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是在撒娇吗?钟茵双目失焦地想着。江寰, 撒娇……?这个组合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酒店的旋转电动玻璃门上布满了陈年污血和放射状裂痕,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在这里很可能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刽子手打着哈欠强行推开一旁的推拉门——它本来锁得很好,是刽子手直接徒手把门卸了下来。前台接待处有两只游荡的丧尸, 也不知道在这里无意识地徘徊了多少年, 碍着变异者的威压, 它们缓慢地朝后门避让结果被刽子手一手一只, 提溜着甩出了门外。
刽子手清理丧尸的姿势实在和出门倒垃圾没什么两样, 看得徐邺一口气憋在气管里咳得整个人都在剧烈震颤,他下意识死死压抑着声音,不敢制造出多余的动静,最后还是狼狗看不下去了,撇撇嘴道:“你要咳就咳,在那半死不活的干啥呢?不会是怕引来丧尸吧搞笑呢。”
徐邺:“……”
徐邺:“我好了谢谢。”
酒店一楼左侧有个装潢十分清新淡雅的茶室,地上是榻榻米,还铺了一圈柔软的蒲垫, 周边由玻璃墙围起, 采光极佳,感应门牢牢锁死, 内里打扫得非常干净。
沈山梧对这个房间表示十分满意,下一秒就稍微不那么暴力地破坏了门锁登堂入室, 毕竟等会还要插滤芯,门坏了不太方便。
张筱文被奶茶温柔放在了蒲团之上,徐邺立刻走过来要为张筱文查看伤势, 但他现在身边连把指甲刀都没有, 真要撕裤子就只能用牙咬。
奶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徐邺要做什么,她重新蹲下,一边说“忍着点。”, 一边快速熟练地用指甲划开了张筱文的裤子。
两支放在墙壁两边的过滤器发出了绿色的微光,张筱文的面罩放在一边,疼得直吸气,脸上又哭又笑,精彩纷呈。
狼狗把那破了头的新城队员放在地上之后,就揣手坐到了角落里,翘着腿看江寰用从车里一起抢救出来的简易消毒设备给对方治疗。
“她这腿的伤势有点糟糕。”奶茶走到沈山梧的身边,“不过性命应当无碍。”
“江寰知道吗?”
“知道的,那个副队跟他说了,我刚刚还看到他给谁发了信息,一串缩写乱码,看都看不懂。”
沈山梧笑了笑,“让你大学不好好上课,净在那里吃螺蛳粉。”
“唔!”奶茶气呼呼地拿‘小粉拳’砸沈山梧肩膀,差点没把沈山梧的肩胛骨打凹进去。谈笑间,沈山梧眼角余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江寰,对方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沈山梧下意识笑容一收,回望回去。
江寰却是立刻移开了视线,继续给其余队员分发食物,在张筱文身边他停留了最久,面无表情地说些安慰的话,随后又起身,和徐邺、钟芸站在一起,冷静地商量着什么。
这才是通常情况下的江寰,也是大部分人眼中的江寰。
狼狗和奶茶齐齐坐到了刽子手的两边,大呼小叫地看他打掌机游戏。沈山梧也挨了过去,后背靠墙,单腿曲起,另一条长腿伸直,一米二的腿愣是被他摆出了一米九的架势。
那就是钟茵的姐姐钟芸,沈山梧心想,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视线总是下意识地放在江寰身上,含情脉脉,爱慕的心思根本遮掩不住。
三人的讨论似乎终于出了一个结果,徐邺点点头走回张筱文身边照顾她,钟芸停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江寰却早已按耐不住地将目光重新投回了沈山梧脸上。
沈山梧也安静地在看着他。
少顷,沈山梧拍了拍身边的坐垫,又朝江寰勾了下食指,江寰就像是终于得到允许那般立刻快步走了过来,落座之前他还思虑周全地先脱下身上脏污的披风,折好搁在脚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贴着沈山梧坐下。
“救援什么时候能到?”沈山梧问,江寰小声地回答道:“六个小时之后,两百公里外有一个小型人类庇护所,就建在医院里,但他们需要等丧尸潮离开之后才能开车过来。”
“嗯,那我们会待到那个时候,这期间你们可以放心休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话沈山梧完全是说给江寰听的,其他人仍旧紧绷神经担惊受怕,担心变异者对他们不利之类的,全然不在沈山梧的思考范围内。
江寰点点头,垂眸陷入了沉默之中,正当沈山梧又准备开个新话题的时候,却听见他说:“我以为你死了。”
这题沈山梧会,他事先准备过多次遇到这个话题应该如何反应,绝对能做出满分回答,让江寰挑不出一点漏子。沈山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笑起来,“死?怎么可能,变异者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一个变异者告诉我的,他还给了我的铭牌。那个时候我很多年没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后来又听见陆敬之他们说……你有一次来找我,说你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能很久很久不会回来。”
“哈哈哈哈。”沈山梧伸手揉揉江寰的头发,他一直有这个习惯,江寰似乎也是被他影响了,为数不多表达温柔的方式都是揉‘江桐’的头发,“我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很远,你们不要过度引申啊。话说你是不是被先知那句‘变异者寿命不会长’的话影响了?他的意思只是变异者活不到九十九、一百,但六七十岁还是轻轻松松的。”
“……”江寰抿抿唇,低下头去,“没事,你只要活着就好。”
四年多来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无数个被惊醒的噩梦,无数的心病,都被他这一句没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江寰什么也不打算告诉沈山梧,正如他说的那样,只要沈山梧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沈山梧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又听江寰轻声道:“我领养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孩子。”
“哦?”沈山梧强行扯出个自然的笑容,故作轻松地问:“有多像?”
