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筝的书法被安排得很靠后,她无聊地坐在旁边的准备室,听着会议室里的流程一项一项往下进行,副校长介绍到著名企业家秦有恒时,林筝漫无目的的目光闪了下。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初中语文老师拿他当过教学素材,说他以前是反恐特战官兵,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不愿意退二线‘让国家白养’才转业回来接了家里的房地产生意,之后每年都会给山区建设和慈善基金捐款,方式虽然和之前不同,但同样始终在为家国安宁默默付出。
语文老师让他们以秦有恒的事迹为素材写过一篇作文,那篇作文林筝拿了优秀,在班会上被当成范文朗读,林筝以为这位曾经让她很认真地尊敬,甚至崇拜过的人只能活在那篇作文里,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真实实出现在了眼前。
林筝激动地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去看那个站起来仍未坐下的男人。
原来是他。
刚才只顾说话,她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秦有恒重新坐下后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准确无误地朝这边看过来,把躲在那里偷看的林筝抓了个正着。
林筝下意识朝秦有恒挥了挥手,看到他对自己笑时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忙放下手,回了他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林筝心跳很快,她从来不知道上过战场,无惧生死的无名英雄私下原来那样低调和善,这才是真正看透生命和生活的人吧,执念少了,世界就安静了。
“林筝!”负责节目流程的老师疾步走过来说,“你先上,把前面的琵琶换下来,她刚倒水烫到了手。”
林筝立刻收回目光,转过来点头,“好。”完了忽然紧张,“我还没准备好。”
“没事,他们也看不懂毛笔字,你意思意思,差不多就行,听顾老师说你写得很好,不用紧张。”
“好吧。”林筝不得已答应下来,脑子里却在想顾老师又没看过她写字,怎么会知道她写得好,奇怪。
林筝跟在老师后面往会议室走,那边已经有工作人员摆好了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秦有恒坐在首位,望着她笑。
林筝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偶像’面前班门弄斧,万一砸了多丢人?
林筝四肢僵硬地踩着主持人激情高昂的声音走到桌边,沉默地看着花笺宣纸久不提笔。
总负责的老师面色凝重,站在入口示意主持人不要冷场,主持人立刻开腔,“林筝同学这次会写些什么呢?少年热情,理想未来,还是家国情怀……”
林筝对主持人的话不予理会,她偷偷看向近在咫尺的秦有恒,这个人依旧在笑,笑里充满长辈对晚辈的安抚、关怀,甚至是宠爱。
啊,不要这么看她啊,紧张!林筝底气更弱,好吧,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小怂包,所以,谁来救救她?
秦有恒接收到了林筝的求救信息,他转过椅子,半侧身体面对林筝,用口型对她说:“加油。”
林筝一怔,砰砰乱跳的心忽地平静下来,她忘了收回目光,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和秦有恒对视。
长久的空场让气氛凝滞,会议室里的私语逐渐清晰,在尴尬气氛濒临极点之前,林筝快速拿起笔,沾墨,在宣纸上写下她觉得最贴合的一首诗——《出塞》。
这是她为秦有恒写的,这个人为了家国和平奉献了最好的自己,如今解甲归田依旧不忘凭一己之力造福一方,这样的魄力理当被人钦佩,她没有本事给他实质性的感谢,只能用这份小私心借花献佛。
林筝的字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即便是不懂书法的外国友人也觉惊叹,反倒是她,写完即收笔,从桌后走出来,朝着前方鞠了个躬便转身离开,旁人都觉得她那份洒脱颇有几分帅气,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行为完全是怂得逃跑了。
“啊……!”林筝脑袋顶着墙哀嚎,她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今天多好的机会给她在曾经的偶像面前显摆,她倒好,还要人鼓励才敢拿笔,太丢人了。
“被表扬,开心到哭?”有只温柔的手毫无征兆地揉上了林筝的脑袋,她冰凉脸颊袭上阵阵被暖意。
“顾老师!”林筝惊喜地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顾南枝就在她身侧笑得温柔。
“嗯。”顾南枝轻贴着林筝脸颊的牛奶拿下来,递给她说:“奖励。”
林筝嘴巴一瘪,眼角一沉,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进了顾南枝怀里喊道:“顾老师救命啊!”
顾南枝软下唇角的弧度,笑问:“怎么了?”
林筝哭都觉得自己不配,哀怨地说:“我刚在偶像面前丢人了。”
“偶像?”顾南枝好奇,“谁?”
