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酒却笃定辅导员能给他做主, 一路气势腾腾的冲上了三楼,叶晨被他拽着胳膊,跟在他后头, 也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
走进门的时候, 叶晨忍不住盯着透明的窗户向里看了一眼, 隐隐能看见几个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林酒的原因,让他也对辅导员升腾出几分期待,他暗暗抿着唇, 不说话,任由林酒敲了门,然后拉他进去。
辅导员正在里面跟几个学生聊一些开学活动的事情,十月一开学之后, 学校正式开始上课,会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活动, 一般来说这些活动都由学生自己举办,但辅导员爱操心,什么都要过问一遍,生怕那个环节出问题。
林酒他们来的时候,辅导员正忙着看文件,林酒只好拉着叶晨在一旁站着,辅导员这边过来几分钟, 才来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林酒一心想要补偿叶晨,看见了辅导员就开始叭叭叭的举着那张纸说起来了, 他隐掉了江元野的姓名和他之间的矛盾, 只是单纯说叶晨的体侧不合流程,希望再给叶晨一次机会。
和林酒相比,叶晨就显得安静多了, 明明遭受到不公待遇的是他,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愤懑不平,只是束手在旁边站着,等辅导员的视线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微微颌首,附和林酒似得点了点头。
“噢,这样啊。”辅导员摘下眼镜,拿手背揉揉眼睛,然后接过了林酒手里的报名表,随手放到一边,态度温和的说:“我会去和学校教官沟通的,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叶晨的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他听过太多种这样的话了,补助金会发的,你们是受害者;你没做错什么,学校会给你公道;你稍微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往后推,反正只是随口说的一件小事,做不做都无所谓。
“谢谢导员,导员再见。”但林酒不这么想,他听了导员答应了,就觉得导员一定会帮叶晨去办,然后一脸“石头落地”了似得表情拉着叶晨出了办公室的门。
叶晨也就随着他,紧抿着唇出了办公室里。
从四教出去的时候,林酒发现叶晨脸色不好,看样子还是为特训队的事情忧愁,林酒心里头不舒服,还一直拍着叶晨的胳膊安慰他:“你一定能进特训队的。”
叶晨垂下眼眸,他没看林酒,只是用眼角余光捕捉了林酒的一点笑模样,又立刻偏过脸,囫囵的“嗯”了一声。
他其实...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处理过了。
上次找他麻烦的那个人的长相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现在闭上眼都能回想起来,高眉弓吊睛眼,一副很凶很戾,不好招惹的模样,但他完全不认识,明显是陌生人,一见面就下重手,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算是以前有人因为他的出身针对他,也只是暗戳戳的做些手段,这样直白的厌恶还是第一次。
不过叶晨并不怕。
他从小就是这样被针对到大的,他在操场的时候不想闹大,所以特意挑了对方在外面的时候,主动上去挑衅了。
结果不太尽人意,他被打得很惨,但对方也受了伤。
想到那个人,叶晨就觉得眼周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他轻轻眨了眨被打的那只眼,把所有的暗恨都藏在最下面,重重的记上了这一笔。
至于特训队,他还真不是非要去,只是不甘心。
特训队是一个目标,是一个台阶,只有进了特训队,才能做优秀毕业生,才能进入一些比较大的警局实习。
但也不是非特训队不可,他只是见到好东西,就想上去争取一下罢了。
如果真是他个人没能力就算了,但是今天他看见了一个根本都不如他的人进了特训队,这让他十分不甘心。
他才想到这儿,突然间觉得前行的方向不太对,参加完测试之后他是想回宿舍的,但是林酒却领着他往一条有点眼熟的小路走,正拉着他走回了七教。
