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办公室窗边,顾南枝从挂完电话就一直在这里枯坐,腿上放着的手机里反复播放林筝在迎新晚会上做主持人的视频片段。

这么耀眼的她有人追求不奇怪,只是,她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男孩子?长得高不高,帅不帅,对她好不好……

顾南枝被自己‘多心’的想法逗得笑了出来,不畅快,只有说不完的酸涩,就算那个男孩子不好,她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林筝喜欢的,她除了认可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暮色沉下,顾南枝摘了眼镜,被眼前模糊的世界慢慢带入沉睡。

连日疲惫的顾南枝睡得很不踏实,梦魇不断,或多或少都是她清醒时不愿意提及的,唯一一个美梦关于林筝。

那天,是林筝去大学报道的第一天,她穿着上学时的衣服,陪林筝一路从新生接待点走到宿舍。

18岁的林筝阳光爱笑,走到哪里都有青协的‘小红帽’帮忙指路,甚至和她并肩同行。

顾南枝跟在后面,希望时间慢一点,路长一点,这样她就能多看林筝的笑几眼,哪怕,这笑和她无关。

走到宿舍门口,林筝回头和‘小红帽’道谢,阳光将她清澈的眸子照得格外明亮。

隔着人群,顾南枝贪恋地林筝‘对视’,然后……

嗡——!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顾南枝的美梦。

顾南枝不悦地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她马上就要梦到林筝真正和自己对视了,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

顾南枝拿过眼镜戴上,看清屏幕上的消息提醒后整个人愣住。

时间在此刻停滞,顾南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林筝,她给她发微信了?

顾南枝惊喜地拿起手机点开,来来回回打了五六句话,没有一句合适,不是觉得太过亲密,就是感觉过分生疏,她是教语文的,装了一肚子‘墨水’,现在却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做不到。

“呵。”顾南枝单手撑着额头,自嘲地笑了声,隔着刚才在黑暗里摸索时弄花的镜片,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四个简短却充满‘希望’的字——我回来了。

很久,顾南枝给自己无处可归的灵魂找到了方向,“方便见一面吗?”她在微信里问林筝。

十一点,这个无理要求是在扰人清梦,但长夜漫漫,她无法等待。

顾南枝安静地等着,静夜里她的心跳搅乱了呼吸。

一,二,三……

好,在哪里?林筝的信息回了过来。

顾南枝立刻回复: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林筝:徐老师家

顾南枝:等我,二十分钟后见

林筝:好

约好时间地点,顾南枝一刻不停地离开培训班往徐芷家赶,她走得太着急,忘了穿外套,料峭春风吹醒了她的思绪。

见面后她该若无其事地问林筝这些年过得如何,还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她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亦或者仅仅只是见一面,确定她如今一切安好。

顾南枝反复思量,没得到明确结论就停在了目的地,时间太晚,她不敢继续耽搁,糊里糊涂地给林筝发了一条微信,“我到了。”

林筝收到微信,拍拍肩头的时七说:“七,去床上睡。”

时七迷迷糊糊地爬上床,被子一卷很快陷入沉睡。

林筝小心翼翼关了灯,踮着脚悄然离开。

寂静的夜,掩护着她躁动的心,如此,才能和多年前一样,笑着站在顾南枝面前说:“顾老师,好久不见啊。”

靠在车边的顾南枝站直身体,一时无法言语,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且不说那张褪去青涩后越发精致的脸,光是高挑婀娜的身姿就足以让多数人侧目。

顾南枝不得不感叹时光对林筝的偏心,它把一个女人该有的好都给了林筝,“好久不见。”顾南枝说。

林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上前抱住顾南枝,娇声道:“顾老师,我好想你啊,你想过我吗?”

如今的林筝比顾南枝还高上几分,她抱住顾南枝时,不用再垫着脚看她,而是微微颔首,将湿热呼吸放在她的耳后、脖间。

不知道是不是成年人的身体和少年略有不同,这呼吸落下,烫得顾南枝身体发颤。

顾南枝僵直着身体,不着痕迹地偏头躲开,“想过。”顾南枝回答,更准确的说,她刚才还在想,这话顾南枝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别人的女朋友……

林筝低低笑了出来,胸腔随着笑声有节奏震动,它们肆无忌惮地敲击顾南枝凌乱的心,“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就把我忘了。”小女生绵软的怨揪扯出顾南枝的抱歉。

顾南枝无比庆幸宋安树后来和她说了实话,告诉她林筝听到了自己和徐芷的谈话,不然她现在可能会用玩笑的方式反驳林筝,那对她无疑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顾南枝快速在心里对比多个答案,选了一个最中立的,“说过要做朋友的,我怎么会忘记你。”