林筝从她怀里爬出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兴奋,“秦有恒,一个很厉害的叔叔,我初中还以他为主角写过作文,拿了优秀哦。”
顾南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隐约有点印象,她买房的那个楼盘好像就是他开发的,“所以,你在他面前做了什么?”
林筝肩膀垮下,不忍直视自己刚才的行为,“我紧张地连笔都忘了拿。”
“只是这样?”顾南枝将插好吸管的牛奶送到林筝嘴边,耐着性子哄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太久没在公开场合表现过,紧张是人之常情。”
“好吧。”林筝像个没有生气的机器一样张嘴,郁闷的小模样逗得顾南枝直想笑。
“别想了,我刚才经过,听到里面的掌声很热烈,大家应该很喜欢你的字。”顾南枝说。
林筝将信将疑,心里的抑郁轻了些,转而问她,“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等你。”
“嗯?”
顾南枝屈指弹了下林筝圆嘟嘟的脸颊,严肃道:“不许咬吸管。”
林筝哦一声,乖乖松了嘴。
顾南枝示意她自己拿着牛奶盒子,随后解释道:“说好开完会去帮你看暖气,忘了?”
“对哈。”林筝喜滋滋地喝了口牛奶,问她,“您那边忙完了?”
“完了,你去和活动负责的老师说一声,我们就可以走。”
“好。”林筝欢快地说,随即转身朝准备室跑去。
林筝前脚走,后脚本该在会议室里继续看表演的秦有恒从大理石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他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凝视着林筝。
顾南枝认得那种热切、压抑,又小心的眼神——想要,却怕伤害。
“您是?”顾南枝率先开口。
只一瞬,秦有恒就恢复了自如,他微笑着走过来做自我介绍,“秦有恒,受邀来校参观。”
“是你。”顾南枝下意识说。
秦有恒不解,“您认识我?”
顾南枝摇摇头,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我的学生认识您,也很崇拜您。”
“哦?”秦有恒笑意更深,“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也能被人崇拜,不知道是您的哪位学生?”
顾南枝侧身看向会议室方向,绵长目光里的骄傲隐约可见,“林筝,刚才表演书法的漂亮小姑娘。”
秦有恒的笑有片刻凝滞,在顾南枝回头之前快速恢复,他微微颔首,谦虚地说:“受之有愧。”
顾南枝笑了笑,没再说话,倒是秦有恒缓慢的目光扫见林筝时低声道:“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顾南枝,“您请便。”
话落,秦有恒快步离开,着急模样和方才的沉稳相差甚远。
顾南枝觉得奇怪,却也想不出理由,只好就此作罢,等林筝过来后带她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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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筝家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顾南枝刚进去就想出来。
“这么冷,你怎么住的?”顾南枝不悦地问。
林筝干笑不说话,蹲在鞋柜边找了双淡蓝色的小猴子棉拖鞋放在她脚边,然后抬起头,炯炯有神地看她。
顾南枝没脾气,把林筝的脑袋当凳子使,按着它稳住身体换了鞋往里走。
走出没几步,顾南枝嫌麻烦,脱了碍事的羽绒服。
林筝自然接过,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往里走,笑盈盈的小模样格外乖巧。
顾南枝径直去了卫生间,找到暖气片后对外面的林筝说:“找个可以接脏水的盆子和一字螺丝刀给我。”
“好,稍等一下。”林筝扬起声回答,然后踮起脚,帮顾南枝把衣服挂好,又拍了拍平整才扭头去找东西。
不多会儿,林筝端着个盆子过来,蹲在顾南枝身边问她,“顾老师,这个可以不?”
“可以。”顾南枝拧下阀门保险,用螺丝刀对上阀门螺丝,同时对林筝说:“把盆子接到下面。”
林筝立刻照做。
顾南枝逆时针拧了几圈,开始出现‘呲呲’的放气声,不多久,有水慢慢流出。
林筝一瞬不瞬地看着,怎么都觉得神奇,“顾老师,您怎么什么都会啊?”
顾南枝慢悠悠地回答,“活了半辈子,要是连这点基本的生活技能都没有还怎么过?”
林筝移开直勾勾的目光对上顾南枝,“顾老师,您别总说半辈子,搞得自己多老一样。”
顾南枝转过头,好整以暇地问:“那我怎么说?”
