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程郁一时哑然, 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对盛柏年说:“有点特别的原因,所以必须要走。”

盛柏年又问:“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去。”

“能照顾好自己吗?”

程郁道:“应该可以吧, 我在平海的时候不也过得好好吗?”

盛柏年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口, 对程郁说:“可你英语六级考了三次才过。”

程郁:“……”

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前边盛柏年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 开口向盛柏年问道:“你想起来了?”

盛柏年说:“想起一点来。”

程郁半张着唇,想问盛柏年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要想起来, 想问他还想起什么来。又听见盛柏年说:“就在刚才, 只有一点。”

程郁有点想笑, 盛柏年其他的都没想起来,就想起自己英语六级三次没过了,这人果然是脑子有点毛病吧。

盛柏年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程郁, 对他说:“早点回来吧。”

程郁笑了一下,没有应声,回是回不来了, 这一生该结束了。

盛柏年见他不做声, 便没有继续问他, 想着等从这座孤岛离开后,找人打听一下程郁是要去哪个国家,他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手中的工作都推开, 然后去国外找他。

盛柏年目前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信心,冥冥中他觉得那些记忆就要回来了,他总能想起他。

盛柏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来, 不过也不后悔,甚至庆幸自己能来到这里,知道了程郁的秘密。

可有时候一个恍惚,盛柏年又会担心起来,眼前这些都是真的吗?会不会他一睁开眼,一醒过来,就还是在这座孤岛上面,而程郁死在他的面前。

盛柏年的心跳停了一拍,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的程郁说:“那里有个山洞,要过去吗?”

盛柏年转过头,顺着程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半山腰上确实能看到一个被茂盛的草木掩映的山洞,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又有狂风忽至,摇得山上的草木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天色昏暗,脚下的山路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格外湿滑,他们两个总不能一直在外面被雨淋着,盛柏年道:“先过去看看吧。”

山洞的方位距离他们倒是不远,只是这段路稍微有一点不太好走,盛柏年一边走,一边还要顾及着程郁,不断对他说:“小心点,慢点走。”

在他看来,程郁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亡,所以对死亡没有任何敬畏,对自己会遭受到的伤害总是视而不见,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如果有一天,存在他的身上一切不合理突然间消失,他该怎么办?

盛柏年总想要为程郁做点什么,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两个人很快来到山洞中,这山洞里一片漆黑,还有一点潮湿,程郁站在山洞口处,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看到山洞里巨大的脚印。

或许并不是脚印,毕竟在程郁所见识过的所有陆地生物中,并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有那么大的脚印,而且如果它有这样大的脚印,又是怎么进到眼前这个不足一人高的山洞中。

所以那只是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大坑罢。

程郁在洞口看了一会儿雨,雨势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家里的程嘉言还有程归远一定都找他找急了吧,他也想要快点联系到他们,但现在这个情况真不太好办。

好在程嘉言现在是在程家,如果是在平海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这样失踪,程嘉言不知道要慌成什么样子。

但若是在平海的话,应该就不会有盛柏年跟在他的身边,他完全可以在海里一躺,再死过去,等着世界意识将他送到岸边。

银白色的闪电像是一柄巨斧,将阴沉的天空劈裂成两半,那银光踏着雨而来,映着程郁的脸色格外苍白,程郁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会有人过来?”

盛柏年说:“等天晴后,我们去海边看看,或许会有渔船路过。”

现在这种情况也就只能这样了。

只是程郁一想到程嘉言现在肯定到处要找爸爸,心里便不太好受,然而以后他还是要面对与自己的分离,程郁眺望着被乌云笼罩着的城市,他想了想,对盛柏年说:“要不我游去对岸,然后雇一艘船来救你。”

“游去对岸?”盛柏年问,“程郁你知道这里离岸边有多远吗?你——”

他的声音戛然顿住,他好像知道程郁是怎么打算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但是那火气却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程郁想要死在海里,再被海浪给冲到岸边。

他可真是……

程郁见盛柏年的脸色不好,知道他猜出自己打算怎么做了,也知道盛柏年肯定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程郁在心里默默叹气,也不再提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雷声与雨落在枝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交杂着在耳边起伏,像是一出永不落幕的交响乐。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下,程郁打着哈欠,因为手机开不了机,他也确定不了现在是几点,盛柏年安静地坐在地上,低着头思考。

外面狂风大作,像是野兽的嘶吼,程郁随口说了一句:“我有点冷了,有办法点个火吗?。”

他身上的衣服早在海里面湿透了,后来被盛柏年撕开的时候又崩掉了几个扣子,不过这种冷对程郁来说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或许是因为在海水里泡得时间太长,即使现在都已经恢复了,他的体温还是比寻常人要低一些。

盛柏年听到程郁这样说后,起身将自己身上衣服脱下,递给程郁。

程郁抬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用,我就是说说,我没事,不是很冷。”

