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骄”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间,示意秦炽羽噤声,之后闭上眼睛,微微侧着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放出神识,探寻情况。
秦炽羽盯着“盛天骄”的脸,看了又看,仍然看不出破绽,若说有破绽,大概是此时的“盛天骄”没有那股外露的倨傲劲儿,反而无形中流露出一种从容自在的贵气。
更像是世家公子了。
秦炽羽何其聪明,已暗中猜测到这个“盛天骄”是陆万闲所化,为什么陆万闲要变化成“盛天骄”,自然是为了向他证明,变化形态到惟妙惟肖的地步,并非不可能。
今天陆万闲能变化成盛天骄,夜阑国破那夜,就有其他人能变化成陆万闲。
秦炽羽心情极度复杂,从未像此刻这般怀疑自我,一想到他一直以来可能都搞错了复仇的对象,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巨手攥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费力起来。
陆万闲探到远处走来的确实是盛天骄和盛二,不由得微微遗憾,本来他还想再逗一逗秦炽羽,这死心眼的孩子倒有百折不挠的勇气,可惜用错了地方,非死咬着他不放,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陆万闲化回原身,一层幻形的白色微光飘散至空气中,“盛天骄”又变成了长眉凤眸、安闲自在的世外闲人。
凤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目光斜睨着秦炽羽。
那目光似乎在说“怎样,现在信了吧?眼见未必为实”。
秦炽羽呆呆地望着陆万闲,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如死人一般。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忽然喉间一甜,咳嗽起来,星星点点的血沫子溅在袖子上。
陆万闲见状,捉住秦炽羽的手腕,反手扣住他脉门,脉象虚浮凌乱,是情绪激动所致的气血上涌。虽然一时之间不致命,但加速了他油尽灯枯那一刻的到来。
这些日子秦炽羽一直很能搞事,陆万闲都快忘了他气血两亏、活不过二十岁这回事。
“刚才那边是什么动静?”盛天骄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听见了么?”
“大哥,小心,这地底洞穴委实诡异。藏身此处的多半是妖怪鬼祟之辈。”盛二谨慎地叮嘱道。
盛家两人听到秦炽羽咳嗽的动静,向这边寻来。
陆万闲捉着秦炽羽的手,输入灵力抚平他混乱的内息,将四处冲撞的气血一缕缕引入正轨,没有那个闲心去理睬盛家兄弟。
秦炽羽则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清凉温和之气自左手脉门中流入,直至四肢百骸,通体舒畅,仿佛浸泡在寒石古道的天然灵泉莲花池中一般。
他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仙人,目光将此时眉目如画的人深深印刻在脑海间,那股被仇恨压抑的喜爱之情,此时更如泉眼喷涌般源源不绝地流淌心间。
果然不是他做的啊。秦炽羽想。自己为甚么要感到丧气,这明明是一件梦都梦不到的好事。
随着体力的恢复,秦炽羽的心情也豁然开朗,又觉得有万分干劲去应对前路的叵测了。
而陆万闲耳边也传来天道系统愉快的声音:“临时任务:宿主澄清真相,安抚天道之子的情绪。——达成度百分之百!”
“恭喜宿主获得两次抽奖机会,是否现在使用?”
陆万闲压根没想到这茬,有些意外,他收束法力,瞥了一眼秦炽羽。
“稍后再说。”
自己什么都没说,就算澄清真相,安抚情绪了?这一次的天道之子未免太好养了。
秦炽羽脸上又恢复了血色,正端端地跪坐着,目光灼灼地望着陆万闲,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拽着陆万闲的衣角。
这副乖巧的样子,让陆万闲都不忍心再戏弄他。
那边盛天骄和盛二已走到近前,陆万闲忽然起了个促狭主意,他向秦炽羽使了个眼色,伸手握住秦炽羽的左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秦炽羽脸上的血色有些多得过分了,他又睁圆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迟疑里藏着喜悦,将信将疑地望着陆万闲。
“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盛天骄看见陆秦二人,面带喜色走近来,又见两人拉着手,不知在做什么勾当,更是喜上加喜,“陆师兄,秦公子,你们两人可叫我好找!”
盛二也上前来,目露意外之色,之前他还不信盛天骄的猜测,这会儿猜测落实了,盛二对盛天骄又多了几分信服。
“方才那洪水来势汹汹,师弟没来得及救起秦公子,还好陆师兄出手相助,如今人没事就好。”盛天骄客套了两句,眼神仍在陆万闲和秦炽羽交握的手上打转,“没想到小半天功夫,两位已经冰释前嫌,这般要好啦。”
秦炽羽十分自然地答应道:“是我先前误会了陆仙长,仙长不计前嫌,屈尊向我阐明一切。”
“哦,是吗?”盛天骄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扭过头对盛二说,“咱们要不要在此稍作歇息,再找找出去的路?”