顾南枝这会儿在林筝旁边蹲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螺丝刀,和以往或是散漫或是精干的样子差很多,这样的她更有亲和力。
林筝越看越不觉得害怕,脑子一热,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您就说‘哎,没办法,就是这么优秀’。”
顾南枝垂眸,看了眼肩头白净的小爪子。
啧,这小朋友越来越不把她的‘威严’当回事了。
“水已经放顺了,你把盆子放地上再接一会儿,等暖气片都热了再停。”顾南枝说。
林筝听话地放下盆子,站起来往外面看了眼,“其他地方的要看看么?”
“不着急,一般卫生间的是入户阀,这里先通一通,再看后面。”
“哦哦。”林筝脸上藏不住的崇拜。
顾南枝觉得林筝这眼神太晃眼,手从她脑袋上顺了下说:“去你房间等着,最终目标是你房间的暖气正常。”
“好的。”林筝巴巴地拉着压根不用挡路的门,等着顾南枝先走。
顾南枝倒也没客气,在林筝的指引下找到她房间,坐在了书桌跟前。
小孩儿的书桌有点乱,扣着的书,没盖的笔,还有写满字的草稿纸。
这字,看着有点眼熟啊。
顾南枝朝跑去拉窗帘的林筝勾勾手说:“林筝,你过来。”
林筝胡乱拉上窗帘,蹬掉拖鞋踩着床往顾南枝那边走,“怎么了呀?”
顾南枝倾身拿过桌上的草稿纸,然后单手撑着身体后仰,问盘腿坐在床上的林筝,“什么时候‘偷藏’了我的字?”
林筝白净的脸瞬间红透,气急败坏地爬过去抢。
这是她第一次去顾南枝家吃饭,被‘关’在书房背单词那次捡的草稿,捡!怎么就成‘偷’了!她昨晚真是太大意了,临摹字就临摹嘛,完了也不收拾,活该被人当场捉住!
“顾老师,您还给我呀!”林筝急乎乎地说,娇气声音听得顾南枝耳朵痒。
她啊,故意将纸藏在身后,不让林筝得逞。
小孩儿一急,想都没想就抱住顾南枝,两手伸到后面去枪。
顾南枝这会儿只用单手撑着身体,被林筝这么一抱,不得不同时承担她身体的重量,弄得手下一时没撑稳,失力地朝后倒去。
林筝为了抢东西,重心都放在了顾南枝那边,她撑不住,她自然也跟着一起倒下。
身体撞在一起的那个瞬间,林筝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顷刻便沸腾了全身的血液,她全部的感官都被身下那两团柔软占据,疯狂的,不可控的。
这是独属于女人的美,她,还未可及。
这美她在冯海安身上也见过,或许,还更近的接触过,可感觉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冯海安是安全、安心、安稳的护佑,顾南枝……让她的心脏快要爆炸。
“林筝。”顾南枝叫愣着不说话的林筝。
林筝僵硬的身体明显一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顾南枝轻拍她单薄的脊背,笑道:“还不起来?”
林筝动了下,在顾南枝以为她准备离开时,忽然贴得更紧,“一下,再等一下。”林筝急切地说,她想记住这个感觉,然后,搞明白它为什么会与众不同。
顾南枝安静地躺着,呼吸跟随林筝。
林筝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发热,越想冷静越适得其反。
她想,顾南枝的属性可能是一把火,她,怕热,仅此而已,或者,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原因?
林筝无意识抱紧了顾南枝。
顾南枝本就被她压着,这会儿再一用力,顿时憋得呼吸不畅,她向后仰了仰了脖子,哑然失笑,“林筝,我是抱枕吗?”
林筝摇摇头,下巴蹭着顾南枝的颈窝,被萦绕在鼻尖的香味乱了心智,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顾老师,你身上好香。”
顾南枝一顿,被林筝孩子气般直白的赞美逗笑,她抱着林筝翻了个身,把她小小的身体放进堆在一旁的棉被里。
林筝反应不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伏在她上方,笑容满面的顾南枝,她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着说:“等你长大也会变得香香的,现在,有青春的味道就够了。”
“是吗?可是,青春是什么味道?”林筝疑惑地问。
顾南枝坐起来,指尖拨弄着林筝耳侧俏皮的头发,“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是执着热烈,坚韧坦诚,是想做就去做,喜欢就去追,林筝,青春只此一次,错过没有办法重来。”
说完,顾南枝顺手拍拍林筝肚子,语调轻扬,“‘偷’我字的事不和你计较了,快起来,水放好了带你去吃饭。”
林筝侧身抱住被子,脑袋埋进去嗡声回答,“好。”她的脑子里不断回味顾南枝刚才的话,她说青春只有一次,喜欢,就要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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