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元帅, 江铎堂,江寰的外公,沿海基地里传说级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佬派亲兵、派私车, 以曾祖父的名义请他回家吃饭, 沈山梧不由得十分受宠若惊。
他还以为就江桐这处处透露着可疑的野娃子身份, 没名没姓的, 江元帅必定不会顺利认下这莫名其妙的重外孙,指不定还要把一时兴起领养他的江寰骂个狗血喷头。
沈山梧向来能完美地融入各个年龄层段,和十岁孩子在一起他就是欺负小朋友的三岁心智梧,现在和作风严谨、训练有素的佣兵在一起,他就勉强长个十岁,变为成熟的中二年级梧。
他先怯怯地表达了一下我们队长说了,不准我和陌生人说话,你们是不是要拐卖我的坏人?随后就被勇猛的佣兵哥哥们温柔地‘请’上了车。
“江寰队长到哪里了?”沈山梧理所当然地认为今晚是家庭聚会, 江寰也必定会到场, 没想到副驾驶座上的佣兵回过头,朝他进行了极为官方的回答, “我们并不能得知江少将的准确行踪。”
“哈?麻烦可不可以说人话?”
“不知道。”
“……行吧。”沈山梧默默闭上了嘴。
沿海基地说大不大,说小却绝对不小, 囊括了两百万人口,相当于末世前一个县的平均人口。
代表着身份与地位的小轿车经过数道检测闸口,虽然基本是迅速放行, 但不断地一起一停也挺让人烦躁的。好不容易捱到了元帅所居的独栋小别墅, 沈山梧迫不及待地下车呼了口新鲜的辐射空气。
遮阳伞在车门打开的瞬间立即笼在了他的头顶,沈山梧抬起头,眼前又是一名军绿执勤服的士兵, 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是江元帅的勤务员,江桐先生,请随我来。”
沈山梧没有动,他问:“江队呢?”
勤务员没有因为江桐是小孩就怠慢他,反而格外恭谨地回答道:“江少将公事繁忙,今日元帅邀请回家吃饭的只有先生一人。”
“……”沈山梧微微皱起眉,难道江寰真的和家里关系不好?不应该啊……因为何景央和江寰他爸的原因,当初沈山梧将江寰完全托付给江铎堂之前,经过了数月的观察和确认,江寰也明确表达了对外公的信赖和喜爱,结果这还没过几年两人就闹翻了?不至于吧……
“江桐先生?”勤务员礼貌地催问一句,沈山梧立刻回神,笑着点点头说:“好的,我们走吧。”
两人还未走到别墅大门回廊前,厚重的门扉就迫不及待地从内被人打开,一个面容熟悉的围裙妇人笑呵呵地候在玄关处,为沈山梧备好了崭新的可爱猫猫拖鞋。
沈山梧:“……”算了,他可是在学校里和一群小屁孩玩得不亦乐乎的人,穿个猫猫拖鞋算什么。
“我是元帅家的阿姨,负责做饭清洁什么的,我,我姓龚……”围裙妇人显得十分激动,说话都有些结巴,她右手微微掩面,强忍住溢于言表的情绪,“江……桐,江桐小先生,快进来,快进来。”
沈山梧认识这位龚阿姨,自末世前就一直是江铎堂家里的保姆,末世后雇佣关系也没改,并且因为始终跟着江老的缘故,她和自家女儿都没受过多少丧尸的苦,至少吃喝无忧。
“薇薇!”龚阿姨情不自禁地喊道,“薇薇快来啊。”
“妈?”又一个更加年轻的围裙小姑娘闻声跑了过来,这人沈山梧就更熟悉了,陆敬之的对象,当初因为那二傻子不会追求女孩,还向他请教过不少讨女孩子开心的方法。
龚薇手还是湿的,很可能刚从厨房洗了手出来,她一眼看到沈山梧的脸,差点直接叫出声来,“啊……好像,妈,他真的好像沈哥……”
说着她竟然眼眶一红,咬着牙给沈山梧道了声不好意思,又匆匆忙忙躲走了。
什么鬼?沈山梧十分茫然,当初他和这母女俩见面的时候,她们都不是这反应啊?怎么还有当场哭了的???
