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江家别墅灯火通明, 一场家宴吃到最后千人百态,整个江家如同半个火场一样,烧的所有人都狼狈不堪, 白家人跟江父今天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江父也消耗掉了对林艳秋的最后一点耐心, 保姆都缩在厨房里不敢出去,只有江元野的卧室里算是一个宁静的避风港。
江元野抱着林酒在床上坐着,互相靠着说话。
林酒已经哭累了, 不哭了,又坐在那儿木木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元野也不是会安抚别人的人,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见林酒不回应, 他就抱着林酒靠在床边,后背顶着墙,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林酒的头发。
“嗯...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提起来江母,江元野似乎也找不出其他的话来形容,他捏了捏林酒的脸,半响,才轻声回:“我没有她的照片了。”
江元野刚醒过来的那几年闹得格外凶, 对谁都是一副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喉咙的样子,江父怕江元野受刺激, 偷偷将跟江母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收走了, 后来江元野长大了,也就再也没提过要看。
江母是刻在江元野心头处一道伤,这道伤口藏在最里面, 不见阳光,早就被闷坏了,发烂发臭,从最里面开始腐蚀江元野的灵魂,他平时不看不触,但却又不能忘怀,被林酒这样一轻轻一触,那些伤口内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开始涌动,一点点往外流淌。
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在午夜里翻涌的记恨,在他心底里压了那么多年的情绪,一点点流出来,在被林酒抱住的时候,又渐渐蒸发。
江元野不一定非要报复,也不是非要把所有人闹得无法抬头,他只是想要有一个能站在他旁边,听他说,安慰他,就够了。
这个人迟来了几年,幸好也没有很晚。
“我也没有我妈妈的照片。”林酒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
江元野揉了揉他的后脖颈,想跟他说一句“个人个命”,又觉得林酒听不进去,干脆没说,只是把林酒放在了床上,让林酒躺下先休息,他出去看看一楼的人闹得怎么样。
但他才一动,就被林酒拉住了手腕儿。
林酒不说话,只是缩着,但那态度却很清晰——他不想让江元野下去了。
他不想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江元野倒是无所谓,反正楼下是烧家打人也闹不到他头上,而且屋里的氛围太温存,像是温柔香缠着人,他也舍不得走,干脆继续在卧室里陪林酒。
林酒兴许是太难过了,又兴许是折腾这么久累了,总之往床上一躺,用被子一裹,抹了两把眼泪,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床上躺了一个林酒,江元野也就不上去了,他在床边上坐着,安静的陪着林酒。
他的房间没开灯,很昏暗,只有阳台的一缕月光透进来,从外面照到卧室里,斜斜的一条月光浇在床上,印在林酒的脸上,将林酒的眉眼印的分明。
江元野伸出手,轻轻地拂过林酒的一缕头发。
他以前脾气并不好,多数时候都是没耐心又暴躁,他感到一点不舒坦,就要让所有人跟他一起不舒坦,他以前没有挂在心尖上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错,伤了别人,也不会因为别人受伤而感到疼,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石头做的,每一天都无趣重复,让人心生冷意。
等他有了牵挂的人,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跟着活了起来。
这时候,林酒兜里的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之前他把手机静音了,所以现在手机只是凉了屏幕,江元野伸出手,悄悄的把手机拿了过来。
打电话的果然是林母。
现在能腾出手来打电话,那下面的吵闹应该已经结束了,江元野摁灭了屏幕,没接通。
虽然不知道林艳秋现在给林酒打电话想做什么,但是他也能猜到一点儿,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如果江元野是林酒的话,早就把这个妈扔到脑后再也不管了。
但他不是,他只能把手机屏幕摁灭,让林酒继续安稳的睡觉。
林酒最开始其实没睡着,他只是太累太难过了,想要找个地方安静的窝一会儿,把所有的不舒服都压到最下面,然后再爬起来,结果这一窝就彻底窝过去了。
他梦到了很小时候的一些事儿。
他小时候是个乖乖宝宝,又乖又憨,一点也不聪明,但长得还算好看,所以常有人夸他。
夸他最多的话,就是说他长得像他妈妈。
林艳秋女士在家乡里算是一个传奇,她是乡下出来的农村娃儿,父母都是农民,但林艳秋女士愣是凭借着优秀的成绩考出了乡村,考进了大学。
在林女士的那个年代,她的成绩很不容易。
后来,她考到了A市,在A市一直待了很多年,虽然她很少回去,但是却总是给家乡的父母们打钱,打的钱足够她的父母们炫耀许久,这就够了。
至于她的来路不正的孩子也有的解释——在林酒的家乡里,林女士一直说自己结婚了,嫁了A市本地人,只是早年丧夫,所以才被迫把林酒送回来。
谁都不知道,林酒其实是林艳秋未婚生下来的,连林酒自己都不知道。