语毕,顾南枝明显感觉到林筝身体绷紧,她放开自己,看起来仍然在笑,目光却比月色还淡,“如果我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顾南枝微怔,不等她做出反应,林筝大步走到副驾,欢快地坐进去说:“走,我们去找酒喝。”

顾南枝沉默片刻,上了车。

林筝真的变了,变得会在她面前掩饰情绪。

这种掩饰叫生疏。

车子很快驶上正路,林筝一直偏头看着外面,顾南枝亦没有说话,狭小的车厢里静得让人心慌。

过了住宅区,顾南枝到底还是没忍住,主动问林筝,“想去哪里?快十二点了,能去的地方不多。”

林筝没有回头,语调轻快地说:“说了去找酒喝啊,我记得有条酒吧街,街上有家叫‘归驿’的酒吧,很适合给夜深人静但是无法家可归的人打发时间,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还在不在。”林筝怀恋地说,说话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高瘦女人推开了‘归驿’的门,她是谁呢?

“我好像去过那里。”林筝自言自语似的说。

顾南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张了下嘴,后又禁了声。

‘好像’约等于遗忘,林筝都想不起来的事,她又何必再提,况且,那晚的初遇只是偶然,一味深究就没意思了,不过,那间酒吧还在,它的安静也的确很适合深夜打发时间。

“‘归驿’还在,我们就去那里吧。”顾南枝眯眼看着前方的岔路,光线一暗,她的视力真是越发不济了。

“好。”林筝回头,恰好看到顾南枝在费力的看路,一瞬间,时七说的那些话全冲进来林筝脑子里,她沉了沉声说:“停车。”

顾南枝不解,但还是很快靠边停了车。

林筝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前绕到顾南枝那边,拉开车门说:“下车。”

顾南枝疑惑更深,“怎么了?”

林筝拍拍裤子口袋,笑得不露痕迹,“驾照都快在口袋捂发霉了,迫不及待想找个机会练车,您不会不舍得吧?”

顾南枝一下子笑出来,她边解安全带边说:“这有什么不放心,只要不伤人,不伤己,车随便开,蹭了有保险赔。”

“嗯。”林筝望着顾南枝,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睛是人与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联系,她伤了眼睛,世界就窄了,还怎么看清多余的事和人?

两人交换位置后,顾南枝坐在副驾当起了司机,林筝全程表现得紧张巴巴。

殊不知,她刚满18岁就去考了驾照,第一年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后来考进实验班,成天跟着导师天南海北‘乱跑’,那么长的时间足够她成为轻车熟路的老司机。

可是,她不想让顾南枝知道,这个人为自己上心、担心的样子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

到了目的地,林筝长舒一口气,拧巴着脸甩甩手腕继续装,“开车也太难了,才二十几分钟手就麻了。”

顾南枝轻笑,和以前一样随性地说:“开过一周就熟了。”

“是吗?”林筝将信将疑。

“是。”顾南枝解开安全带下车,外面很冷,她不自觉裹紧了衣服,依然觉得冷风直往里钻。

林筝见此,有些不舍地问:“顾老师,你车上没有备用的外套吗?”

顾南枝想了下,“有。”她站在路沿上,俯身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了一件长款大衣,米色的。

林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南枝走到人行道上背对她穿上外套。

有个模糊画面在林筝眼前清晰起来——严冬深夜的路边,有个女人‘从天而降’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的手是那个冬天最暖的温度。

林筝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说,她一步一步,很慢地走到顾南枝身后,两手从身侧穿过,抱住了她近年来越发纤细的腰身,“顾老师,是不是你?”林筝没头没脑地问。

顾南枝有短暂茫然,很快明白过来,她真是太大意了,买东西总偏好几个固定的颜色和款式,又是‘旧地重游’,被林筝发现也属情理之中,只是,她该怎么解释当时的行为呢?

