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英儿在窗前用功的抄写着《金刚经》。
“敬鬼神而远之。”
这是圣人的教导,也是刘文给刘家立的规矩。刘家敬神,可不必凡事问道于神佛,这种姿态和正规的读书人也相同,所以虽然在这村中有些扎眼,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英儿过去抄过《诗经》,抄过《论语》,这《金刚经》却还是第一次抄,这第一,是为了磨自己的性子,在先前,她虽和这村中的女孩子格格不入,到底也还能参加参加她们的聚会,碰到谁生日,也会你两个鸡蛋,我三个鸭蛋的一起对对,而自从她从上京回来,就再没人敢叫她参加这种聚会了,哪怕是花婶,见了她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说了那句话惹到她。
这件事,她出来前,刘文对她已有了叮嘱,只是不免还有些遗憾,她是不太能和其他女孩子玩到一起,但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却也是不太舒服的。
“怪不得大哥让我们在县里买房子,这村中,的确是不太适合居住了呢。只是这县城中的房子,又都不太符合大哥的要求。”
其实原本刘文是想让他们到华安的,不过因为顾及着郑洪新,还是让他们先回了刘家村,郑家虽然被打击了下来,可在华安毕竟是老门老户,还不知道有多少关系,那郑家娘子又是个有些疯狂的,万一闹出什么,可不怎么美。
不过虽然暂时不到华安了,刘文也没有回刘家村的打算,所以在刘武英儿回来的时候,也对他们做了买房子的叮嘱,王普县的房价便宜,他们虽不富裕,银子用在这里却还是充足的,所以他也提了不少条件,比如要三进的院子,要有井,要有园子。
王普县只是一个小县城,这样的房子毕竟不多,有的那几户也没有卖的打算,再加上他们这边也要忙着收割,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不过英儿此时抄《金刚经》,更多的,还是为了心安。郑定辉封爵了,这是好事,可也是有危险的,她虽年幼,却也看了几本史书,再加上也经历了郑洪新的官司,就总觉得这离朝堂越近,也就越有危险。
特别是她先前还问过刘文什么时候回来。
“总要过个一两年的。”
“一两年?”
“也许那时候我能补个缺,或者,让你二哥立住了脚。”
刘文说这句的时候是很轻松的,但她却从中听出了危险。二哥已经是非常能干的了,大哥还这么说……
“小姐,外面来了个尼姑。”
她正想着,青儿进来道,她停下了笔:“什么地方的尼姑?若是规矩的,就拿十文钱给她。”
“茶花姐已这么做了,她却说不要,她说她是拜菩萨的,不要银钱。”
“那就给她一些干净的斋饭好了。”
“她也不要斋饭。”
“那她要什么?”
“她说她们菩萨教的,就是宣扬菩萨的经义,说若是小姐愿意的话,想来给小姐讲经。”青儿说着,两眼希冀的看着她,这样的尼姑是少见的,因此也很是令她神往。
英儿皱了下眉,想了想道:“就说谢谢她了,我们家都是读书人,学的是圣人言论,这菩萨的话,将来有缘再听吧。”
听她这么说,青儿很有些失望,但还是出去给那尼姑说了,那尼姑听了,很是遗憾的往院子里看了看,然后念着菩萨的名号走了,青儿看着她的背影,更遗憾,难得碰上这样的高人,小姐却这么错过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有尼姑上门,英儿也是有些心动的,只是想到刘文的叮嘱,这才将人打发走,青儿出去后,她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继续抄写经文,无论是神佛还是圣人,她只愿自己的兄长能够平安。
元州的刘家村依然还是田园似的步伐,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次的收割,以及不久之后的栽种,他们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已经处于水深火热。
戎族。
这是一个几乎所有珠人都知道的民族,他们知道这个民族就在自己的边界外,知道这个民族凶残,几乎所有的大珠人在幼年时都听过这样的恐吓:“再不睡,戎族的就来抓你了!”
可是,这种东西就和现代人所了解的鬼怪、老猫一样,只是一种意识形态中的东西,也许会害怕,可总会觉得那离自己很远。平民百姓如此认为,朝堂上的人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当有一天,吉安关开,戎族兵分两路而下的时候,上京……或者说整个大珠朝都没有半点的准备。
戎族人兵分两路,一路从利州、农州直逼上京,而另一路则从灵州、柳州,威州,从侧面攻击。
名配关失守,芥子关失守,这些大珠朝赖以为生的关卡在这个时候如同虚设,上京危在旦夕!
