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野说这些话的时候, 林酒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被摁着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元野的脸,他能看到江元野手臂上绷起的青筋, 能看到江元野紧抿着的唇角, 能听见江元野剧烈的心跳, 一切都太真实了,导致他思考了好几秒,才敢真的相信——江元野在和他道歉。
林酒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个软乎脾气, 别人欺负他,他会生气,会反抗,但是如果别人和他道歉, 哪怕这个人伤害过他,他也会心软。
但是, 这都是有底线的。
他有一有二,真的没有三了。
“跟我没关系。”林酒的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酸起来了,他偏过脸说:“你打的人又不是我,你不用和我道歉。”
他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脸往起爬,但他才一动,江元野也动了。
江元野倒没有伸手抓他, 只是用胸口挡在他面前,堵着他出去的路。
“你是要我跟叶晨道歉?”江元野垂着头看他, 昏暗的卧室里, 林酒看不清楚江元野的神情,只是听江元野的声音好像听不出喜怒。
林酒此时的脑袋乱糟糟的,他吸了吸鼻子, 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江元野诉说他现在的心情。
有些人,似乎永远觉得事情能挽回,觉得自己能改变结果,觉得他只要低下头,那些离开的东西就能失而复得。
江元野是听不懂话吗?才不,他在装听不懂,他只是在一次次让步,因为他觉得他给林酒让步了,林酒就该适可而止。
“我没有要你跟叶晨道歉。”林酒侧过头,看着江元野,唇珠一颤,缓缓地挤出一句带着气音的话来:“你觉得,你道了歉,一切就都能当做没发生吗?”
江元野手指一顿,他垂下眼眸,就看见了林酒昂着头看他,问他:“叶晨现在的伤还在,你能这样随意伤害他,以后也就能这样伤害我。”
江元野的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看不见了,他的眉眼压下来,戾气流转,下颌线紧紧地绷着,当林酒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江元野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狠狠的跳了一下。
他被林酒说的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他虽然刚才承认自己错了,但是他是因为不想失去林酒才道歉的,他心底里从不认为自己错,更不能忍受林酒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斥责他。
“我从没动过你。”他疼的直咬牙,刚才的好心情全毁了,猛地翻身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林酒看,恨不得把林酒的小脑袋拆了,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林酒和江元野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转头就要开门。
江元野死死的挡在了门前。
林酒推不开门,只能昂起头来看江元野,江元野的眼眸也在昏暗里定定的回望着他,整个空气似乎都弥漫着莫名的紧绷气息。
恰好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林酒和江元野都是一惊,江元野轻“嘶”一声,烦躁的拿拳头砸了一下门,回头喊:“谁?”
他以为是保姆,但没想到,门外居然传来了他父亲的声音。
一听见江父的声音,林酒一下子就怂了,他胆小,林艳秋平时问他一句,他都会提心吊胆,更何况是江父。
比起来对他严厉的林艳秋,林酒更害怕江父。
如果江叔叔看见了在江元野卧室里的他,会不会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江元野瞥了一眼吸了吸鼻子,缩成一团,明显怂了的林酒,兴许是因为怕,他的小脖子都往回收了不少,挤出来了一个双下巴。
江元野焦躁的心情舒缓了一些,环顾四周,抬起下巴,冲林酒点了点洗手间的门:“你先进去冷静一下,剩下的我们回头说。”
他倒是不在乎让他爸看见林酒在这,他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现在他跟林酒还有问题没解决,如果被他爸看见了,恐怕又要以为他欺负林酒,拉着他说教。
他现在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他爸。
林酒现在心里正乱着呢,刚才被江父抓着问了一下,现在心里还紧张呢,江元野一点洗手间,他自己就钻进去了。
别被江父发现了,他不想再牵扯这些事了。
洗手间的门一开一合,等林酒进去了,江元野才打开他卧室的门。
门外站着江父。
江父穿着一身西装,手里拿着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门开的时候,江元野就看见了江父紧蹙的眉头。
江父的脸色很不好看。
江元野一眼就看出江父有心事——他们父子俩虽然算不上是心有灵犀,但好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江父有一点情绪不对,江元野都能看出来。
“什么事?”江元野蹙眉瞥了一眼洗手间。
“我这段时间要出去出差,可能最近都不会在A市。”江父说。
江元野挑了挑眉,算回应,然后等着江父下文。
“我记得你之前说,十月里你有一个集训要出去。”江父对江元野这副姿态有点生气,但又没时间计较,他的语气沉下来,显得十分严肃的问:“具体什么时候。”
“就下周。”江元野回忆了一下时间,明天学校就开学了,十一假期过的很快,今天晚上应该就有很多学生返校了。
明天开始正式上课,下周一,他就要出去集训了。
“带林酒一起去吧。”江父突然开口说道。
江元野有些诧异的扫了江父一眼。
虽然江父平时一直都和他说要和林酒好好相处,但江元野知道,江父心里也并不把林酒当回事儿,林酒个人能力不突出,性子又太好欺负,不和江父的眼缘,江父顶多是做做面子功夫罢了,平时也就是话说的好听罢了。
这还是江父第一次,主动要求江元野带上林酒出去。
江父可不是林艳秋。
江元野又一次瞥了一眼洗手间,问:“为什么?”