盛二迷惑,这地方连个鬼都看不见,又狭窄又潮湿的,并不适合歇息吧。
盛天骄用指节蹭了蹭下唇,眼神示意他准备下一步行动。
盛二这才明白过来,捏了捏衣袋里扁圆形的镜子。
盛天骄微微颔首。
这厢四人在地底洞穴中分散坐开,陆万闲打坐调息,盛二则从盛家子弟都有的须弥袋里取出干粮,叫秦炽羽过去吃。
秦炽羽走过去,盛二背转身,悄声对秦炽羽说,盛天骄有重要的事找他商量。
秦炽羽接过干粮,低低答应一声,向盛天骄走去。
什么事非得避着陆万闲说?秦炽羽暗想。但他也不挑明,只过去听听盛天骄究竟要说什么。
不过数丈距离,自己有个是非好歹,陆万闲功力深厚,自然可以觉察。
秦炽羽并未发现,自己已然把陆万闲当做可以依赖的人了。
“来,这里来坐。”盛天骄坐在一处凹进去的洞壁下面,伸手招呼秦炽羽,待他坐下,又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紧锁。
“何事?”秦炽羽扯下一片干粮咬在嘴里,人是铁饭是钢,管他谁给的粮,只要能吃饱、有劲,下一步行动不掉链子,便是好的。
盛天骄见秦炽羽把一块破饼都啃得津津有味,全无小王爷的骄矜,开口便笑道:“小王爷,若是你父王母后泉下有知,应当很是心疼吧。”
秦炽羽只吃着饼,没有答应。
“我方才听你说,和陆万闲有什么误会,害你夜阑国的另有其人,不知是什么意思?”盛天骄贴近秦炽羽,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他,“你是不是怀疑,陆万闲就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
秦炽羽皱眉,面露疑色。
“唉……不瞒你说,我也曾怀疑过。”盛天骄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相信陆师兄是那样的人,但……上个月湖上聚会,你还记得吧,我以为画舫中有奸人埋伏,所以祭出飞剑,欲逼出奸人,当时也是太托大了,没想到技不如人,飞剑被陆万闲收走。这一个月来,我都在跟着他,想看他什么时候消气,能把飞剑还给我。”
秦炽羽盯着盛天骄,他这般胡搅蛮缠,到底想说什么?
“谁知道……我亲眼见到,陆师兄与陈国国主秘密见面,出来时便化身成另一个人,他的幻形术很是厉害,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若不是进去出来都只有他一个,我真的不敢确定,陈国国师就是他幻化出来的!”盛天骄叹了口气,“我当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没有上前询问,若是早知道……后来会酿成大错,我一定会阻止陆师兄的,唉。”
秦炽羽完全不信:“你的意思是,陈国那名国师,就是陆仙长所化?陆仙长为何要大费周章变幻形态?还要与陈国国主接洽,受封国师?”
“他这番苦心,都是为了你呀!”盛天骄一边说,一边打量秦炽羽的表情。
秦炽羽眼中疑色越发深重,盛天骄到底在胡诌什么?
盛天骄有些着急了:“罢了罢了,看来我不给你看点东西,你是不会相信我了。”说着,他从衣服里取出方才盛二给他的东西,亮给秦炽羽看。
秦炽羽看去,是一面从中间裂开的铜镜。
“你别看这镜子破了,它可是个能照见人心的宝贝,这里面藏着陆万闲最想遮掩的秘密,你想不想随我去看一看?”盛天骄神神秘秘地说道。
不等秦炽羽回答,盛天骄便抚上镜子表面,只见一片白云悠悠的景象出现在镜子里。
秦炽羽起初不明所以,看到玄门天阶上,似乎成熟了很多的自己正一步步往上走时,他被吸引住了。
看得越多,他的目光越发移不开,尽管心里告诉自己,修真者多诡诈之术,这镜中景象多半是盛天骄编造出来的,可是,看到镜中陆万闲与成年后的自己相处时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去猜测另一种可能。
看完之后,秦炽羽沉默了。
“这是什么?”
良久,他问道。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陆万闲藏在心底的秘密,就是你呀,小王爷。”盛天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早就属意于你,却碍于身份,不便直接动手,便做了一个迂回的局,要你主动走向他,你看,你失去了一切,而他是你唯一的依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法,让你全身心地属于他呢?”
“他不是这种人。”秦炽羽本能地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每个人都有欲.望,修真者的欲.望只会更强,陆万闲表面作一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模样,你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么?”盛天骄的声音里仿佛透露出一种恶意的诱.惑,使秦炽羽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去猜想。
梦魇镜里的景象总给秦炽羽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可是又不可能。
镜子里陆万闲身上那一件水色长袍,刺痛了秦炽羽的眼睛,站在天阙下飘然欲仙的人,恰好与烈火墙头的身影重合,尤其是那件泛着云雾波纹的水色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