“我带你去抹点药,你的伤口你压根就没处理过,这样会感染的。”林酒见叶晨没动,又加了一句:“这是七教的医务室。”
他们七教是训练队专门用来训练的地方,一般同学都不会过来,因为训练队总是受伤,所以医务室开在七教的一楼里,学生们有个跌打摔伤头疼脑热都会过来开药,跟军训基地的医务室差不多,但是比军训基地的医务室大很多,进门就是四张床,还都有隔帘。
林酒带叶晨进去的时候,医务室里正忙活着,两个校医正在处理一个头破血流的男生的脑袋,顾不上林酒和叶晨,其中一个校医急匆匆的看过叶晨的伤势后,丢过来两瓶药水让他们自己抹,林酒自告奋勇的拿过一瓶,让叶晨坐床上,他给叶晨抹。
叶晨不自然的躲了一下,想说自己来,但看林酒举着手指头,拿棉签沾药水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坐了回去。
——
清晨,江家别墅。
江元野又做了些噩梦。
夜色下,一处不知名的荒废仓库里。
穿着漂亮白裙的母亲抱着幼时的江元野缩在角落里,拍着他的背,低声的和他说“不怕”。
他的眼前又闪过了鲜红的血。
各个画面交杂在一起,在江元野的脑海里来回交映,在某一刻,江元野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翻身起来的时候身上浸着满满的冷汗,骨头缝儿里都是寒着的,脑袋里有些发懵,但精神头很足,他半蹲在床上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的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五点了。
他这一夜都没睡好,总是被噩梦缠着,他满身冷汗的爬起来,心烦意乱的出了卧室,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台阶前站了片刻,又冷着脸去了一楼训练室。
他从五点训练到早上七点,脱下了湿透的训练服,冲了个冷水澡,换上了运动服,他出来的时候,林艳秋已经把早餐摆上了。
这也是江元野最佩服林艳秋的地方。
林艳秋这个女人十分能隐忍,而且时时刻刻不放松,按现在江父对她的待遇来看,她已经算是江家的半个夫人了,但每天只要江父在家,她都会亲自下厨,做江父喜欢吃的东西,言辞间关怀备至,偶尔谈起来公司的事儿,还会一脸崇拜的听,不管江父做什么,她都能找到吹捧的点,捧的江父十分愉悦。
也就是林艳秋能数年如一日的忍,才能有今天这个地位。
“元野,去喊你弟弟下来吃饭。”林艳秋端豆浆的时候,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江元野。
她本来也只是随意一喊,毕竟江元野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嘴上喊着,心里却已经打算让保姆去叫林酒了。
但谁料,江元野在原地顿了顿,居然真的转头就往阁楼上走。
从一楼到三楼的距离,江元野转瞬间就能走过,但是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又犹豫了,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又下楼,去叫保姆上去喊人。
保姆诧异的看着他们大少爷,似乎疑惑江元野为什么上去了又要下来,但她也没多问,而是顺从的去敲了小少爷的门。
阁楼的木门不隔音,轻轻一敲,保姆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传进阁楼里的回音:“小少爷,下来吃饭啦。”
里面没有动静,可能还没醒吧。
保姆没敢再敲,怎么说都是小少爷,他不起来她也不敢开门去叫,就下到一楼去,和正在吃饭的林艳秋说:“太太,小少爷还没醒呢。”
林艳秋微微蹙眉,脱下了围裙,似乎想自己去叫,但她一转身的功夫江父就出来了,林艳秋就只顾着跟江父说话了,和江父说完话,才去跟保姆说:“再去叫。”
保姆刚想走,就听江元野冷笑一声,说:“不用去了,让他睡。”
他看林酒能躲到什么时候!
保姆犹豫的看了一眼林艳秋。
林艳秋在江父面前从来不跟江元野争执,哪怕江元野态度不好她也当没看见,她当场挥了挥手,让保姆回自己的保姆房里去。
保姆走了后,林艳秋亲自给江父倒豆浆、夹包子——明明就是尽在咫尺的东西,江父也不自己夹,而是抬一抬下巴,林艳秋立刻就给夹过去。
“对了。”林艳秋刚放下筷子,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似得,回头跟江元野说:“你昨天跟你弟弟说的那个集训,什么时候开始啊?”