“龚阿姨。”勤务员始终保持着得体而礼貌的笑容,“元帅和夫人都等着呢吧?”
“哎哟,你看我,太激动了,堵这儿半天……”龚阿姨连忙朝沈山梧招手,“快来,元帅和夫人,你的曾祖父曾祖母等你好久了。”
沈山梧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换好拖鞋,接受过全身消毒,从容地踏进了客厅。沙发上,一男一女两位六十出头的老人坐在上面,江老鹤发童颜,一身挺拔的军服,身子骨十分硬朗,江老夫人也是精神尚佳,穿着得体的墨绿色印花裙。
沈山梧一出现,两位老人的目光就再没从他的脸上移开过,江元帅严肃地皱着眉,像是在打量手底下的士兵,老夫人眼神就有些复杂了,沈山梧说不清她是什么态度,但还未等他开口叫人,江老夫人就立刻抓了一把糖,急忙往他手心里塞。
茶几上三个果盘里塞着满满当当的小零食,还有十来个金灿灿的橘子,价值不菲,一看就是专为‘江桐’这个孩子准备的。
或许是因为江寰那个‘好感排斥症’的原因?沈山梧强行给他们的异常行为做解释,老人们以为江寰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儿,所以对他这个领养的便宜儿子也给外上心?
“到太姥姥这里坐。”江老夫人热情地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沈山梧顺水推舟,也厚着脸皮喊了声老外公老外婆,一屁股坐了过去,老夫人赶紧又给沈山梧剥桔子,看沈山梧根本没手拿,就把糖、饼干和坚果往他口袋里塞。
相比于江老夫人的热情洋溢,江老皱着的眉头却怎么也化不开,“……这也太像了,别就是沈山梧的儿子。”
“是才好呢。”江老太太揉了把沈山梧的后脑头发,慈爱地看他把橘子一瓣一瓣地往嘴里塞,她又重复一遍:“真是就好了。”
“那我们小寰岂不是……”江老欲言又止,皱眉喝了一口茶,“算了,年龄对不上,真要是他儿子,那得十九岁就结婚生子……”
念叨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唤龚阿姨道:“我房间里还有前些日子主席送的果脯,差点放忘了,也都拿出来,就搁小桐面前那个盘子里。”
沈山梧连忙把橘子咽下,说:“谢谢老外公,不用啦,好吃的太多我根本来不及吃。”
“给你就拿着,我和你太姥姥哪里吃的了什么甜滋滋的果脯。”江老依旧是严厉的口吻,分明对人好的行为,嘴上说得却好像要杀人一样,“……但是你这姓必须改掉,不能姓沈,你回去跟你爸说,就算真要纪念那个沈山梧,也得叫江沈桐。”
纪念?沈山梧往嘴里塞了粒花生,总觉得这个词用得怪怪的。
龚薇帮她妈妈取来了果脯,小小的一盒,果肉大而透亮,沈山梧馋得口水都在疯狂分泌,面上却矜持地再三推辞。
“哎呀,小少爷,这也是元帅和夫人的一番心意,你就快吃吧。”龚薇笑着说,“昨天知道少将收养了一个儿子之后,老夫人一晚上都在念叨你,今天一早就要元帅请你来家里吃饭呢。”
所以江寰为什么不肯回家?沈山梧陷入极度费解的情况,他想着反正自己什么都不懂,又是十岁小孩看不懂气氛很正常,童言无忌嘛,干脆打了个直球,“老外婆老外公,江……”
他特么豁出去了:“江爸爸呢?他怎么还没来啊,刚刚那边那个自称是勤务员的哥哥说,你们没有邀请他回家吃饭,为什么呀?”
