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 医院里。
林酒窝在私人医院的病床上躺着,江元野在旁边给他包扎伤口。
这个医院他们以前来过,林艳秋自杀的时候, 林酒跟江元野就是在这个医院里待着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受伤的是林艳秋, 现在变成了林酒。
林酒怕疼,护士姐姐多轻的动作他都受不了,之前都快好了、不留疤的伤口, 人家护士姐姐只是想给他消毒,然后包扎起来,但一碰他,泪珠就在他眼睛里打转, 死抓着江元野胳膊不放手。
江元野看不过去,只好从护士的手里接过消毒水和绷带, 亲自给林酒绑。
林酒跟护士姐姐还只是怕疼,勉强维持着男子汉的样子,不掉眼泪,轮到江元野这里,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一边把眼泪蹭在袖子上,一边说:“别消毒了吧, 它都快好了。”
那些消毒水儿一涂上来,伤口上就冒小泡泡, 林酒怕疼, 死活不肯弄。
在这种时候,林酒向来是拗不过江元野的,江元野直接拿消毒水往他胳膊上洒, 洒完之后用纱布裹了一圈,林酒怕动了之后更疼,所以挣都不敢挣,就泪眼汪汪的看着。
把林酒的伤口裹完了,江元野丢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然后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看看外面情况怎么样,你先休息。”
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在警察来了之后就都结束了,叶蒋还没死,需要去医院,江元野就直接带他们回了江家的私人医院。
以及江父终于联系上了,他之前在开会,手机静音,开完会之后就得知他儿子又闯了这么一个大祸,现在正在赶往私人医院的路上。
简单来说,江元野要先出去应付那些还等在外面的警察,以及一会儿还要应付江父。
等江元野出去了,林酒才换上衣服,他疲惫的倒在单人床上,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天色都黯淡下来了。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一闭上眼好像还能闻到SUV里的车载香水的气息,还有血腥味儿,他睁开眼,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屋顶。
半睡半醒间,林酒好像又看见了自己看过的那一份档案。
林酒猛然翻身坐起,大声喘着气,他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缓缓地从床上爬下来,想去找江元野。
哪怕江元野现在顾不上他,但他只要看见江元野,就觉得心里安稳。
结果他刚走出病房门口,就听见走廊拐角处有人吵架,他走过去,正从走廊拐角处看见他的妈妈泪眼婆娑的站在那里,跟江叔叔低声恳求着什么,江叔叔一脸铁青,一句话都不说。
从之前林酒听见妈妈在白家的话之后,他们就一直都没有再见面了,这还是林酒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看见妈妈。
看起来像是和江叔叔吵架了。
妈妈正扭过头,失魂落魄的往林酒的方向走。
林酒懵了一瞬,刚想退回去,突然间妈妈神情浑浑噩噩的出来了。
而江叔叔,看都不看林艳秋一眼,也没看林酒,直接神色铁青的自己走了。
林酒刚刚还紧张无措的脑袋如同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怔怔的的看着离开的林艳秋,下意识地向前走一步。
江元野从警察那边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林艳秋失魂落魄的往外走,江父比她走得还快,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甩掉她。
江元野缓缓挑眉,心说稀奇,之前还甜甜蜜蜜的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呢,结果一扭头就风云变色了,要知道,林艳秋可是个很能忍又很有计谋的女人,她是这十几年来唯一一个进江家门的女人,结果却像是个丧家犬似得走了。
江元野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他直接在原地站住,双手插兜等着,看着江父冷着脸走过来,江父的脸看上去像是投资亏了几千万似得,蹙眉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几天时间又给我添麻烦!我股东大会都暂停了!”
江元野压根没看他,而是一直看着林艳秋。
江父脸色更难看了:“你看她做什么?”
江元野戾眉一扬,直挺挺的刺过去:“怎么把人赶出去了,不是要娶回家,给我当妈吗?”
