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顾南枝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相反的,距离和秦有恒的约定时间还有很久,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顾南枝关了手机递回去,定定地看着楚梵迦蹲在一旁,将手机艰难地放回去。
“楚子,你和以前不一样。”顾南枝略带怀念地说。
她第一次目睹楚梵迦的生活,把雨里的她和妹妹带回家并不是两人友情的开端,她们真正成为朋友是在一次晚自习之后。
那段时间正直数学竞赛,顾南枝被竞赛负责老师‘扣’到很晚才得以回家。
路上实在太累,她骑车迷迷糊糊的,差点撞到突然从路口跑出来几个人。
还好刹车及时才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们似乎不想小事化了,几人一字排开横在路上想讹点好处。
顾南枝那时候年少气盛,性子很冲,文绉绉几句骂人的话怼过去直接把人给惹毛了。
楚梵迦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汗,看起来很狼狈,但酷酷的表情能拽上天。
“喂,我说,光天化日的,干嘛呢?”这是楚梵迦说的第一句话,说完顾南枝就抬头看了眼天,心想,不错,这乌漆嘛黑的‘光天化日’。
于是,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楚梵迦表情怪异地问她,“我长得很搞笑?”
顾南枝急忙摇头,笑得怎么都停不下来。
楚梵迦扯扯绑在腰上的校服,后面慢慢露出来个小脑袋,大眼睛眨啊眨,很是可爱。
顾南枝这才注意到她不是一个人,还用校服袖子牵着自家小妹。
小妹懵懂地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楚梵迦拍拍她的脑袋,用下巴指着顾南枝说:“去,保护好这个小姐姐,姐姐要去打架。”
顾南枝有瞬间震惊,觉得小妹那么小,楚梵迦怎么能和她说‘打架’,还让她现场看着,这对小妹的心理成长无疑会产生很深的负面影响。
可当小妹娴熟地张开胳膊挡在她顾南枝身前,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一个人的□□乏术让楚梵迦根本无法兼顾,她只能一边保护一边伤害。
再后来,她看到了一个真实到虚假的楚梵迦。
她逃学、打架、骂自己的母亲没骨气,离不开男人,坏得让老师当众动手,同时,她拼命保护生命里那些光点的样子又温柔到不可思议。
顾南枝想过楚梵迦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为她的将来努力过,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她们到底还是分道扬镳了,现在的楚梵迦让她陌生。
楚梵迦不如顾南枝想得多,对未来也没有那么多执着,她坐在炕边,有些无力地靠着墙,声音很远,“哪有什么不一样的,想好好不了,坏得也不那么彻底,以前不也是这样?”
“以前至少安全。”顾南枝余光看到炕边的血迹就再也移不开始视线,“如果这次能找到小妹,你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不会。”楚梵迦没有犹豫,她转过头,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从我妈带着我和小妹改嫁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再也做不了好人,可是怎么说呢,还活着就想再挣扎挣扎,但你看,挣扎的结果是没保护好我妈,还弄丢了小妹。枝,顾南枝,我做不了好人的。”
“你是。”顾南枝执拗地肯定,“你一直是好人。”
楚梵迦笑了笑,不反驳她,“有了坏人的对比才有好人的善良,有时候想想,我也不全一无是处,至少在找小妹的这些年,我做过很多好事,不算亮堂,也,算是好事吧。”
楚梵迦最后一句像是反问,很茫然。
顾南枝想给她肯定的答案,看到她垂眼笑的样子还是决定沉默。
现在的她,已经左右不了楚梵迦的想法了,也无权左右。
她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有想尊重和爱惜的人。
————
午夜两点,楚梵迦和顾南枝依然没有入睡。
屋内的静谧让人心慌。
“会有人来吗?”等得太久,顾南枝已经不确定秦有恒的话是否可信了。
楚梵迦比顾南枝沉得住气,她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警惕目光看向了外面一望无际的黑,“再等等。”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过去,“砰!”剧烈的撞击终于撕裂寂静黑夜。
楚梵迦第一时间拉着顾南枝从窗户跳出去,躲进了屋后一片墓地。
幽幽磷火追着人跑,它将黑夜慢慢点燃,从晨光微熹烧到天光大亮。
顾南枝神经紧绷得太久,身体开始吃不消,被高烧模糊的意识想要彻底沉寂的刹那,她听到了久违的呼唤,“枝枝。”是林筝,是她生命里的天籁之音。
再次醒来,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
那两个惊魂夜像是一场梦境里的探险,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
梦醒,她还是她,心里少了诸多牵挂的她。
“咔嚓。”病房门被人推开,顾南枝一寸寸转头看过去。
没了眼镜的顾南枝视线很模糊,但她肯定,来的是林筝。
“筝儿。”顾南枝干涩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走近点,我看不清你。”
林筝站在原地不动,天知道,秦有恒带她在墓地找到顾南枝时她的心有多疼,好像她头顶的天已经塌了,可说好要做她身边那个高个子的顾南枝却倒下了。
她气她丢下她,却还想拼命抱起她。
顾南枝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分,她不奢求林筝会大度到自己想通,只求她不要过分难哄。
如今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视若珍宝。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找你了。”顾南枝掀开被子,费力地垂下腿去找拖鞋。
