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酒吓了一跳, 心说虎毒不食子,但叶蒋可是亲手杀过老婆的,比畜生还不如, 万一真把叶晨伤了可怎么办?
林酒抬脚就想往楼上冲, 但冲上去前又觉得不能赤手空拳的冲上去, 最起码得拿点武器,他才顿了这两秒时间,包厢里已经有人冲出来了。
那是一个男人, 很苍老,脊背佝偻,头发花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 像是民工一样,头顶顶着一个鸭舌帽, 看不见眼睛,但能看见下半张消瘦的脸。
他很老了,乍一看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身形也很单薄,但实际上他的岁数和江父岁数差不多,却完全是不同的境遇。
对方冲出来、下楼的瞬间,下意识地看向林酒。
整个二楼里只有走廊台阶上有林酒一个人站着, 台阶狭窄,也就两个人错身的宽度, 林酒维持着上楼的姿势, 对方是往下冲的姿势,俩人迎面撞上,都收势不及。
所以林酒趁着对方抬脸的功夫, 看到了对方的脸。
他长得跟叶晨有一点相似,全都像到了眼睛上,他也有一双多情绚烂的桃花眼,只不过叶晨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目清澈,他的桃花眼眼尾下垂,眼角处堆着陈年老褶,看人的时候目光狠厉,仅仅是一个错身的瞬间,林酒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刀刮了一下一样。
而对方步履匆匆,并没有在林酒身上过多去看,大概只以为林酒是个路过的学生,毕竟林酒看起来就很显小,也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往旁边一站丝毫提不起来别人的戒心。
等对方都冲下去了,林酒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要跑啦!
不行,不能让人跑掉!
但叶晨现在还在楼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攻击了,他现在追人,也不知道叶晨怎么样,如果他追叶蒋,万一叶晨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林酒的脑袋里闪过犹豫,但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阻拦了一下叶蒋。
他想拔高嗓门喊,楼下可是有很多食客和老板的,他一嗓门喊出来,一帮人还抓不住一个叶蒋吗?但他挡人、张嘴的动作太过明显,引起了叶蒋的注意,叶蒋想都没想,一把掐住了林酒的脖子。
林酒惊悚的抬脚想踢人,一边踢一边嚎:“放开我,我是警察!”
这一声喊是他本能喊出来的,他喊出来后以为能吓退叶蒋,但没想到,叶蒋的手反而更用力了,掐的他说不出话。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叶晨已经从包厢里冲出来了。
叶晨的头上好多血,他用一只手捂着额头,红色的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他的神色有些狰狞,带着愤怒的神色冲下来,根本顾不上别的,指着叶蒋的后背喊:“站住!”
“你早就让警察在外面堵我是不是!”叶蒋有些疯了,他左手抓着林酒的脖子挡在他前面,右手拼命地挥舞手臂,这时候,林酒才发现叶蒋的右手里有一把匕首。
常年逃亡在外的嫌疑犯,脱下了那层“慈父”的外皮后,底下藏着的是凶蛮狠厉,是穷途末路,是拉一个垫背的决心。
林酒被掐的脸都泛红。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一楼的客人们都听到了动静,老板娘冲到走廊口,抬头一看,顿时尖叫出声:“你在干嘛,你这是在干嘛!”
从老板娘的角度看,正看见一个消瘦嶙峋的男人掐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手里还比划着刀具。
客人跟老板也跟着闻讯而来,随即在楼道口闹哄哄的堆积起来了,老板甚至试图上来,但是被叶蒋挥舞着手里的刀给吓回去了。
“都退后,退出这家店里!否则我就杀了他!”才几句话的功夫,也不知道叶蒋被谁刺激到了,情绪一下子十分激动,手里的匕首几次挥舞,在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声音。
其余人被吓得后退,唯独林酒没地方退,被掐的手臂都没力气挥舞。
也不知道叶蒋卡到了他的脖子哪儿,反正他是一口气都呼吸不上来了,叶蒋拖着他下来,往一楼走,一楼的所有客人都退出去了,老板远远地瞥了两眼,赶忙拉着老板娘出去,然后报警。
他们店儿里经常能见到打架斗殴的,这帮小年轻人都火力旺,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能打起来,他见多了,但这种比划着刀子的程度可就不一样了,万一这孩子受了伤,人没了,他们这小店儿还开不开了!