江父的脸色更难看了,铁青一片,但竟然没训斥江元野。
江元野一看江父这反应就知道林艳秋以后回不来了,她肯定是踩到了江父的底线了,能让他爸闭嘴可不容易,老狐狸这辈子就没栽过,林艳秋也有点本事。
他舔了舔牙关,牙根一阵发痒,连带着浑身的骨头都跟着痒起来了,迫不及待的想干点什么。
走的正好,他也看不惯林艳秋很久了。
“用不着你管这些,我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江父又问。
“你都问过警察了,就是这么回事儿。”江元野提起来今天的那些事儿,就想到他离开的妈妈,他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然后不再等江父的话,踩着运动鞋转头直接走向了走廊尽头。
有空跟江父在这扯那些没用的,还不如他去看看林酒怎么样。
——
林酒已经回了病房里了。
他刚才见到林艳秋的时候,想上去拉,但是林艳秋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像是没看见了一眼走掉了,林酒默默地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就回到了病房里了,他的心里面像是被蒙了一层阴霾。
他重新把病房门关上,把灯关上,不想再出门去了,只是自己趴在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在黑暗里,委委屈屈的趴在被窝里拱着。
他好像突然间意识到,他想象中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他从北方小城离家到A市,是揣着一颗欣然期待的心来的,但是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林艳秋和他想象中的妈妈不一样,江叔叔和他想象中的父亲也不一样,就连他的生活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家不像家,妈妈应该是他最亲的人,可是他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跟妈妈说。
林酒正在被窝里难受的不行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笃笃笃的动静,林酒以为是江元野回来了,赶忙抹了一把眼睛。
然后就是一阵开门声。
林酒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有点茫然的一扭头,正看见一个身影从门外进来。
对方的皮肤太白了,病房里的灯关了,只有月光照进来,满天星辰在他身上璀璨的转着,更衬得他那双吊睛眼眸光深邃,他半张弧线凌厉的侧脸对着林酒,在林酒探出头看过来的瞬间,对林酒提了提唇角。
“委屈什么呢。”笃笃两声,江元野的声音随着关门声一起,漫不经心的传过来:“给哥哥揉揉就好了。”
林酒吸了吸鼻子,一句“我妈妈刚才来过了”才刚到喉咙口,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江元野说:“你眼睛哭成肿眼泡了,不好看。”
林酒立刻把被子裹的紧紧地,整个人都缩回了被子里,死活不肯再冒头了。
江元野也不在意,林酒不从被子里出来,他完全可以进去,反正爬床这种事儿不是第一回 ,江元野往床上一躺,轻车熟路的隔着被子抱人。
医院病房的被子是那种白白软软、又薄又轻的羽绒被,裹在人身上的时候并不厚重,甚至能透过被子感受到身下人的轮廓。
江元野手臂一箍,就能感受到林酒单薄的腰背。
林酒太瘦了,江元野闭着眼摸了两下,觉得隔着被摸不过瘾,又伸手往里面去摸,才摸了两下,就被里面的林酒抓住了胳膊。
“你不要太过分了!”被子里面,林酒声线发闷的喊。
“听不清。”江元野当听不见。
林酒把脑袋从被子里整出来,才闷了一会儿,他的脸就已经涨得发红了,咬着牙说:“不要太过分了。”
江元野这才收回手——见好就收,真惹急了他今晚怕是要去睡另一张床。
“叶晨怎么样。”见江元野收手,林酒才缓了一口气,问道:“叶蒋呢?”
叶晨和叶蒋不愧是父子,俩人都伤了脑袋,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叶晨只是缝了针,叶蒋却还在抢救。
江元野听见叶晨的名字就不高兴,眨了眨眼,过了好几秒,才慢腾腾的回了一句:“应该在隔壁吧,我也不知道,警察看着呢。”
顿了顿,江元野飞快转移话题:“学校因为这件事儿给咱们俩放假了,你可以避开接下来要去的封闭训练了。”
林酒心里一喜,但又赶忙压下去,义正言辞的说:“我挺乐意去军训的。”
江元野瞥了他一眼:“行,那我跟老师说让你去。”
林酒抬脚就踢他的小腿。
他力道不重,江元野也不躲,还抬脚去夹他的腿,林酒跟他闹了一阵,突然一头顶在了江元野的胸口上,闷闷的说:“我妈妈今天来了。”
江元野拍着他的背,伸手揉着他的脑袋,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轻声说:“我看见了。”
林酒没说话。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后,江元野的声音嘶哑的响起。
“我以前问过你,你愿不愿意,但我现在想,你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了。”
林酒怔怔的抬起头,就看见江元野垂着眸看他。
安静的病房里,江元野的声音放的很轻,一点一点钻进林酒的耳朵里。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愿意,你以后会失去很多人,你的妈妈也好,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但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