江元野眼皮一垂,回了一句“下个月”。
他的原定计划是下个月,是没有林酒名额的,但如果林酒要去,他也能加一个,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训练。
“那就带你弟弟去吧。”林艳秋说的风轻云淡:“你弟弟天天在家闷着也没意思。”
这倒是正中江元野下怀,在学校里时,江元野多数都在训练,压根顾不上林酒,在家时又太束手束脚,林艳秋无处不在,他也不好下手。
带到外面去,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江元野三两口吞了一个包子,心情好了些,放下筷子扔下一句“行”,转身穿上鞋就走了。
他今天还得去学校训练呢——现在虽然在十一放假期间,但是他们特训队依旧要照常训练。
出门的时候,江元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楼梯。
木质雕栏扶手,红色厚重地毯,林酒从始至终都没下来。
他暗暗咬牙,心说就再给林酒最后一天时间,今天晚上,他非得堵到林酒房门里去问不可。
从江家别墅出来,江元野一路去了学校,直奔七教。
彼时正是上午七点半左右,天边的阳光探出云层,因为还不是天光大亮的时候,所以太阳也没那么刺眼了,这个时间里还留在学校的学生比较少,学校少见的安静。
江元野去训练室里,环顾一圈,点了人头没问题后,就照常做踢打训练。
这是他最常做的训练,他个头高,骨架重,腿部肌肉发达,侧踢和正踢力量极大,只要被他踢中了就是一击必杀,所以他很少找人练,都是直接对着沙袋打。
重复的机械运动很快就会让身体感到疲累,绷直的腿骨开始发僵,肌肉开始泛酸,但江元野的动作依旧利落漂亮,脚背踢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重的“砰砰”声,响彻整个训练室。
训练室足有三百来平米,有各种锻炼器材,室内共有三十来个人,但每一个人都安静无声,生怕动静大了,让江元野听见,再叫他们去做对打训练。
江元野是他们队长,负责对他们一队所有人做训练,虽然江元野性格不太行,但在训练这方面还是足够过关的。
江元野训练人很有意思,室外训练的时候,他把所有人带到操场上扎马步,不给任何人休息的时间,你想休息,你就自己争取——比如有人想去上厕所,从训练操场到厕所需要五分钟时间,这五分钟,你得拿十个俯卧撑来换。
又比如,你实在是太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五分钟,也得拿十个俯卧撑来换,同理,五十分钟就是一百个俯卧撑。
任何人都没有优待,但也绝不会偏颇,江元野眼睛毒,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真的做不下去,谁是假装的想偷懒,所以也没人敢上他这里来演戏。
你如果没力气做俯卧撑,那你就别想坐下,就得一直在大太阳底下蹲着马步,晒得浑身冒汗也别想动一下,一旦被江元野发现什么站姿不标准,他就把人拎出来,亲自训练。
所以,有很多学生们为了休息一会儿,都练了一手好麒麟臂。
室内训练的时候,他们多数都是自由活动,多数都是自己练自己的,有人上肢好,就练举重,有人喜欢练双节棍,就自己拿着耍,只要是在练,江元野就不会多管,哪怕你来一段拉丁解放你狂野的内心,江元野都不会多给一个眼神,如果他心情好的话,来请假他也会给放。
当然,也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就像是现在,江元野背对着所有人在练侧踢,他的腿划破空气,几乎要带出风声来,由他的身体散发威压,方圆几米之内一个人都没有,队员们想上个厕所都不敢去,生怕开门的动静引得那尊大佛回头。
虽然江元野进门开始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们这些在江元野手底下吃够了苦头的人总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江元野的情绪,平时他们队长踢一会儿都要歇一会儿的,但今天没有,他们队长今天似乎很急躁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沙袋踹上天,看什么都自带三分戾气,看的他们不敢说话。
直到训练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晒得黑乎乎的教练沉着脸在门外喊:“江元野,出来!”
在那一刹那间,整个训练室的学员们都在内心喊了一声“爸爸,你可算来了”!
