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生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陶时延才渐渐缓过神来。他找到吹风机,打开最小档,刚对着盒子吹两秒, 风车老化到不能再老化的纸张就破开了一个口,如果继续吹下去, 怕是要吹的七零八落。

他又将被水泡到变形的纸风车放在窗子下, 想借着太阳晒干, 可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连风都带着潮意。

他坐在床沿,双手撑在双膝上, 疲惫地闭上眼。强大如陶时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但他又怪不得任何人, 是他自己早上清理完盒子外的灰把它放到卫生间的。程奚不知道它对他有多重要, 更不知道里面是怕湿的纸制品。

可能在程奚看来,这跟不小心将洗发水瓶子碰到浴缸里没区别。

但对于他来说,它是小男孩留给他的牵念;是小风车这个人曾出现在他生命中最后的证明;是年少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一抹色彩;是他每日每夜、无时无刻的思念的寄托。

难道天意都在告诉他, 他找不到小风车了吗?

陶时延深吸口气, 无力地起身。直到这时才发现屋里静悄悄的, 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个红头发的男生已经没了踪影。

刚才情急之下,他的语气不太好,吼了程奚一句。

程奚不会是……被他吓跑了吧?

皱了皱眉,陶时延出门下楼。程奚的房间大敞四开,保洁阿姨正在里面收拾, 看来已经退了房。

他又回到三楼,咣咣咣锤开林雪峰的门。

“谁呀谁呀?”林雪峰气的不行,看清门外人后稍稍收敛了些, “是时延啊,你下次敲门轻着点,我门板子差点被你凿碎!”

陶时延却没心思和他贫,单刀直入:“程奚呢?”

“他走了啊,刚走不久,你不知道?”

走……了?

男生明明说能再住一天的,怎么突然改主意大晚上走了?

陶时延从不相信所谓的直觉,可此刻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次分开之后,他可能永远……见不到那个红头发的小孩了。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烦躁,顿了几秒突然开口:“车钥匙给我。”

“啊?”林雪峰一头雾水,“你要干嘛去?”

为了取景踩点方便,林雪峰的车是性能较好的小车,比陶时延的商务车速度快一些。

陶时延皱眉:“我去送送程奚。”

人都跑没影了,你去送个寂寞?林雪峰不太理解,但还是把钥匙给他了。

宾馆距机场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陶时延一路边打电话边狂飙,仅仅四十分钟便到了国内出发航站楼。火速将车停好,他冲进航站楼——

“哇哇哇,那边有个大帅哥,条亮盘顺气质超级棒,快看快看!”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素人小哥哥!咦……不对,他长的和陶时延陶影帝长得太像了吧?”

“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不是长得像,而就是陶影帝本尊。你看下巴上的疤……”

“不太可能吧……他会自己来机场吗?保镖呢?助理呢?工作人员呢?我以前看过他的接机视频,排场那叫一个大!”

陶时延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气质与普通人天差地别。刚一露面,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他的身上。

而他无暇顾及那些或惊讶、或火热的视线,只一心寻找那个想找的人。

白皮肤、红头发……程奚的外貌特征非常明显,陶时延绕着大厅走,仔细观察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走了一圈,竟然没看到哪怕一个像程奚的人,反倒被一大群认出他的旅客围在中间:

“啊啊啊竟然是活的陶影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隐藏摄像机吗??”

“我的妈呀!他在屏幕上已经很好看了,没想到真人更好看!我孩子都要生出来了嘤!”

“他好像在找人耶……”

“我也感觉在找人,而且他看起来心情蛮差的、特别不好接近,搞得我不敢要签名呜呜呜……”

周围人越来越多,烦躁感也愈发的重。杂乱中不知道谁伸手摸了他一把,他无暇躲避,拿出手机继续给程奚打电话。

不同于之前无人接听的状态——“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好像弄丢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明明人声鼎沸,陶时延却觉得世界安静的像是一场梦。

.

程奚出来的时间很巧,刚到机场便有一班飞往松江的航班即将停售。他立刻买下最后一张头等舱。刚上去没多久,飞机起飞,载着他离开这片生活了两个多月的土地。

飞机落地已经是后半夜,他没通知赵小涛,只发条信息说明天不用去接,他已经自己回来了。

别墅空太久,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尘。程奚懒得收拾,从冰箱里找出一瓶最甜的桃子果汁。

科学研究表明,吃喝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可一瓶灌下去,他并没觉得多开心。程奚看着玻璃瓶想:原来科学家都是骗子,就算甜的不能开心,让他稍微好受点也行,怎么越喝……越难过呢?