在消息传来的时候,举朝皆惊,文武百官纷纷不信,就连李思安一时间也有点回不过神,假的吧,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就算今年遭遇了暴风雪,就算今年的年景不好,就算……
就算一百多年的富庶养的武备松弛,但、但也不能松到这个程度啊!戎族人,戎族那种边荒的民族怎么可能打过来?他们在边境夺掠一番不就可以了吗?最多也就是到农州,怎么可能逼近上京!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愿意相信,可是在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去怀疑去惊讶了,戎族人离上京,已不足两百里!
两百里对普通人来说也许要走个十天,就算用上驴车骡车恐怕也要三四天,但对于戎族,很可能只需要一天一夜的奔驰!
在朝廷还没有拿出一个有力措施的时候,上京已乱成了一团,疯狂抢购物品的,想法设法出城逃命的,大殿之上,李思安则带着文武百官请安平帝南狩。
“请陛下南狩!”
“请陛下南狩!”
“请陛下,南狩!”
……
安平二十一年,公元1147年,这一年,对所有的珠朝人来书,都是难挨的,每当珠朝人想到这一年,都会想到那突如其来的天灾,戎族人可怕的弯刀,但是对后世人来说,这一年,却是历史的拐点。
暴雨已经停了,但天空阴霾,不时的还会有一阵阵雨突然落下,将本就泥泞的地面弄的更是浑浊不堪,在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甚至有可能馅到小腿肚跟。
官道,四周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但却排着长长的队,排队人的衣着都是上好的,就算穿的是普通的布料,如果仔细看那针脚,也是密密麻麻,和普通人家的大不相同。
而其中,更夹杂着一些穿绸缎的,穿丝绸的。虽然此时他们身上的料子都有磨损,但从他们的身形脸色上也可以看出,过去,都是没受过什么苦的。是的,这可以说是大珠朝目前最高贵的一支队伍,对于这些人来说,下雨往往意味着浪漫,他们过去最常做的,是在下雨的时候,看着外面的景色,和好友品茗饮茶,就算有事外出,也会有仆人为他们举着几把伞遮风避雨。
像这种只是胡乱的披个斗篷,甚至什么都不戴的站在雨中可以说从出生都没有过的,而现在,他们都老老实实的站着,就算心中有抱怨,也是不敢出的。
“出来了!”
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队伍立刻有了骚动,一队士兵在前面引路,四个士兵抬着两个大桶从那边走来,桶盖掀开,里面是烙的厚厚的锅盔,雨气中立刻散发出一股面香,队伍更乱了。
就在众人都在等待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木桶里,闪电似的抓起两个锅盔,然后就往后挤,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不过也像是一个号角,众人纷纷抢了起来。
“郑定辉,你竟然敢抢!”郑定辉刚挤出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他微微一愣,但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但那声音却不放弃:“李相规定的,大家都排队领取,你这是破坏规矩!”
郑定辉回过了头:“三爷,你再不去,可是连一份都拿不到的。”
郑卓希还想说什么,但回头一看那木桶已被众人淹没,他也顾不得再教训郑定辉了,再晚一会儿,也许真会如他所说的,连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不到!虽然一句话就将他打发了,郑定辉却没有半分的欣喜。当初,这位三爷是怎样的飞扬跋扈,虽然他家老太爷去世了,也该是富贵公子哥的,结果现在却落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一笑,这种地步又算是什么?他不也在和人抢食吗?没想到他几年不干这营生,现在却顶着爵爷的身份作起了过去的老行当,说起来,倒也是有意思的。
“难道说,这是我天生没有富贵命?”
他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就算他不该富贵,也不至于把一个国家弄成这个样子!把这个问题抛在一边,他大踏步的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他的爵位低,分到的并不是什么好帐篷,位置也比较偏远,不过好在总还算有个窝,若是那些六七品的……
当然,六七品的根本就跟不到这里。
他来到自己的帐篷前,先叫了一声,才掀帘而入,现在兵荒马乱,附近虽不是宗室就是官员,可此时哪还有人要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