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筝买好吃的,蹦蹦跶跶回来时秦有恒已经走了,只有顾南枝和她离开时一样,靠在床头看电视。
从密密麻麻的弹幕可以看出剧情很精彩,但顾南枝一幕也没看得进去,脑子里还在时不时回放秦有恒最后那番话。
看到林筝回来,顾南枝关了平板,沉默地望着她在小餐桌前忙碌。
“筝儿,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顾南枝沉吟着问。
林筝抽空抬眼,觉得她哪里怪怪的,“随便问啊,你又不是别人。”
林筝的态度太坦然,顾南枝被她感染,心里因为秦有恒的话积聚的郁结顿时散了,那些敏感矫情的问题也问不出口,转而说道:“昨天的电话里,你不是说会准备好生日礼物等我回来吗?”
“啊?这个啊。”林筝搓搓手,跑去扒拉餐盒了。
顾南枝拉开被子,盘腿坐在床边瞧她,“是没准备好,还是反悔了?”
林筝背对她,咕哝一声,“没反悔。”
“嗯,那还给念吗?”顾南枝问,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林筝的耳朵。邮件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吗?怎么小姑娘的耳朵都红了?
顾南枝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伸出手,微凉指尖碰上林筝耳尖,“筝儿,你耳朵红了。”
林筝端着碗站起来,面不改色地把一块素菜塞进顾南枝嘴里,凶巴巴地说:“吃饭就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顾南枝眸子掩笑,她将菜含在一侧,不管任何用餐礼仪,含糊着追问:“给念吗?”
“哎呀,你烦得很!”林筝恼得去捏顾南枝被撑起来的腮帮子,“给!一过十二点就给!”
顾南枝满意了,拍拍她的手说:“撒开。”
林筝‘嘶’一声,莫名有种卸磨杀驴的凄凉。
“之前一直没见你准备,我还以为你只是问问。”顾南枝边嚼边看着林筝刚夹起来的米饭说。
林筝把米饭送到顾南枝嘴边,见她稳稳咬进嘴里才收了筷子,回忆着,“都准备五年了,不用临阵磨枪。”
一石激起千层浪,顾南枝前一秒还觉得香甜的米粒顿时变了味道,她将堵在嗓子口的食物硬生生推下去,笑着说:“越来越觉得我对你不够好了。”
“够好的。”林筝单脚勾过凳子坐下,仔细从菜盒子里挑选卖相优质的少数,她这会儿有点爱上给顾南枝喂饭的感觉,连带说话也格外甜腻,“谁会喜欢对自己不好的人?我又不傻。”
顾南枝笑而不语,她看得见的好只有短暂一学期,实在寒碜。
“对了,有联系时七她们报平安吗?”顾南枝突然想到。
“有了。”林筝放下米饭,转而夹了一大口菜送到顾南枝嘴边,见她拒绝还故意往前怼了下。
顾南枝惹不过,认命地吃了进去,无奈太多,嚼起来实在费劲,而且,这个菜实在难吃。
林筝见她乖乖吃菜才肯把剩下的话补上,“现在还不能回去,常老师让我们一周后再出现,她要在这段时间安排和楚姐姐离开的事,估计是怕我们无意说漏什么吧。你放心,该安排妥当我早就处理好了。”
“嗯,那就好。”顾南枝嘴里食物太多,只能发出这种简短的单音,低低的,像是从胸腔一点一点推出来的,很平静。
果然,又是都考虑周到了啊,现在的林筝只要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这感觉,不好。
林筝盯着顾南枝的脸看,总有种这次突发事件之后,她变得不一样的感觉。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林筝说不上,单单觉得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信耀眼,她的‘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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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枝吃饱后,林筝就着她吃剩的饭随便扒了几口,然后拿起餐盒说:“我去洗碗,很快回来。”
顾南枝点点头,不多说话,也没有和以前一样仔细叮嘱她好好走路,小心留意,就像,她已经不准备再事无巨细地管她了。
这让林筝心里的疑问更深,以至于洗碗时频频走神,手指什么时候被割破了也没感觉,一直到揣在口袋的手机震了下,她才慢吞吞地甩甩手拿出来看。
是时七发来的微信,一张图片,从消息通知里看不出什么。
凭林筝对她的了解,估计又是表情包开头的闲聊。
林筝手上还有水,指纹解锁不了,恰巧这会儿也心烦得很,顺势把手机塞回口袋准备等下再回。
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晚上护士来查房,让她去打点热水给顾南枝擦洗。
林筝得了令,马不停蹄地跑去接水。
水房不远,三分钟一个来回绰绰有余。
林筝端着水回来时,护士还没走,说是要下班了,等人来接,正好有空和顾南枝闲聊会儿。
两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家长,凑在一起的话题是林筝不大喜欢的学习。
她不想进去被问东问西,索性把水放在一边,斜靠着墙玩手机。