实践失败,他放弃了利用外物恢复心情的念头,不想洗漱、不想换衣服,甚至懒得踢掉拖鞋,就那么蜷在沙发上,脑袋埋在双臂中,听家里古董夕阳钟“滴答滴答”有规律的脆响。

以前,这座西洋钟是他入睡的“神器”之一,今晚失效的彻彻底底,即使他一直随钟声数绵羊。

于是赵小涛冲进别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艺人脸色苍白、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的样子。

“嘶——你脸色好差!”赵小涛担心道,“能起来不?我送你去医院。”

“没事,”程奚眼皮半阖,“胃有点痛。”

“我给你点了粥,一会儿马上送到。吃完之后吃点胃药,然后好好歇歇。”

程奚“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喝完粥、在赵小涛的逼迫下吃完胃药,程奚坐起来胡乱擦了把脸,“帮我约二辑的舞蹈老师。”

在《猎日》拍摄期间,二辑的歌曲已经定下来了,等把舞蹈练熟之后便可以拍摄MV,进行后期制作。

“好,”赵小涛迟疑,“但是你这样能行么?要不休息一天吧。”

“现在打电话约,去公司三楼练习室。”程奚坚持。

赵小涛拗不过他,只能依言行事。

二辑的编舞老师是位非常出名的dancer,曾与程奚合作过一支广告,二人算是有点交情,接到电话后欣然同意了。

没办法,赵小涛只能忍住心痛,开车带那位板着脸的冤家去公司。

路上,他感觉出程奚心情不佳,努力活跃气氛:“对了,程儿,你昨晚看热搜了吗?”

“没,什么热搜。”

“陶影帝那个。他没带团队自己一个人跑去机场,差点引发踩踏事故,搞得全机场安保都出动了,今早还发道歉函来着。”

赵小涛十分好奇,“你知道是因为啥不?我看过视频,周围没有隐藏摄像头之类的,感觉像是在找人。”

找人……不会是发现他走了,找他去了吧?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程奚语气淡然:“我不太清楚。”

“哦哦。”

赵小涛瞥了程奚一眼,发现他表情自然、似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以前和程奚提起陶时延,程奚嘴上也都是一样的“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别问我”,但表情要么羞愤,要么不耐,从没有过这般平静的时候。

隐隐约约地,赵小涛感觉出程奚身上有些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碍于他身体不适、心情不好,最终没能问出口。

二人到公司练习室、热完身,舞蹈老师过来了。程奚把手机扔给赵小涛:“有电话直接帮我接,就说我练习呢,晚上打回去——《猎日》剧组的除外。”

即使演员杀青了,如果导演突然觉得某个镜头不行需要重拍,或者突然想到一种更好的表达方式,一般会选择叫演员回剧组。

赵小涛比了个“OK”的手势,拿着程奚的手机离开。

偏电子舞曲风的伴奏响起,伴着beat,舞蹈老师开始一小节一小节地与程奚讨论舞蹈动作。

在自己的专辑上,无论词曲疑惑舞蹈,程奚都喜欢全程参与、亲力亲为。比如一辑主打歌,有三分之一的舞蹈动作是他自己编的,主歌前几句歌词是他自己填的。出道的乐趣不止于鲜花、掌声与荣誉,还有做出一件作品后那种巨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这次也一样,没过多久他便沉浸在舞蹈中,甚至忘记了胃痛不痛。

中午,赵小涛在门外喊:“程儿,出来吃饭啦。”

“我不饿,待会儿吃。”

这“待会儿”一直待到了晚上,休息时间,舞蹈老师忍不住问赵小涛:“小橙子怎么了?”

“不知道,”赵小涛叹气,“他不肯跟我说。”

“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我跟我媳妇吵架的时候就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

赵小涛叹气……妈的,他家这位大帅哥根本找不到女朋友好吗!!!

一口气练到公司加班的人员全下班,程奚终于有了一丝倦意。他缓缓踱到窗前,三月北方又冷又硬的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吹的他打了个大喷嚏。

边境小镇的风就不会这样,虽然闷热潮湿,但终归绵软一些。而且……

而且每每风大的时候,总会有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的前方。

……不对,程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又想起哪个人了?

他嗤笑一声,打算再练最后一遍收工。这时赵小涛又在门外喊:“程儿,来电话啦!”

程奚:“小涛哥,你替我接。”

“是《猎日》剧组的!”

靠,林雪峰那老头子不会真的要重拍哪场戏吧?程奚生无可恋地拿过手机,贴在耳边。

然后听见了一个最不想听的声音。

“程奚。”

那人声音微哑,带着明显的疲惫,“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程奚语气平静:“因为到了我该走的时候,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这句似乎话里有话,陶时延咀嚼几秒,“那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

“我一直练习来着。”

不过即使陶时延不来电话,程奚也打算给他打过去。毕竟他弄坏了人家最宝贵的东西,如果不道歉、不找到补偿的方法,他自己良心过意不去。

“陶老师,”程奚问,“盒子里的东西还好吗?”

陶时延没说话。

既然不回答,估计是很不好了。程奚深吸口气:“对不起陶老师,我不该生出偷看你秘密的想法,更不应该碰它、把它弄进水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负全部责任。”

“我知道,可能它对你的实际意义大于本身价值,根本不是钱和其他东西能衡量的。但只要你说出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尽力完成。或者你想打我骂我一顿让我在公众平台道歉之类的都可以,只要你说……”

这是一份非常有诚意、有态度的道歉,就算犯了滔天大罪,听到他的话,可能都要降下去几分火气。

陶时延却更加烦躁。

——那个喜欢叫“哥哥”的小朋友,怎么突然生分地称呼他“陶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