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公正,不管内里如何,古今中外对外公布的,能够让人看到的法庭都会给人正面的形象的,上京府作为京城乃至大珠朝的脸面,自然更是如此,正大光明的牌匾高悬于上,两排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凶狠的站在那里,不时用水火棍敲打地面恐吓被告的举告的乃至证人,上京府伊周山睿高坐在上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充满了纠结。
想他堂堂上京府伊,虽然是个夹心饼的位置吧,但论品级的话,也是媲美州官的,放出去就是一疆大员,手掌上百万的生计……虽然上京府本身就有论案的职责,但像这种什么偷了个小妾,跑了丫鬟的事,那真不是他的活儿啊。
天家无私事,这人但凡和皇家沾点边那立刻就不一样了。
周山睿这样想着,还是开口道:“兀那民妇,你可知以奴告主,该当何罪吗?”
七娘在地上磕了个头:“禀告大人,民妇的卖身契这次是真的烧了,奴家当年在华安的户籍上早已是良身,现在更是良家。郑洪新从未给民妇任何身份,连民妇的女儿也一直是混养的,那郑洪新也不算是民妇的夫,而民妇此来也不是状告……”
“大胆!”
听她说到这里,周山睿一声大喝,旁边的衙役立刻拉着长腔喊起了威武,低压的长声,配着周山睿的黑脸更多了几分威严,这种气氛就和现代的婚礼似的,不见得能长久管用,但在当时,的确会给人一种心理上的暗示的。
七娘脸色苍白,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她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反复的想着女儿,她要给女儿一个好的出身,一个好的环境,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再不能回头!
威武的声音终于低了,她立刻道:“大人!大人,民妇是来求救的!”
周山睿一愣:“这话怎讲?”
“大人,民妇并非此事苦主,也……和苦主没有关联,加上此事已经时过境迁……少说也有十多年了,民妇一介草民,也不知此事是否还在被举告的范围,民妇只是害怕,所以前来求救的。”
周山睿的脸色更黑了,当下就有扔下一个签子,让人将七娘暴打一顿的冲动,但是七娘敲响了鼓,这已经引起了关注,此时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因七娘昨日才出现过,因所以异常好认,围观群众的兴趣也就格外高涨,周山睿也就只有按捺着性子让七娘说,七娘断断续续的将郑洪新昨日给她说的说了一遍,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是个常见的,但难的是跨经三代,而且是前后三代人都经历悍妇……这种几率,其实也是不多的。
七娘说完,周山睿还没说什么,外面人已经议论了起来:“娶妻娶贤,这郑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这话休说,这郑家可是国姓,我听说啊……”
京城百姓们的消息是多么灵通啊,再加上两家刚打了场历时一两个月的官司,什么小道消息也都流传了出来了,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周山睿的头更疼了,他拍了一下惊木,衙役们立刻配合着再次喊起了威武——
静场之后,周山睿道:“此事,你为何不去告诉刘家?”
“我……”七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趴到了地上,呜咽道,“民妇有罪,民妇昨日,是诬陷刘举人的,刘举人实没对民妇有任何暗示,民妇会离开华安,实是因为有性命之忧。”
她说着,就又把自己当初和郑洪新的关联,以及,郑家娘子知道她后的手段说了一遍:“民妇因想着京城地广繁华,再想着有几分手艺,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带着女儿来到了此处,谁知来到后竟处处受困,若不是偶遇刘举人,做了他家的厨娘,生活必定更为困顿,民妇昨日所言实是猪狗不如背信弃义,民妇、民妇已没脸再见刘家之人。”
听她说前面的话,众人也是大惊,再听她这么说自己,众人倒有些不好开口了,特别是再看她在那里伤心,有那心软的,甚至还同情了起来。
“那你这是承认昨日做了假供?”
“……是。”
“刘举人有我大珠朝正式的功名,你诬陷他,可知何罪?”
“民妇甘愿认罪!”