无奈地面和鞋子都是浅色的,她看不清,想弯腰去分辨时,沉闷后脑袭来一阵眩晕,她没稳住,身体无力地向前倒。
手臂上扯到的针头,一瞬间剧烈的疼让她轻吟出声。
只一霎,后面绵长尾音全被林筝堵回了嘴里。
她在关键时候接住了顾南枝,一切怨、忧全融进了这个不算吻的吻里。
她粗暴地闯进去,扯着她,咬着她,迷恋地缠着她,过后,安静地抱着她。
病房外有护士匆匆经过,估计是要进来,看到两人紧密相拥的姿势默默退回去,和跟在身边的小女孩儿吐槽,“现在的病人真是娇气,看着挺成熟稳重的,一到打针又是哭又是闹,非要人小姑娘抱着哄,哎,我要是这,都不好意思清醒。”
小女孩儿捂着嘴笑,“我觉得挺好的啊,小姐姐哄人很可爱,大姐姐撒娇也很友爱。”
护士无语,“得,又是一个难伺候的。”
病房里的顾南枝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有被人这么‘嫌弃’的一天,更不知道烧到糊涂的自己有多不讲理,任医生护士怎么好言相劝都是那句委委屈屈的“你们走开,我只要筝儿。”
林筝差点被她那孩子气的模样笑疯,一想到她为了别的女人丢下自己,心里又气得不行,索性硬着心肠不管,整得护士没办法,请了秦有恒过来才说服林筝哄一哄。
哄了还不如不哄。
林筝左一句‘枝枝乖’,右一句‘枝枝听话’,软绵绵的声音听的人脸红。
万幸最后总算消停下来才不枉他们忍那么辛苦。
这会儿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那攒下的账就该算算了。
林筝无情地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戳在顾南枝肩头将她推开,然后冷着脸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顾南枝坐在床边,因为看不清林筝,目光有丝茫然,再加上病恹恹的可怜模样,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好欺负,尤其是乖乖点头的时候,林筝一个没撑住差点心痒地叫出来,但她必须要保持高冷,“不要点头,自己一样样往出数。”
顾南枝舔了舔嘴唇,想去拉林筝的衣服。
林筝眼疾手快地躲开,凉凉道:“别跟我装可怜,没用。”怎么可能没用,现在就想抱上去!林筝在心里精分。
顾南枝连林筝的脸都看不清,自然也看不清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只得自己坐好,一样样承认错误,“我不该突然走掉让你担心,不该和楚梵迦那样让你难过,不该……”
“那样是哪样?”林筝打断,明知故问。
顾南枝高烧昏迷期间,她其实已经见过了楚梵迦,她们谈了很久,说的全是和顾南枝有关的往事,从初识到分开,事无巨细。
楚梵迦承认爱过,否认这爱曾有回应。
她也承认那晚的行为是有不妥,但事有缓急,当时已做妥善处理,两人并未真的发生什么。
她说她找到小妹了,即将和常越带着小妹一离开。
她说,这世上以后再无楚梵迦,只有常越的常悦。
顾南枝是她的过去式,她,只是顾南枝善良里的幸存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筝听完,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她庆幸地想,还好顾南枝那时‘愚钝’,还好楚梵迦始终‘心软’。
但凡楚梵迦那时候狠心一点,不顾顾南枝的感受逼她一把,那后面可能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临走之前,楚梵迦给了林筝一个包裹,她说里面有她对两人的祝福,顾南枝知道怎么找到它。
林筝接受,真诚地感谢她救了顾南枝一命,也感激她把顾南枝留给了她。
事情到此已经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但林筝还是想给自己立个善妒的人设,她必须让顾南枝知道,对她,她没有原谅不了的事,但同时,她也小气得可怕。
顾南枝感受得到林筝的不悦,她抓紧床单,难得慌张,“衣服不是她扯的,是个男人,楚梵迦打断了他的腿,接吻有,但没有碰到,真的,我们如果不那样做,就会有人怀疑她进村是另有打算,我也会被当成同伙。筝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好。”林筝走到顾南枝身前,居高临下地说,“你演示给我看,真的如你所说我就相信。”
顾南枝大喜过望,“好。”很快又失望地垂下了肩,“我没有糖纸。”
“我有。”林筝说,说话同时,她俯身凑到顾南枝唇边,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纸去找那个让她无数次沉迷的缝隙。
找不见,林筝离开一点,和她四目相对,“为什么不张嘴?”
顾南枝漆黑的眸子聚焦到林筝脸上,慢慢启唇,“因为不是你。”不是你,所以那晚的亲吻仅仅只是最敷衍的配合。
林筝低头,前额抵在顾南枝肩上,伪装的冷淡被悉数卸下,“顾枝枝,再有下次,你还要这样保护自己,我能接受,但有一点,请你一定记得。”
顾南枝握紧林筝发颤的手贴在脸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下次不论要做什么,我都会在离开之前和你说一声,如果你想去,我会带着你一起。”
顾南枝所说即林筝心中所想,她心里最后那点不适迅速消失,直起身体说:“楚姐姐走之前留了个东西给你,她说里面有对我们的祝福,你知道怎么找。”
顾南枝第一反应是楚梵迦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转念一想,再见又什么意思?不过是让彼此身边的人多点烦恼而已。
楚梵迦考虑的比她周全。
顾南枝笑笑,和楚梵迦上次离开时的轩然大波不同,这次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她拉下林筝的手,笑着问她,“是什么?”
林筝将包裹从斜挂包里找出来递给了顾南枝。
顾南枝一点点拆开,惊讶一闪而过。
楚梵迦留下的包裹是五年前她请冯萱帮忙在图书馆扩建时找的书,编号K825.6=48/13-2。
这本书应该放在她书房已经被尘封角落才对,怎么会辗转又回到她手中?
顾南枝怀着心中疑问,翻到了第105页。
已经模糊的‘洞房花烛,天长地久’被人重新描了一遍。
下方多了两个名字——筝儿&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