江父大概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又问:“能不能带。”
“学校那边要和导员说。”江元野试探了一下:“你去讲,导员放人我就带。”
江元野知道江父的脾气,江父十分不愿意用自己的面子去跟别人要一些特殊对待,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作弊”,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变相服软,江父这样的脾气,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果然,江元野说完之后,江父的脸色就微微沉下来,问:“你不需要么?”
“我跟教官请。”
因为江元野是特训队的人,所以他平时出去不需要和导员打报告,只需要和他们教官说就行,他们教官十分通情达理,只要不耽误训练、个人体能不下滑,保证自己不受伤,一些校外的集体训练并不会阻止。
队员能学会一点其他技能也是好事。
“教官不管这些。”江元野这么回。
江父蹙眉沉默了片刻,说:“我会去跟林酒的导员说的,你,马上收拾行李,跟林酒一起报最近的集训,出去大概一个月,下个月回来。”
江元野的手指敲了敲门把,突然向前一步。
江父连着退后两步,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儿子。
他们父子俩都是属于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像是江父,从来不进别人的私密空间,他说话都是站在门外跟江元野说的,平时他也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的周身一米范围之内,江元野一靠过来,江父立刻避开了。
江元野顺势跟出来,随手关上门。
“什么事?”走廊里,江元野的脸色不太好,压低声音问江父:“跟林艳秋有关吗。”
之前林艳秋前脚刚出国,后脚江父就要支开林酒,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其实林艳秋出国这事儿就不太对劲,出的十分急,但是他之前一直跟林酒纠缠在一起,没太注意这件事,现在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
江元野其实不在意林艳秋如何,但他在意林酒如何。
“没什么关系。”江父紧了紧手里的西装外套,顺手又正了一下领带:“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俩多亲近亲近。”
江元野连虚伪的应付一下都懒得,这话别人说还勉强听得下,江父说,跟猫哭耗子一个道理。
“我要先走了,你这边集训报好名了记得通知我。”
说完,江父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元野靠在墙上,目送江父离开,默默地在心里回忆了一下江父刚才跟他的对话。
短短十几句话里,江父提了三次“集训”。
他很想将林酒送走。
但不是那种长久的送走,而是一种变相的“支开”。
江元野知道的信息太少,想也想不清楚,只好暂且将这些事儿压到心底下,他站在门外冷静几秒,转而推开卧室的门,打算跟林酒继续探讨刚才的话题。
结果他一推开门,就看见洗手间的门也被推开了,林酒不在洗手间里,江元野蹙眉扫过房间,最后走向阳台。
林酒果然刚从阳台上翻下来,江元野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一路跳下阳台,跑了。
江元野“砰”的一声甩上了阳台的门,空气中都震着他的余怒。
那声甩门声太重,林酒听到动静的时候跑的更快了,一路狂奔出了别墅里,然后打车回了学校。
他上车的时候,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学校军训是有效果的,他爬墙爬的比往常利索多了。
出租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天色了,林酒一路回了宿舍里,他前脚刚脱衣服准备洗澡睡觉,后脚就收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林酒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嘶哑声线,说的不太清楚,从手机那头模糊的传来。
第一声,林酒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妈妈的声音,直到那头的人拔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林酒”,林酒才恍然回过神来。
“妈妈?”他攥着手机,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平静的问:“怎么了?”
但林艳秋根本就没提这茬,就像是她之前也不问林酒为什么逃学一样,她不关心这些,电话一接通,林艳秋直接声线严肃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回家了一趟?你叔叔跟我说了,你和江元野最近有矛盾吗。”
林酒心里面一紧。
在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唇都跟着紧紧地抿在一起,手心一阵发凉,小脚趾头都怕的缩起来,半响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妈妈为什么这么严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妈妈知道之后会不会骂他,不要他了?
直到电话那头的林艳秋焦躁的拔高嗓门喊:“说话啊!你是不是跟江元野闹矛盾了!”
“是。”林酒果然不敢跟林艳秋撒谎,隔着一个电话他都慌得手心出汗,艰难的挤出来一句,声音越说越小,语气越说越虚:“昨晚,我们,之前...”
“你们为什么吵架。”林艳秋又问。
林酒的理智稍稍回笼,心说不像是被发现的样子,他揪着被子回想了一下,摇头:“小事。”
林艳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既然是小事,你去跟江元野认个错吧,江元野那边最近有一个集训,过两天你跟着一起过去吧。”
“集训?”林酒愣住了,他隐约记起来之前江元野是提了这么一茬儿,但是在小花园里。
“对。”林艳秋顺着这个话题一口气说了很多,要林酒现在就收拾行李去。
林酒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许久,突然说:“妈妈,我跟江元野吵架了。”
“我知道。”林艳秋加重语气:“你去道个歉。”
林酒垂着眼眸,看着他自己的手心,过了十几秒,才轻声回:“妈妈,我不想去。”
电话那头的人怔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林酒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妈妈,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