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推门进屋, 他没有忙着收拾行李,拧开瓶水拿着,坐在床上发呆, 不知过去多久, 周遭声音猛然刺耳起来, 窗户被雨点和风拍得砰砰作响, 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特刺耳。
隐约, 有其他声音夹杂其中, 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又似近在耳畔。
听着听着, 路景眼皮直跳,他总觉得这阵声音非常古怪, 他起身放下水, 开门出去。
走廊里的灯泡瓦数很低, 遇到闪电暴雨还不稳定,现在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 根本看不清东西,路景走到栏杆前面,抓着扶手, 微眯着眼睛观察着四周,狂风暴雨,并没有奇怪的东西。
然而那阵奇怪的咚咚咚声,却越来越清晰, 如果不是地面没有晃动,简直和地震来了差不多。
路景使劲揉着眼睛,想看清楚些。砰!这时, 有东西从头顶上方砸下来,砸落到院子里,有雨声掩盖着,路景耳朵依然被震了下,他往下探头,眯着眼睛研究半天,终于确定,那是半截被吹断的树,不是树枝,是树,夹带着泥沙的树!
路景瞳孔瞬间震动,反应过来,靠!后面的山滑坡了!
“起床!”路景反应迅速,立即转身拍门叫人,“大家快起床,泥石流来了,有危险!快醒醒!”他用胸腔发音,喊出最大的音量。
“都起床,泥石流来了!”路景跑着一路拍门过去,很快乌冬,徐树,任光辞他们屋里的灯亮起,楼上楼下的房间也纷纷开门,大家全光着膀子往外跑。
咚咚咚!
此时,越来越多的石块和断树携带着泥水不断滚进院落,更大的泥石即将冲下来,住民房里的人已经往外撤得差不多,路景又顶着雨冲向板房,那边还有上百名工作人员和群众演员。
“起床!泥石流来了!”他嗓子几乎喊哑,大力拍着临时板房的夹芯板,“大家快起床,到高处去!”
“小景你在哪儿!小景你回答我一声!”徐树本来跟着路景去叫人,中途不知被谁挤散,暴雨砸得他眼睛都难睁开,视线里乌压压一片,全是四处逃窜的后脑勺,分不清谁是谁,他急得心直跳,拨开人群到处找路景,“小景!小景!小景你快回答我!”
哐哐砰砰!
“泥石流来了!快醒醒!”路景握拳拼命砸门,手背不时传来阵阵痛感,应该是磕破皮出血,他却毫无知觉,不间断扯着沙哑的嗓子吼,“不要往低处跑,往高处!”
路景拍过一部真实事件改编的灾难片,就是特大山洪泥石流爆发,事故里,总共上千人死亡,几百人失踪,数百人重伤住院。
他共情能力特别强,哪怕后期很多场景都是后期效果,拍完那部电影,他还是压抑了整整两个月,为此经纪人怕他出问题,请了心理医生帮他疏导,调整几个月他才恢复。
眼前真实发生的一切,再次令他浮现那种窒息的绝望,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终于,在他喉咙都喊不出声音后,农场里的当地人和剧组所有人,都在山体大滑坡前夕,通通被叫醒,跑出房间往前方的高处跑,路景确认无人落下后,这才紧跟人群后逃命。
咚!
快出农场时,一块石头从旁边飞落下来,擦过路景的头,路景眼前一花,雨水混合着泥水滑到他嘴里,夹着浓浓的铁锈味。
流血了。
路景想着,捂住眼角猛甩头保持清醒,最后他完全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往前跑,视线越来越花,越来越黑,等跑到安全高处,他再扛不住,眼前终于陷入无边的黑暗,咚一声直直栽到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
梦里混混沌沌的,走马观花闪过很多人。
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些记不起名字的陌生人,大家的脸都模糊得像近视1000度,路景慢吞吞走着,突然,人群里有一个男人。
男人有张特别熟悉的脸。
饱满宽阔的额头,凌厉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天然微翘的唇角,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睡凤眼。
深邃,神秘,像是波澜广阔的海洋。
他是——
路景头部密麻痛起来,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他眼睁睁看着男人也像爸妈那样越变越模糊,他急了,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他,嘴巴张开,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偏偏什么都喊不出来。
他是……是……
“江……”路景拼命搜索男人的名字,终于,他想起来了。
“江越!”路景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他声带红肿,简单的两个字喊得沙哑破碎,除了他没人能听出是什么。
旁边徐树正在倒水,路景石破惊天一嗓子,他手一抖,水直接撒在他手背,滚烫的水,徐树完全不在乎,他放下水壶,惊喜跑过去:“小景你醒了!”
闻言路景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他偏头,适应几秒,总算看清他是在一间病房里。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落在长桌的花瓶上。花瓶里斜插着的几枝百合花,花瓣上还有露水,在阳光折射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我……”路景抬手去摸眼角,碰到厚厚的纱布,他哑着嗓子问,“我怎么了?”
