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而在这个时候,郑家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最初,是郑洪新找七娘。

前一天晚上,他本来是想在七娘那里留宿的,但却被七娘给劝了回去:“就算是为了我们母女,你也多顺着她点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他觉得回去不再是受辱,而是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过回去是回去了,他这个晚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官司的胜利以及七娘的柔情都令他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也让他觉得,她应该在自己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势了。

所以一大早醒来,他就找七娘,但却怎么也没找到,他家娘子冷眼旁观,见哪里都没有七娘,就冷笑道:“你倒是心心念念想着她,她却说不得早和野汉子厮混去了!”

“你胡说!”

这一句顶撞,甚至是没有气势的,但郑家娘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当下就一巴掌打过去了:“你别以为她昨日帮你说了两句话就是真心向你了,她就算是真的,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更何况,她还不见得是真的,那刘家兄弟比你俊俏,比你有才干,哪方面都要强你一百倍,若不是有老娘帮你撑着,你凭什么和人争!”

“我和七娘青梅竹马,我……冯月娇,我这些年是让你,你别欺人太甚,否则、否则我就休了你!”

他本来还要说什么,但见冯月娇又抬起了胳膊,立刻就改口叫道,冯月娇一愣,随即就扑了上去,开始在他脸上、胸上乱挠乱抓:“你休我,你竟然敢说休我!郑洪新,你个窝囊废!你除了会躲在娘们裙底下你还会干什么!你和那个贱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重,那你护着她啊,宠着她,有本事,你将她抬举上来啊!你敢吗?你能吗?你什么都不会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认,你以为现在你的爵位就一定到手了,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你飞啊,你飞啊!”

她说着就拉着郑洪新的头发往后拉,郑洪新那么大的块头她自然是拉不动的,但这一下也把郑洪新拉的嗷嗷叫,而冯月娇的话也刺的他生疼,一时气恼,他也忘了害怕,抬手就去推冯月娇,冯月娇猝不及防,竟被他一下推了起来。

他们租的地方,院子小,房间也不大,他们的东西又多,每个屋子都摆的满满的,这一推就把冯月娇推到了后面的多宝格上,上面一个白底蓝花瓷瓶直垂而下,当的一声就砸到了冯月娇的头上。

这一下,两人都惊住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丝红色在冯月娇的头上显现出来,郑洪新倒吸了口气,脸色瞬时变得惨白,那滴血顺着冯月娇的鼻梁滑到下颌处,她伸手一摸,然后看向郑洪新。

郑洪新哆嗦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声有些凄厉的喊叫:“夫人、夫人不好了!”

随着这句话,一个小丫头就跑了过来,一见屋中的情景,顿时傻了,不过她随即又道:“夫人不好了,现在外面都传老爷谋财害命呢!”

“混账东西,你才不好了!什么谋财害命?!”

谋财害命当然是误传,不过此时,郑定辉已来到公堂上,听了七娘的讲述了,虽然这一步步都是自己策划的,但他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再加上这一段他并没有和七娘对过,因此,一时间,他也是情绪激动,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他的祖父祖母,他的父亲,他的母亲……

对于祖父母,他是完全没有印象的,但是他还能想起他的母亲当初是怎样的辛苦,是怎样的为难,那仿佛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那好像永远带着杂乱气味的房间,他在街头流浪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自大,那时候的沾沾自喜,以及,那时候的可悲。

“二爷……”

一幕幕的镜头在他眼前浮现,他的牙齿不觉得咬的越来越紧,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飘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顿时一愣,二爷……是了,他现在是刘府的二爷!