“既如此,待我招来刘举人问话,看他是否告你。”
他说着,就招来两个衙役,让他们去请刘文,然后把七娘押间,之后一拍惊木,宣布了退堂。
这边的事情,当然刘郑两家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郑洪新那边尚且不说,刘家这边也是一惊,在昨天的结果出来后,刘家完全可以用乌云滚滚来形容,因郑定辉一直表现的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就算是刘武英儿,在担心的同时,也想着,此事应该是能解决的,哪知道出来的结果却是自家大哥被扣了那么一顶帽子,虽然宣判的是因七娘身份低下,加上刘文没有对她做什么苟且之事,所以不算是诱拐,但这名声可尽毁了!
英儿是个女孩,比较细心,当下就想到,不说官途,就算是结亲,自家大哥恐怕也很难找到好女子了。可是他们也不能说郑定辉的错,郑定辉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找来了孙鹏和过去的邻居,准备了证词,翻了很长时间的大珠律,翻的眼下都多了一圈黑色,脸上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郑家请了王铁嘴,据说花了上千两的银子,他们若要请个差不多的,恐怕也有几百,家中现在就算是好了,也很难一下拿出几百两银子,所以她这个二哥只有什么事都自己来。
他真的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谁又能想到七娘说出那样的话呢?在女儿还在他们府中的时候,在他们相处的这么融洽的时候,这、这怎么可能?在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当下就想留下灿儿,不过最后还是放了。
留下这么一个小女孩做什么?只会更连累大哥的名声。
在灿儿被接走后,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开解自己的大哥,反而是刘文先开的口:“事情也算是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虽然英儿和刘武对此都看的很重,但刘文对此事还不是太在意,他当初考举人更多的就是想找个后台,就算以后受此影响他做不了官,也还有郑定辉在,郑定辉这次就算封不了爵,身份也是梆梆的了,荣华富贵不说,小富小贵应该还是能够保证的。
在说了那些话之后,他还顺带的摸了摸郑定辉,郑定辉有点不安的看着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叫了声大哥。
“我知道你努力了。”
“我、我……”
“好了,去做饭吧,做的好了,算你将功赎罪,做不好了……”
他说着,笑了两下,过去郑定辉看他这么笑就会立刻的转头狂奔,这一次他却只是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然后在他胸前蹭了蹭。
“你……”
郑定辉从他怀中抬起脸:“大哥是吃米还是吃面?”
“吃什么也要去做啊。”
“那就吃米吧,我炒两个菜,很快的。”
“少罗嗦,要是菜不够了,找你算账!”
菜自然是够的,先不说英儿刘武都没什么胃口,就是郑定辉做的份量也足够他们四个的了。
郑定辉说是炒两个菜就真是两个,一个扒鸡——这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了,另外一个则是猪肉炖粉条,老豆腐、大白菜、猪肉片,再加上宽宽的绿豆粉条,可以说是刘家兄弟这一段日子来说吃的最不精雕细琢的了。
刘文是个讲究的,不过吃惯了七娘的小菜再换上这种大碗菜,也很是爽口,配着由胡椒、老姜、米醋做出来的三狠汤,他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可惜没有辣椒啊。”
喝完了汤,他发出这样的感叹,郑定辉立刻道:“什么是辣椒?”
“……一种蔬菜。”
郑定辉瞪大了眼。
“也算是作料,用了之后,会更有滋味。”
“就和胡椒似的?”
“……差不多吧。”
看他们这么快的就讨论上吃食,英儿和刘武都很有一种违和感,刘武心中更有些泛酸,他觉得,郑定辉比他更像刘文的兄弟,同时他还隐隐的有些不满……这事,郑定辉放的有些太快了。
“就算大哥不在意了,你、你也……”
他这样想着,然后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一吃晚饭,他就发现郑定辉亦步亦趋的跟着刘文回到了房间——一定是向大哥道歉了吧。
刘武这样想,刘文也这样想,他当初会将这事交给郑定辉,也是抱着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郑定辉这两年在外面做事,算得上是顺遂,这当然是因为他善于理事,可也有运气因素,这次受了挫折也算是好事,而且这个挫折更有教训意义——不是你对某人有恩,他就会无条件的帮你,甚至就算是有条件,他也不见得会帮你,特别是牵扯到女人和感情的问题。
“过去只听我说你不在意,这次自己受了教训就知道了吧。”
他心中这样想着,哪知道郑定辉进了门却不出声,等他要转身的时候,却从后面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