“真的很像……我给他取名叫沈江桐。”江寰复又抬起头,认真地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回去见见他?”
自己见自己
“沈江桐,沈山梧,和我名字还挺搭。”沈山梧说,“见就先不见了吧,我这边还有事。”
“有事?”江寰急切地将身体前倾,“很要紧吗?又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呃。”沈山梧忍不住将上半身往后退了些,“不算很要紧……?也有点要紧?你不用这么紧张,就那个……”
他还在纠结于应该怎么措辞,却见江寰突然握紧了双拳,“沈山梧,我有话要对你说,我——”
沈山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江寰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这个肢体动作快于沈山梧思考的速度,一时间,他和被捂嘴的江寰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眼眸实在是太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心思,那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到肩头发尾的目光,就像是在无声地诉说脉脉深情,根本遮掩不住。
有心人只要对上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
炙热的呼吸打在沈山梧掌心,带来一种酥麻的痒意,渐渐的,他反而先红了脸,滚烫的热度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沈山梧咬牙低语道:“别说,先别说……”
江寰微微睁大了眼睛,双颊也有些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和喜悦,他拿开沈山梧的手,眼睛亮得出奇:“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说?”
沈山梧:“……”有你这么直接的吗?
他沉默半晌,干脆装死侧过了脸。
江寰又问:“今天以后,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你之后要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除了刚才那句,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该怎么联系你?你之前都给我寄了什么,信里面写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江寰平日里话这么多的吗?
眼见着狼狗和奶茶都把耳朵竖成了天线,江寰又没刻意收着声音,离得近些的徐邺和张筱文都强行扭过身子背对他们,恨不得把‘我是聋子’四个大字用针扎在脊背上,沈山梧赶紧凑到江寰耳边,压低声音说:“等你们回到基地,那天晚上我会来找你。”
江寰咬紧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山梧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对他又搂又抱不说,刚才竟然还想当众……
“你能不能注意点?”
“什么?”江寰竟然还在这儿装无辜。
“这些人都可信吗?”沈山梧隐晦地用眼神示意了下在场的其他人,耳语道:“你自家战队的队员就算了,这里分明还有两个其它战队的,你能确定他们不会出去乱说吗?你知道日后会给你造成多大的隐患吗?”
“我不在乎。”江寰回答得极快,好像根本没过脑子,又好似深思熟虑过太多次,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可以立刻辞去山海队长一职,离开沿海基地。”
沈山梧惊讶地微启开唇,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下自己的手指,“当然这得经过你的允许,不然我离开了也没有意义……”
“你,”沈山梧惊得都结巴了,“你,你恋爱脑吗?这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恋爱……脑……?”江寰不太连贯地重复着,等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全部含义的时候,他也羞耻得沉默了。
可不一会,江寰竟然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往日那般丰神俊秀,无论眉眼还是唇角都是沈山梧最为熟悉的模样。江寰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直至今日今时,他才又一次有了能让他发自肺腑浅笑出声的事情。
清朗柔和的男声像午后一缕裹带着阳光的微风,尾音含着浅浅的笑意,就如同一只银色的小钩子,钩的却不是游鱼,是人的心。
他这一笑,看呆了徐邺,看傻了钟茵,看愣了张筱文,同样也让钟芸眼眸干涩地怔在了原地。
江寰是不会笑的,这在山海战队中就像是无需证明的真理,即便陆敬之偶尔会提到江寰曾经不是这样的,但其他人都很难想象江寰笑起来的模样。
冷淡自持的队长,似乎已经把漠然刻进了基因里,对于一切暧昧和爱慕都抱有严重的排斥心理,深情二字几乎就是江寰的反义词。
其实钟芸都认定了自己或许永远无法打动这个心若磐石的男人,她想着,江寰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人,但这并不妨碍她还是痴痴的为这个男人着迷。
而且这样也很好,虽然江寰不属于她,可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只是她从未想过,江寰并不是不会爱人,他只是太早爱上了一个人,单方面全身心的相付,差点为此耽误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