“二爷,奴实是罪孽深重,也不求二爷宽恕,只求二爷、二爷饶了灿儿……”

七娘一边说,一边磕头,她做的事,其实牵扯不到灿儿身上,但此时别人也不会多想,只以为她是慌乱无知,只有郑定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一瞬间,他的脑中浮现过很多的想法,决绝的,暴虐的,干脆的……但这些到最后都化为了灰烬,只留下那个最初的决定。

“你先起来吧。”

“二爷……”

郑定辉一笑:“我自不能代大哥原谅你,可是我知道,你昨日会那么说,也只是想为自己的孩子谋一个出身。”

七娘没有说话,只是趴在地上呜呜的哭,郑定辉又道:“而你今日再来上京府,其实也不能说是良心发现,只是因为你怕了。你怕了郑家的那些事,亲生兄弟都能不顾礼法的动手,更何况这庶出几年不见的女儿。”

七娘哭的更大声了,在这个时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她只知道委屈、悲伤,她趴在地上,咬着唇,难以压抑的呜咽从她的口中发出,其中的悲恸连周山睿都不由得有些恻然,心中的那点怀疑也就消失了。

“我们刘家不能说对你有恩,起码也是帮过你的,你这么无中生有,就算不是恩将仇报,也是刻薄寡恩;郑家待你自是不妥的,但那先是你的主家不说,郑洪新更是你女儿的父亲,你今日来上京府敲鼓,不说以下犯上,也是背德忘义!”

七娘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体缩的更小了。

“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你呢?”在把那一段说完后,郑定辉话锋一转,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你刻薄寡恩是为自己的女儿,你背德忘义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女儿的母亲罢了。大人,我不告她!”

他说着,转过身,对周山睿一揖到底,周山睿一抬眼:“你可想好了?”

“是。此女子就算有一百个不是,也是一个好母亲,我若告了她,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周山睿也是一凛,想着果然是乡村中走出来,虽然有太过单纯之嫌,却是个正气的,当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那你可要告郑家?”

郑定辉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沉默了片刻:“大人,按大珠律,此事,我还有上告的可能吗?”

周山睿迟疑了一下:“可能自然是有的,不过此事在多年之前,你若上告……”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十年上的案子,需要自行举证,二十年前的案子,若无叛国、谋反或重大人命干系,一般不予以受理。”

“你知道就好。”

听他这么说,外面响起一片感叹,这些人很多都是从早上就来听热闹的,自然非常了解事情的经过,虽然他们算不出这其中到底隔了多少年,也知道是要二十年以上了。这些年,郑定辉家被搞的凄惨无比,真要说,却没有人是被直接杀死的,这样的案子要来上告,想来也是非常飘渺的。

“论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告的,不为别的,只为给我家长辈讨一个公平!只是那人的长辈也都仙去,那人、那人又是和我有实质的血缘关系的……”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过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大人,我想求大人一个恩典。”

“……你说。”

周山睿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他,就怕他说出什么令自己为难的话,郑定辉却毫不回避的迎上他,慢慢的开口:“我不上告,但是,却要那郑家放两个人。”

他说着,指了一下七娘:“此女子虽昨日才污蔑过我家兄长,但今日却是为我解惑了,不管如何,我总算知道家中当年的情景,这么算来,也是对我有恩的,只是,我若不告那郑家,这女子和其女儿,恐怕是要吃尽苦头的。我家兄长平日就教导我们,做人最讲究一个良心,万事不可亏心,我虽没有圣人胸怀,可也不愿这对母女落下不好的下场,这一点,还望大人成全!”

他说着,又做了个长揖,而那边,七娘已对他磕起了头,她此时不说话,也不哭,只是一下下碰碰的往地上撞,不一会儿就撞的满头是血,外面人听了那沉闷的声音也议论了起来,这个说七娘可怜,那个说也是被逼的,还有的深刻一些,发出了“这就是做丫鬟的命苦”这样的结论,说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一种以后哪怕再穷,也不能卖儿女的想法。

周山睿想着这几个人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嘴上却还要道:“此事,却不是本官能做主的,不过本官却可派人传话,至于具体如何……则还要看郑家是否答应了。”

他虽然说着不能做主,但如果他派衙役传话,郑家哪有敢不应的,就算知道郑定辉真去告的话,也不见得能告响,但这种官司他们又哪敢真的去打?所以一听他这么说,郑定辉就连连作揖:“大人真是父母心肠!我大珠有大人这样的大人,真真是上京之福,百姓之福,吾辈之福!”

他这一番话越叫越响,外面人被带动的也叫了起来,一时间,周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这样的话喊成了一片,周山睿脸上干笑着,发下了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