他又梦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妈妈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回来待几天,但也就只有几天时间,他才能和妈妈说些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近期发生的事情他都不太记得了,反倒是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妈妈教他写作业,跟他说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一个好大学,又梦见姥姥抱着他哄着他睡觉,姥爷送妈妈离开,他从小就乖,知道妈妈走了也不哭,安安静静的睡觉。
他还记得姥姥当时和他说的话,大概就是妈妈很爱你,但妈妈要去赚钱,小酒儿要乖乖地,以后长大了,好孝顺妈妈。
大概就是这些话吧,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记得姥姥怀里的味道,是浓烈的中药味儿,有点苦,有点冲,姥姥身上很软,抱着他的时候总爱哄着他,明明他不会哭,也不会闹,姥姥却还是会说“别哭,别闹”,然后用粗糙的手心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迷迷糊糊间,林酒拱了拱脑袋。
他的头好像顶在了什么硬硬热热的东西上,他身体睡麻了,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倒在床上,被人面对面拥抱着的。
抱着他的人没穿上衣,他的鼻尖就顶在对方的胸口上,对方灼热的温度都烤到他的脸上来,那坚硬火热的胸膛还随着呼吸起伏,林酒觉得他的呼吸喷洒上去,都会撞到那胸膛上,然后再喷到他的脸上来。
林酒刚睡醒、还有点发木的脑袋被震的嗡嗡响,他僵硬着脖子,缓缓地抬起脑袋,就看见江元野近在咫尺的脸。
兴许是在熟睡的缘故,江元野的脸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一些,凌厉的眉舒缓的垂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一眼扫过去,竟然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林酒怔怔的看着江元野。
江元野,在抱着他,睡觉。
没开玩笑吧?现在都几点了!
林酒瞥了一眼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一缕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林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摸了一个空。
他手机呢?难道掉哪儿了吗?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在这儿跟江元野一起睡了?
他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还好好穿着,但是也都皱巴巴的了,万幸的是裤子还好着,就是不知道江元野有没有趁半夜把他裤子扒了然后再穿上,但是他估摸着江元野也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毕竟按江元野的性子来,他不扒就算了,真要扒了林酒的裤子的话,肯定会做点什么,不会再给他穿上的。
林酒脑袋里嗡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江元野,就看了一眼,他顿时惊得俩手直捂眼,脑袋都不敢抬,闭着眼起身,想往床下跑。
江元野怎么这样啊!
烦死人了!
但他跑下去,得跨过江元野。
林酒才一动,抱着他的人就跟着动,腿上一抬,直直的压下来,林酒才起来那么一点儿,就被江元野又压下去了。
江元野浑身的骨头重,再加上满身都是沉甸甸的腱子肉,膝盖往林酒肚子上一搁,活生生把人压下去了。
林酒被压得倒下去,一抬头就看见江元野贴在他耳朵边儿上的脸。
贴的太近了,林酒的小脑袋不由自主的歪了一下,但也没躲开,江元野的身体就重重的压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被压的直接就动不了了。
江元野浑身火热,阵阵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压下来,让林酒眼前有些发晕。
他的两只手还放在眼睛上,但这个时候放在眼睛上已经没什么用了,俩人贴得太近,他都能感受到江元野的肌肉轮廓。
林酒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只好喊江元野:“江元野,你起来。”
但不管他怎么喊,压在他身上的江元野就像是睡得死沉一样,怎么都没反应,林酒被逼急了,还抬脚踢了江元野的小腿骨两下,没推开,他扭着腰躲,躲一下,江元野就压过来一寸。
林酒几乎都怀疑江元野是不是在装睡占他便宜了,但他从手指缝里往外看,江元野又睡得很沉,呼吸粗重,明显是真的在睡觉。
林酒被逼的无奈,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间看见枕头的缝隙下面有灯光闪烁。
嗯?该不会是他的手机吧。
他的手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此时也顾不上尴尬了,两只胳膊从江元野的身下挣脱开来,然后努力的调转身体方向,手指一掏,从枕头下掏出了自己手机,手机一拿出来,他就看见上面明晃晃闪着的两个字。
叶晨。
林酒先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这个时间已经是迟到了,叶晨大概是来关心他的,手机屏幕上方还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和短信,未接来电有妈妈打的,有阮行打的,短信还有阮行发的,上面写着说要去“深山里集训”,但是剩下的字体都掩盖到了后面,需要点进去才知道,林酒一眼扫过去没看全,也就没放在心上。
林酒的手指下意识的挪到了屏幕上,想接通,又不由自主的扫了江元野一眼。
江元野还在睡觉,又听不见,他接通叶晨的电话...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