要是让老板知道在他面前比划刀子的男人是个逃犯,说不定早就吓腿软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饭店不饭店的。
“叶蒋!”安静的饭店里,食客和老板匆匆离开,地面上还有倒着的桌椅,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叶晨捂着额头,后悔的咬牙切齿:“你难道想再杀一个人吗?”
他当时劝叶蒋去警局自首,说到关键时刻,俩人谈崩了,他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也跟着爆发了,没想到叶蒋会直接抄起烟灰缸,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更没想到,叶蒋冲出去的时候,居然会抓上林酒。
他直面着叶蒋,恍惚中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父亲已经和他记忆里的父亲重叠在一起,愤怒使他手臂都在抖。
他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别人的父亲就算不是多关心孩子的慈父,但最起码也在承担家庭的压力,而他的父亲,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混蛋。
他的父亲小时候学过汽修的手艺,后来去当了一个修车工,因为喝酒误事,被老板开除,然后就此一蹶不振,每天喝酒,赌钱,耍牌,喝酒,赌钱,耍牌,没钱就回家要,家里没钱,没办法出去赌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
对于叶晨来说,他小时候的家庭是一场噩梦,爸爸就是噩梦尽头,但幸好还有妈妈,再往后,他就连妈妈都没有了。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连恨都生不起来,只是懵懂,现在懂了,那些恨就压不住了。
在此时,这些恨意到达了顶峰。
“我再杀了一个又能怎么样!”叶蒋像是被刺激狠了,情绪十分激动:“我是你爸啊!我是你爸!你是我生下来的,你怎么能帮着外面那些人对付我!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撑着我,我早就找个地方自寻短见了!你怎么能把我交给警察呢?你读书把脑袋都读傻了吗!”
叶晨的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他从没像是现在一样,厌恶自己身上的血缘。
“我撑着你?我拿什么撑着你?明明是你自己贪生怕死,是你赚不来钱只能杀人,说的好像是我逼你杀人一样,你知不知道,我因为你做的恶,被人甩了多久的白眼?你倒是去——”
“自寻短见”四个字被叶晨咬到嘴角边儿上,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林酒还在叶蒋的手上。
他和叶蒋之间的乱事儿剪不断理还乱,他们这对父子互相纠缠残杀就算了,是他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倒霉,但跟林酒没关系。
叶晨冷着脸,和目次欲裂一脸愤怒的叶蒋对视了片刻后,才开口说:“你把他放了,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了。”
林酒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脖子都发红了。
长久的逃亡生活让叶蒋心态十分扭曲,他的内心深处很恐慌,因为叶晨是他唯一的儿子的缘故,他对叶晨十分信任,大概就是一种“他的命是我给的所以他永远不会背叛我的”的感觉,所以当他被叶晨劝说去自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被触动了。
叶蒋愤怒的喊:“做梦!我是不会去坐牢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你就赶紧想办法让我离开!我要是真坐了牢,我下半辈子就得死在牢里了!那你就永远是杀人犯的儿子了!”
“你、休、想!”叶晨的视线被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所模糊,他的牙根都被他自己咬的嘎吱响:“你没坐过牢我也没少背!你再也别想让我背着你的恶名,你做过的事,都要你自己去背!你别想从这跑掉!”
“让他走!”一声怒喝,几乎是跟叶晨的话尾一起落下来的,店门外有人满头热汗、急促喘息着冲进来,单手拎着手里的钥匙,狠狠地砸向叶蒋。
“把你手里的人放了,然后骑着我的摩托走!”江元野最后几个字咬的都带着血气,狰狞的盘旋在店门口里:“他如果死了,你也跑不了,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把人还给我,你走。”
“不行!”吼出来的是叶晨:“我已经报警了,他不能跑,江元野,你也是警校出来的学生,你妈妈也死在这种人的手底下,你怎么能让他跑掉?你这样跟从犯有什么区别?”
江元野的一股火“腾”一下顶到了头顶上,险些把舌头都咬断。
他只是走了这么一小会儿,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听见了这么个消息。
他现在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讲,也没工夫去和叶晨辩驳,他就想把林酒拎回来,然后再去把叶晨打个满地找牙。
“骑上我的摩托,走。”江元野盯着叶蒋,又一次重复:“店家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到了,你不信我,可以拖着你手里的人质过去,你现在往郊区跑还来得及。”
他现在不想管叶蒋是谁,也不想管身后的警察,他就知道,如果警察真的来了,林酒就是对方手里唯一的筹码,那林酒的危险会成倍增加,如果叶蒋骑上摩托跑了,他根本顾不上林酒,这样,林酒才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