时七的微信还没回,这会儿刚好是个机会。
时七发来的图片是张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顾南枝和徐芷的,截图里多是顾南枝在说话,徐芷只有一句,【烧糊涂了?】
林筝一句句看着顾南枝的信息,看得很慢。
【有没有哪个瞬间,你觉得自己突然老了?】
【不是身体上的老】
【就是】
【她开始面面俱到,而你变得一无是处。】
【……】
一无是处……林筝憋在心中一晚上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
“去打水那个小姑娘是你学生?”病房里,护士八卦地问。
顾南枝像是刚喝了水,嗓子异常得软,“不是。”
“是女朋友。”这话是林筝说的,她用胳膊肘顶开门,身体转了半圈绕进来,两手端着水,边往过走边说,“护士姐姐,我俩的关系没那么含蓄吧?”林筝说着弯腰,凑到顾南枝跟前努努嘴,后者会意,熟练地将嘴唇碰了上去,动作非常干净,而后和林筝四目相对,一切言语都被融进了笑里。
这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默契,护士作为旁观者,觉得自己被强行喂了一把狗粮,“打扰了。”她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林筝乐得心安理得,“姐姐慢走,辛苦了。”
林筝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去,门一关,笑眯眯的嘴脸立马变了,“这个姐姐也太不会说话了,还学生?我都到法定结婚年龄好吧,什么眼神啊。”
顾南枝单腿曲起,两手撑在膝头顶着下巴,认真地盯着林筝看。
半晌,软绵绵地吐出三个字,“好眼神。”
“……”林筝无语,她们家枝枝这胳膊肘哪儿是朝外拐啊,都快折在外面了。
算了,念她人在病中,说话都格外好听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林筝暗自思忖,随后拿了洗漱用具过来,蹲在床边给顾南枝拧热毛巾。
顾南枝垂眼看着她,目光流转得异常缓慢,“我看过你很多种打扮,参加项目答辩时干练,做主持人时精致,平时上课就普普通通,衣服穿得宽大,头发也不爱扎,尤其是早上一二节的课,脑袋一低,谁都看不到你在偷偷睡觉。”
顾南枝说的这些都是上大学时的林筝,她不问缘由,也想得通顾南枝为什么会知道。
无非就是像高考一样,挤着忙碌时间,只为过去看她一眼。
林筝忍着心里的酸意,笑着问她,“出于职业本能,是不是特别想去找老师告发我?”
“嗯……”顾南枝摇头,“我总在想,这小孩儿是不是又熬夜看电视?”
“才没有。”林筝站起来,撩开顾南枝的头发帮她擦脸,“沉迷电视都是小时候干的事了。”
顾南枝仰着头,温热毛巾轻轻滑过眉眼,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尤其,这还是个小了她那么多岁的小姑娘。
毛巾落到鼻尖,顾南枝睁开了眼,和林筝的目光对上。
现在的林筝没了初识的稚嫩,但目光依旧纯粹,察觉到她的注视,慢慢看过来时,眼睛会亮。
“干嘛这么看我?”林筝托着顾南枝的下巴,毛巾从下颌一路擦到脖间。
不是她没定力,实在是病服领口太大,她稍不留神就能看到顾南枝没有任何束缚的胸。
还是那么好看,摸上去,“咳。”林筝掩饰性地咳了声,加重了擦拭的力道。
顾南枝觉得痒,忍着没动,整个人看起来会有些紧绷,和紧张……或者兴奋时的状态很像。
林筝怕自己一不留神对还病着的顾南枝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急忙别开眼说:“我去换盆水,你等下。”
顾南枝拉住林筝的手腕,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看过你那么多的样子,每次看到不一样的还是会下意识和穿校服的你对比。”
“然后呢?”
“怎么都好,一开始的总是最好。”很清晰的怀念,可能,也是对现在这个自己的不自信和失望,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终于不再被人‘需要’。
林筝没接话,她也觉得开始的就是最好的,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谁都不如她,但这不能成为顾南枝怀疑自己‘一无是处’的理由。
林筝反手抓住顾南枝的手腕捏了下,语调轻快地说:“顾枝枝,你会算天干地支吗?”
话题突转,顾南枝下意识点头,“会。”
“你会背中国历史大系表吗?”
“会。”
“你知道两个‘呆’怎么念吗?”
“知道。”
“对啊,你什么都懂。”林筝笑得灿烂,“你懂的这些我都糊里糊涂,需要你教。我呀,一开始追着你的背影,后来踩着你的步子,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已经存在的那个你是让我变得强大优秀的方向。只要你站在那里,我就永远不会走错。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教我’变得力不从心了,那么,那天一定要成为你最开心的一天。”
“为什么?”难道不该失落?
林筝偏着头,对她说:“因为,我终于追上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