“你被石块砸到额头,晕过去了。”徐树过来竖起枕头,让路景靠着,这才坐下告诉他他晕倒之后发生的事。
路景昏迷后,纱布和急救药全在农场里,无法回去拿,随行医生只能给他先简单包扎一下,徐树不放心,便和乌冬借车要送他去医院。
乌冬自然不同意,大雨未停,出山很危险,加上徐树只有一个人,他开车谁来照顾路景,结果这时任光辞二话不说,抱起路景直接走向越野车,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冲眼眶发红的徐树喊:“木头树,来照顾他,我开车。”
越野车顶着狂风暴雨,终于在三小时后到达双峰镇,镇上只有一个简陋的卫生所,两人又连夜送路景到市里医院,等医生帮路景重新消毒包扎,确认其他地方没受伤后,任光辞就回双峰山了。
回忆完,徐树说:“医生说等你醒了再全面检查一次,没大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
“谢了。”路景拍拍徐树的手,说话扯到神经,眼角一抽一抽疼,视线也突然变得模糊,看他闭上眼,再睁开,视野又清晰,他便没在意。“我睡了一天?”
“是啊。”徐树点头,“现在一点多,你饿坏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
“随便。”路景躺回去,等徐树走到门口,他猛然想起件事,急忙喊徐树,“徐树,我受伤的事你告诉江越没?”
“还没,要通知江总吗?”
“千万别。”路景松了口气,“你去买饭吧。”
徐树关上门走远,路景睡得一天一夜,躺着难受,他掀开被子下床,伸着懒腰去窗边,外面是医院的小花园,种有好几棵桂花树,临近中秋,桂花陆陆续续开花。
路景胳膊撑在窗台上,托着下巴,微笑欣赏楼下的桂花树,鼻翼翕动,满足嗅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江越出生的日子,连空气都是香的。
吱呀。
这时,身后的病房门轻轻推开,路景以为是徐树回来,笑着回头:“这么快……”余下的话咽回去,他不乐意问,“你怎么来了?”
*
路景穿着病服,脸色白得透出不健康茄色,下巴瘦得冒出尖,额角贴着一大块胶布,看起来特虚弱,完全没有之前生人勿进的嚣张样。
秦岭脑海不知为何死机几秒,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路景不耐烦再问一遍,他才回神,下意识回嘴:“来看你死了没有。”
“哦,那你看到了,没死,可以走了。”路景没指望秦岭嘴里能有好话,他老神在在端起水杯,水有些烫,他低头轻轻吹着。
那模样看得秦岭有些热,他松松领口,非但没走,反而大步走到沙发坐下:“难道你不好奇我竟然知道你住院?”
路景:“不好奇。”
“……”秦岭噎了下,他嘴角抽抽,“不好奇是吧?那我偏要说。乌冬告诉我的。”提到乌冬,秦岭语气多了嘲弄,“他在电话里低声下气求我,说你不顾危险叫醒整个剧组,自己反而受伤住院,只要我同意你回剧组,他愿意分文不收拍我要求的所有剧。”
路景握水杯的手一紧,他抬头:“出品方是你?”
见路景终于正眼看他,秦岭觉得总算扳回一城,他双腿交叠,似笑非笑看着路景:“还有知道取代你的是谁吗?”
路景隐隐猜到,果然秦岭薄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蒋有南。”不等路景开口,他又笑着说,“当然,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起身,径直走向窗边,停在路景面前,微微低头,俯视着路景,眼底流动着莫名的情绪:“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但让你回剧组,还会帮这部剧过审上星,帮你红遍全国。”
路景指尖摩挲着杯沿:“什么条件?”
“回到最初。”秦岭紧紧盯着他,“当好你的替身。”
噗!
下一瞬,热水准确泼到秦岭脸上,顺着他打湿的眼睫,滴答往下掉,同时他脸也被烫得红透,火烧火燎疼。
“艹!”秦岭痛呼出声,“路景你他妈干嘛?!”
路景收回手。
哐。
空掉的水杯搁回桌上。
路景平静说:“让你清醒清醒,别白日做梦。”
秦岭气得不行:“那你也少做梦!不管你是真喜欢江越,还是假喜欢他,有我在,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和他在一起!”
闻言路景这才恍然,他以为秦岭是嫉妒所有出现在江越身边的人,搞半天,秦岭是以为他喜欢江越?
他略略思索几秒,觉得秦岭这样误会也不错,少缠着江越,去走他和蒋有南的主线!
“你说不算。”路景微笑,“我这辈子,下辈子,就是要和江越永远相爱相守。”
路景眼神澄澈坚定,秦岭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儿虚假的痕迹,秦岭心尖莫名疼了下。
沉默几秒。
“呵。”
秦岭嗤笑一声,忽然嘲讽道:“路景,亏我以为你多自傲,不愿做别人的替身,到头来,其实是想做行走的春/药啊。”
路景听得莫名:“什么意思?”
“啧,原来你不知道啊。唉,这么私密的事,难怪阿越不告诉你。”秦岭带着报复的快意睨着他,“听清楚,蠢货。阿越对你好,仅仅你是唯一能让他硬的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