狐狸了。
“?”王长老更加懵逼,怎么盛峰主还想拿回去一颗反复播放吗?
这段幻境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他没看出来?
秦炽羽第一个穿过桥头,双脚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相比于其他过关者的神情恍惚,秦炽羽眼神明亮,神志清楚,甚至比上桥前状态还要好上几分。
前来接引的黄衣弟子都不禁啧啧称奇。
“先在这里等一等,等人到齐了,一起走。”
秦炽羽找了一处山石岩壁,背贴着直上直下的岩壁,开始静立调息,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段修炼的时间。
再度睁眼时,最末一队的人拉拉杂杂差不多过完,鲍二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队伍里,朝秦炽羽这边走来。
“哟!”鲍二瞅见秦炽羽,又惊又喜,“小兄弟,你果然通过了,你真是天赋异禀啊,二哥我第一次过这长桥,就摔下去了。”
摔下去了?怎么此刻还能站在这里吹牛?周围人不由得露出不信的神色。
“下面有网接着啊,怎么的,你们不知道吗?”鲍二粗声粗气地问道。
“什么?”
“有网接着?”
“你怎么不早说呢?”
这最后一队只过来八个人,其余几个都是后怕,庆幸着幸好自己自制力强,没被诱.惑,这关未免太恐怖,稍微一受.诱.惑,就是摔下去来个死无全尸。
谁知道下面竟然有网接着,并不会摔死!
几个修士一阵抱怨,这个鲍二别看这五大三粗,其实贼精着呢,关键信息一点口风都不漏。
“咳,你们尽管抱怨,再说第三关是什么算我输。”鲍二将大刀往背上一扛,昂着头往前走了。
众修士急忙追上去,又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就希望从鲍二口中撬出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
秦炽羽独个在后面走着,心中默思《筑基》中的修炼方法。
玄门举办擢仙大典一千二百年,共二十四届,产生内门弟子七百九十二人,其中筑基期人数最多,约有七百人之众,其中又以筑基中期人数最多,而筑基前期的修士大约只有一百多人。
傅唯一以经验估计的结果其实差不离,如果修为达到筑基后期,基本就稳妥了。
这些是秦炽羽通过《筑基》典籍中介绍的数字推算出来的,可惜,他翻遍外门藏经阁的典籍,并未见到哪怕一例未筑基者通过擢仙大典走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队快点走,赶着天亮前过完第三关。”黄衣弟子催促道。
秦炽羽夹在人群里,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经过前两关的折磨,现在,大部分修士都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听说马上就要进行第三关,一个个都垂头丧气。
“第三关最可怕。”鲍二也是面色沉重,“我从来没有通过过……”
周围的修士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绝望又多了几分。
看向黄衣接引弟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佩。黄衣,在宗门中是中阶、高阶弟子,这些人看起来只是来维持秩序的普通弟子,其实比他们厉害得多,不仅成功通过了可怕的考试,还在长老们的培养下,从赤衣橙衣升级为黄衣,实在太不容易了。
“到了,进去吧。”黄衣来到一处依山势而建的道观前,停住脚步,道观前自有两名黄衣弟子站在门边,等参考的众修士进去。
秦炽羽走进道观,发现这道观内的房间很多,一个个窗户上透出伏案写字的人影,他心里大概有个数,这第三关是考较学识的。
黄衣弟子引众修士进入门开着的一间房内,只见地上整整齐齐摆着软垫和桌案,桌案上有铺开的纸卷和笔墨。
“请各位入座。”黄衣弟子朗声道。
众修士鱼贯而入,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请各位先在纸卷抬头写上自己的名字,务必与报名单上一致,包括字迹。”黄衣弟子说道。
下面一阵窸窸窣窣的研磨铺纸声。
“写完了吗?”黄衣弟子见众人差不多抬起头来,便说道,“接下来我会展示三道题,诸位只需要在纸上写明题号,再写出答案即可。答题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如有违背者,当场轰出去。”
交代完考场秩序后,黄衣拿出三张包裹在书桶里的纸卷,分别铺展开,挂在最前的三个木架子上。
秦炽羽抬眼看去,只见第一题是:玄门举办擢仙大典一千二百年,共收入多少内门弟子?
第二题是:今有鸡兔同笼,以布掩去中段,数头三十五,数脚九十四,问鸡兔各几何?
第三题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洋葱怪注:2、3题出自《孙子算经》)
秦炽羽悬笔思索了片刻,还是看不出这些题到底难在何处,以至于鲍二说出那“第三关尤为可怕”之语。
他下笔如风,很快写出了答案和计算步骤,放下笔,又心中推算了一阵,确认无误,抬头盯着黄衣看。
黄衣弟子只觉下面考试的人里射.来两道灼灼目光,他回过头,便对上秦炽羽语言又止的眼神。
“何事?”黄衣弟子来到秦炽羽近前。
秦炽羽指了指卷子。
黄衣弟子低头一看,不由露出诧异之色,这么快就答完了?
此时周围苦思冥想面露菜色的其他修士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要左顾右盼!”黄衣弟子扬声道。
众修士这才低下头去。
黄衣收起秦炽羽的卷子,低声交代他:“你去门庭等着,有人送你们下山,三日后初筛结果公布,记得去玄门集市报名的地方看榜。”
“多谢。”秦炽羽拱手。
黄衣微微摆手,表示不必客气。他方才看过秦炽羽的答案,知道此人必定能通过初筛,说不定以后就是自己师弟,自然好颜相待。
秦炽羽心中还有些忐忑,待出得道观,被山风一吹,又如释重负起来,他在心中反复算过三遍,方才那题里应该没什么陷阱,只是单纯地简单而已。
下得台阶,见前面接引的黄衣周围已围了一群外门修士,等着下山,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这波一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