江元野听见动静,回头,拿起他搭在一边的衣服外套,出了训练室。
他前脚才出去,后脚训练室里训练的队员就三五成群的聚成一团,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八卦起来了。
不是他们这帮直男太八卦,而是江元野最近真的太反常了。
今天江元野莫名其妙低气压就不说了,单说前几天江元野操场打人的事儿都让他们忘不掉。
他们跟将江元野认识一年了,天天在一起训练,对江元野的性格多少了解一些,江元野性子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然也懒得找别人茬儿,就算有时候队员有些小动作,他知道,他也不会管,只要不闹到他眼前来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他却在操场上对一个新生动手。
他们都是一个队儿的,自然知道江元野身手如何,一眼就能看出江元野是下了死手的,所以他们才心生好奇,一个个憋着一股劲儿,都在私下里暗自打听,想吃上沿线第一手八卦。
“江元野为什么针对他我不知道,但是我这边,昨天打听到了一点关于那小子的风声。”有个队员低声和他们说:“那小子的父亲据说是个杀人犯!杀妻,后来还犯过绑架案,也不知道怎么进的警校。”
四周就有人长长的“噢”了一声,像是突然明白了似得,不明白的人四处问,就有人低声给解答。
“听说队长小时候就被绑架犯给绑过呢,当年江家母子案的事儿闹得可轰动了,都上新闻了!他妈妈——”
再往下的话说的越发小声了,模模糊糊的在训练室里传开。
江元野站在训练室门口,靠着墙,安静的听了片刻,然后给自己叼了根烟。
他抽烟是单纯尝味儿,一口直接吸半根,剩下的直接掐灭,在经过走廊的时候随手扔进垃圾箱,然后抬手推开了教练的门。
教练正在座位上瘫坐着,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报名表,见江元野来了,就把报名表往桌子上一拍,一张黑脸拉的老长,话都懒得说,直接拿眼神睨着江元野,等着江元野给个解释。
江元野薄唇一抿,没有动作,双方就那么静默的站了几秒,眼看着躲不过去了,他才吐出两个字儿来:“私仇。”
教练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什么私仇?”教练恨不得拍桌子喊:“人家刚到学校,你都不认识,你能有什么私仇!当着全校那么多人的面你就打人?教导员来问我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我天天带着你们这帮糟心玩意儿都少活十年!”
江元野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安静的听他们教练抱怨。
四十来岁的老男人,没房没车没钱,连个首付都付不起,奔波在相亲局上,手底下的小崽子们一个塞一个的生龙活虎,他天天得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有点情绪理所当然。
话锋一转,教练突然补了一句:“这学生出身虽然不太好,学校收他有自己的考量,你离他远点。”
江元野终于撩起眼皮,看了教练一眼,然后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是在敷衍人。
教练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手底下别的小子还会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江元野从来不会,他只要应了,以后就都会照做。
“那人我决定送去二队。”教练又说:“挺有天赋一小子,以后说不定也是个栋梁。”
江元野没说话。
二队的队长今年毕业,新任队长大三,论资历比江元野老,以前跟江元野也不算太对付,把人送到二队,江元野和对方几乎就没交集了,就算是江元野想去找茬,二队队长也会护着人的。
教练为了队伍和谐,可以说是呕了一把老血,把甄嬛传那一套制衡计都用上了,就差拿个赤色鸳鸯肚兜抽他们一帮混小子的脸了。
“行了,滚吧。”教练骂完人痛快了,挥挥手把江元野放出去了,江元野从办公室出来,不太想训练,就找了个厕所隔间,靠在窗户旁边抽烟。
他训练了一整天了,累极了,但和以前的累又不一样,以前的累是整个身体都使不出劲儿,现在的累却是觉得心里头空,一根烟下去也没什么滋味儿,反倒抽的他舌尖发苦。
打从昨天到现在,江元野一直是这个状态,之前还疯的动的时候在训练室发泄了一通,现在疯不动了,满头热汗的靠在风口前,终于能想一想林酒的事儿了。
林酒,林酒。
这两个字儿从他舌尖滚过,好像都带着特殊的味道,让江元野五脏六腑都跟着活了那么一两秒。
手指无意识的顿住,直到烟蒂熄灭,火星烫上指尖,江元野才回过神来。
他回神的瞬间,看见了厕所玻璃窗倒影着的他的脸。
他长得不算好看,顶多算是棱角分明,又因为眉宇间常年凝着躁戾,看起来也不招人喜欢,他又忍不住想到叶晨,叶晨生了一张小白脸的脸。
江元野烦躁的把烟蒂扔掉。
不行,等不了了,他现在就要回江家去找林酒问。
江元野打定了主意,心里头堆积的憋闷瞬间消散了,连带着呼吸都觉得顺畅多了,他转头轻快的下了楼,直奔七教外而去。
他从七教下来的时候,走到一楼的走廊里,途径了医务室。
医务室附近常年围绕着跌打损伤膏药的味道,天天都有学生在里面用膏药,偶尔还会有护工帮着摁一摁肩膀之类的,他每一次经过的时候都会闻到这种味道,江元野的鼻子早就习惯了,只是他在经过医务室的瞬间,听见了一阵熟悉的笑声。
江元野猛地回过头,死死的盯住了医务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