他自己生点病受点伤都没什么,盛柏年要是出了事可就没有任何机会挽回。

盛柏年直接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程郁的身上,沉声说:“穿着。”

程郁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西装,犹豫一下,并没有把西装还给盛柏年,而是向盛柏年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他实在太无聊了。

“你怎么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盛柏年低头看着地上横生的杂草,对程郁说,“在家里睡了一觉,睡醒就来这里了。”

程郁想起之前去接李明哲的时候他们在房间里录的那一段录像,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段录像里的盛柏年是怎么突然到了自己身边的,或许将来的某一日,盛柏年自己可以找到答案。

程郁感叹说:“你这个梦游的毛病有点严重啊。”

盛柏年没有反驳,直接承认说:“是有一点严重。”

程郁问:“没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去了,医生检查不出来。”

程郁哦了一声,又没有话可以说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儿便合上了眼睛,盛柏年看着他,抿着唇,目光深沉。

本来已经快要睡着的程郁又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直直地看着身边的盛柏年,眼睛微微眯起些,他低声问盛柏年:“你等会儿睡觉后不会又把我衣服给弄没了吧?”

盛柏年:“……”

程郁的这个担心并不多余,之前几次他与盛柏年睡觉的时候,醒来的时候衣服都不见了,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一回程郁可没有其他可以替换的衣服了,盛柏年一时间也想不到要怎么回答程郁,主要是睡着后发生的那些事他自己都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尽量。”

程郁实在忧心:“哎,我这真没其他衣服了,你总不会想我们被人看到的时候,直接登上新闻头条吧,我倒是没什么,你这浓眉大眼的,估计还没上过这种新闻吧。”

盛柏年抬手在程郁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催促他说:“赶紧睡觉。”

程郁觉得有盛柏年这个未知的风险在这里,他还真不太敢睡觉,可他实在抵不住越来越浓的困意,眼皮又一次耷拉了下去,脑袋一歪靠在盛柏年的肩膀上。

梦里程郁还在想着顺着洋流漂一漂,或许能回到云京去,跟程嘉言重聚。

可他现在身边有个盛柏年,他必然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做,梦中就是他拼命地想往海里跳,盛柏年则在后面拦住他,把他往后拖,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直拉扯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盛柏年并没有睡去,他的精神与肉.体其实都已经很疲惫了,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那片血色总是在他的眼前闪现,程郁有时候就躺在他片浓郁的血色的里面,有时候他又不见。

盛柏年一阵窒息,在那些记忆开始徐徐从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与程郁之间的关系可以得到一个很大的转变,可结果却是他陷入一团又一团的迷雾当中。

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在什么时候才会终结?

盛柏年什么也不知道。

当程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下,此时已经是傍晚,西方的天际被晚霞渲染,像是一块紫色与橙色的橡皮泥糅合在一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看来在睡着前对盛柏年那一番抗议还是有效果的,程郁起身走到山洞外面,看着远处的海面上是否有船只经过。

不久后,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与树叶簌簌抖动的声音,他没有转头,问了一句:“醒了?”

盛柏年嗯了一声,在程郁的身边坐下,“在看什么?”

“看有没有船,程嘉言在家里估计要等急了。”

“看到船了吗?”

“还没有。”

盛柏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向程郁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死不了的?”

程郁能够发现自己有不死的能力,肯定是死过了。

程郁淡淡说道:“在平海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挺严重的,但是后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无论身上出现什么样的伤口,也可以很快愈合。”

程郁将关于亡者书与世界意识和神明这些离奇的东西通通省略,虽然他这样不断地死而复生本身也够离奇的。

盛柏年瞬间联想到了白晨的那桩□□案,他们都以为后来程郁没有遭受到伤害,那场凶手臆想中的车祸也定然没有发生,现在想来,或许程郁今天在他面前提起的那场车祸,与白晨谋划的那一场或许可以重合在一起。

只是因为程郁可以死而复生,所以没有办法追究。

“先下山吧,看看有没有办法点个火。”程郁起身说。

盛柏年同意的他的建议,跟着他一起下山,找了点干燥的木头,效仿古人,钻木取火。

程家此时几乎要乱做一团,当年程郁离开云京,一走就是五年,五年来没有和程归远联系,那时候程归远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上火,他找了好多人去找程郁,也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他的消息。

程嘉言隐隐知道昨天晚上于管家骗了他,但是因为于管家是好意,他也不好埋怨对方,只坐在沙发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大颗的眼泪啪嗒滚落下来。

程郁究竟去了哪里?

那些攻略者们得知程家在到处寻找程郁,在暗处自得地笑了起来,却不知在同时,叶锦已经将那天晚上他们杀死程郁的视频发到了盛柏年的邮箱中去。

眼看着一天时间又要过去,程家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就在这个时候,程嘉言接到电话,电话里传来程郁的声音,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回家。

程嘉言一边哭一边笑,电话里的程郁哄了他好一会儿,眼泪才渐渐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