见顾南枝不说话,林筝轻轻放在顾南枝肩头的下巴往下压了压,然后偏过头,看着她耳后白净的皮肤,再次确认,“是不是你跟我的说‘小朋友,非礼勿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顾南枝总觉得林筝离自己太近,她掩饰性地低了下头,拉着林筝的手腕承认,“是。”

林筝将顾南枝抱得更紧,下巴在她肩头亲昵蹭了蹭,“难怪第一天在教室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声音很熟,原来我们早就见过啊。”

关于拥抱,15岁的林筝和顾南枝有过很多次,只是林筝那时天真,顾南枝心里亦没有杂念,现在……林筝有了私心,顾南枝也没办法再把她当小孩儿看,于是,有些情绪借着黑夜肆意膨胀。

在林筝的嘴唇马上要贴上顾南枝后颈时,一阵寒风吹过,顾南枝条件反射地缩了下。

林筝的小心思落了空,她放开顾南枝,绕到她跟前,两手背在身后,压低身体凑近她,笑得格外讨巧,“既然是天注定的缘分就不要辜负,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林筝坦荡的态度让顾南枝心里的别扭散了些,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刻意,“都喝醉了谁开车?”顾南枝佯装不悦地说。

林筝只笑不答,挽上她的胳膊朝‘归驿’方向走去。

7年多不见,归驿还是老样子,三两朋友,一杯小酒,就是一夜畅然。

林筝和顾南枝都不是爱声张的人,她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果汁和几杯酒。

烈酒入喉,林筝‘醉了’,她单手撑着侧脸,目不转定地看着顾南枝依然如初的精致侧脸,“顾老师,那天晚上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理我呢?”

那天晚上,初遇的那天晚上,顾南枝知道林筝会问这个问题,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

“南枝姐?!”服务生惊喜的声音忽然插入,顾南枝和林筝同时朝她看了过去。

林筝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你!”那晚在‘归驿’里卖给她牛奶的服务生姐姐,林筝记性不差,只要是正脸接触的人她多少都会有印象。

服务生不同,她每天见得人太多,记不住,看了林筝几秒后显然没什么印象,遂疑惑地问:“你是?”

林筝站起来,用手挡在额前做了个小猴子的动作说:“7年前,你给我过一杯热牛奶,勺子上有个很可爱的小猴子。”

“我想起来了。”服务生恍然大悟,只顾高兴忘了顾南枝当时的交代,话一开就把真实的经过告诉了林筝,“牛奶哪儿是我给你的啊,是南枝姐亲自热的,杯子也是她私人的,我只负责端过来而已。”

林筝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南枝,后者则一脸无奈地看着服务生,说好的‘做好事不留名’怎么还是暴露了?

服务生后知后觉,尴尬地抱着盘子说:“南枝姐,对不起啊,我忘了你当时的交代。”

顾南枝还能怎么办,叹口气说:“没事,你去忙吧。”

服务生立马走人,跑到安全区域才敢回头看两人,嘶,她好像惹祸了。

“顾老师,除了理我,给我牛奶,你那天晚上还做了什么?”林筝平静地问,直觉里,她笃定那次偶尔还有下文。

事已至此,没办法继续隐瞒,也没这个必要,顾南枝一五一十地说:“你走后,我不放太心,一路跟着你回了家。”

林筝没说话,难怪高一那会儿顾南枝会知道她家的住址,原来还有这么一茬渊源在,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只是出于好心,那顾南枝的心也太大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林筝语速很慢地问,说话的她直视顾南枝的目光,不容许她有一点点欺骗和隐瞒。

顾南枝自知现在的林筝不好糊弄,只得如实回答,“那天之前我见过你。”

“在哪儿?”

“……你的直播间。”

“!”

林筝的心脏急速收紧,愤怒直逼头顶,“你是体测八百米!”林筝压着声,近乎肯定地问。

顾南枝没有反应。

安静中,林筝红了眼,“这几年,你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地听我在yy里说有多喜欢你的?你明明可以不接受我的好友请求,不理我的留言,可你为什么总那么认真的回复?顾南枝,把我当傻子玩很有意思?”

过去这几年,林筝和体测八百米的关系很好,不论有什么心事都会和她分享,说的最多的莫过于她对顾南枝的喜欢。

如果起初少不更事,只凭感觉判断,那经历了分别后的林筝几乎一夜之间对顾南枝情根深种,时间越久,越无法控制。

她不敢和人说,更不敢表现出来,理所当然的,体测八百米成了她看不见,却唯一信任的倾诉对象。

林筝把所有秘密都托付给了八百米,她不求这些喜欢能够善终,只盼它能不受委屈。

现在……她希望秘密永远只是秘密。

林筝站起来,再也不愿意伪装,“给你添麻烦,我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林筝诀别一样的语气让顾南枝慌了阵脚,她急忙跟着站起来拉住要走的林筝,“等一下!”

林筝回头,难堪和失望让她情绪崩溃,“还要等什么?!等着看你怎么笑话我?”

林筝声音很大,周围好奇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这处,将这一隅角落变成了焦点。

顾南枝站在焦点中心,轻声问:“还,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