这显然不是个好问题,话音落下之后,客厅内久久不再有人再出声,江老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夫人眼神闪烁,当然也没人开口有回答沈山梧的问题。
龚薇尴尬地端起热水给元帅和夫人续了茶,随后找了个看看煲的汤有没有好的借口,匆匆离开了客厅。
“小寰他……还在怨我。”江老夫人哀婉地叹了口气,情绪十分低落地说:“老江,你说他这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啊……”
江元帅抚了抚夫人的手,无言地做出了安慰。
“为什么?”既然开了口,沈山梧便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当然,孩子的天真无邪还是要装一下,他跪到沙发上抓住了老夫人的胳膊,“我想和爸爸还有老外公、老外婆一起吃饭,你们和好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老夫人欣慰地反握住沈山梧的手,“小桐,你帮太姥姥和你爸爸说点好话行不行……太姥姥当年把他——”
解释的话语刚起个头,沈山梧正屏住呼吸认真聆听着,门外忽然传出一阵喧哗吵闹声,那激烈的动静还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到了门前。
沈山梧气得不行,这简直就是剧情正演到精彩处,突然插播广告,关键你还不知道广告过后还继不继续播了。
谁啊!小心爷鲨了你啊!沈山梧愤怒地蹬好猫猫拖鞋,重新站回地面上,但下一秒破门而入的人竟然就是他们话题的中心,江寰。
对方行色匆匆,黑发汗湿贴在额前,嘴唇半启不停地喘息,身上穿的还是开会用的军礼服,领口被粗暴地解开,胸膛大肆起伏。
江寰也不顾脚上还踏着沾了尘土高筒皮靴,推开拦着他的两名亲卫兵,三两步走上前抓过沈山梧的手,一把将他扯过来搂进了怀中。
“江唔……”沈山梧突然被他一拽,紧接着就被闷进怀里气都喘不过来,简直满心莫名其妙。江寰右手按住他的后脑,死死压在自己肩窝里,另一只手臂更是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尽了像是要把沈山梧勒死的力气。
难道江寰以为他被拐卖了,就像他本人小时候那样?不能啊,谁家犯罪分子开沿A01001?再说山海战队消息网有这么差劲么,去元帅家能报成被绑架劫持的……
沈山梧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正要说话解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掌着他后脑的那只手在发颤,他不由得有些出神,随即惊讶地发现江寰几乎全身都在隐隐战栗。
“……”怔愣之间,沈山梧缓缓放软了身体,又伸出双臂,乖乖地揽住了江寰的脖子,不等他出声安慰,江寰就立刻将沈山梧抱了起来,没有一丝要和别墅主人打招呼的意思,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江寰!给我站住!”江铎堂元帅当即震怒,他将茶杯敲在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江寰顿住脚步,托住沈山梧后脑的手微微收紧,声音竟然也是沙哑的,“外公,他不能再出事了……我会疯的。”
江老夫人本因为江寰的到来惊喜地站起,听到这句话,她很是受伤地恍惚了一下,几乎要跌坐在沙发上。元帅气得两腮的肉都在抖,雷霆之怒下,常年发号施令的嗓子声若洪钟:“你什么意思,江寰你什么意思?……难道当年沈山梧的死是我和你外婆害的吗?”
沈山梧脑子轰的一声,彻底懵了。
“那他的遗物呢?”江寰也放大了嗓音,沈山梧是第一次看他情绪这么激动,就像是被触到了谁也碰不得的逆鳞,就像是要崩溃了一般,“沈山梧送我的两份生日礼物呢?他给我寄的十二封信呢?他无数次想要见我想要亲口告诉我的话呢?我甚至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我只能从龚薇口中得知信很厚,礼物很多,他很期待我的回复,每次都会问,江寰很忙吗?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元帅寸步不让地瞪着他,铿锵有力地说道:“他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要为这个死人怨你外公外婆多久?”
江寰话音一顿,一如全身上下最痛的那个伤疤被活活撕开,底下仍旧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从未愈合。
“……是啊,很多年了。”江寰似乎想捂住沈山梧的耳朵,不想让孩子听到这些丑陋的争吵,但他的手实在是抖得不停,只能无奈作罢。
江寰回过了身,目光落在坐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的江老夫人身上,“可我就连他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当时人明明就在基地里,明明和他不过几千米的距离,他竭尽全力来和我做最后的告别,我却在应付和主席表外孙女的相亲约会……外婆,你怕我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和他遇上,真是煞费苦心。”
“他在城外的地下室里等了一天一夜,而我一无所知地吃饭,上课,训练,睡觉。他死在了荒无人烟的废墟里,尸骨无存,而我却在傻乎乎地埋怨,怎么两年多了也不知道回来看我……”
“外婆,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