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酒的脑袋嗡嗡的响。
他跟江元野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明明心里一直在说“再也不要理江元野了”,江元野也说“那就不要再来见我”,但每次碰见了, 脸上虽然一直不看对方, 但心里丛生的枝桠却悄无声息的蔓延到脚底下,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勾连成蔓。
他们俩互相敌对试探,又互相拉扯纠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 他以为江元野性子那么倔,肯定不会主动,所以当江元野这么说的时候,他除了紧张之余, 心底里的枝桠都跟着牵扯,把一颗心都顶的七上八下。
“林艳秋想怎么样, 我管不到她。”月光下,江元野单手捧着林酒的脸,一手抓着林酒的肩,他的脸上虽然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但是一开口,连声音都显得有些发紧:“但你愿意的话,我能和你保证, 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我, 我舅舅也不行。”
林酒觉得自己喝醉了。
他刚才喝进肚子里的甜滋滋的红酒让他迷醉,他的脚下软乎乎的,站不稳, 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小嘴巴都紧紧的缩起来了,从“M”型缩成了“o”型,挤出来了一个小唇珠,一副他绝不会开口的模样。
没等到回应,江元野有些急躁,他明明抓着林酒,却还是觉得心里发虚,他忍不住往林酒的身前走,似乎想要离人更近一些。
他一靠近,林酒就醉的更厉害了,晕乎乎的往后退。
江元野走一步,林酒退一步,一直到林酒退到木质长廊的爬山虎墙边儿上,后背顶上茂盛的爬山虎,无处可退的时候,江元野捏着林酒下巴的手挪到了林酒的后脖颈上,难耐的摩擦了两下,另一只手滑到林酒的腰上,在林酒缩脖偏头的瞬间,问他:“你不愿意吗?”
彼时正是晚上十点一多的时候,爬山虎的叶片茂密,林酒一靠上去,整个人都像是陷在叶片里,月光照过来的时候,林酒的脸上还有浅浅的叶片影子,他呼吸急促的抬起头,瞥了江元野一眼,又急匆匆的挪开。
江元野长得眉弓突出眼窝深陷,本来就显得凶,又长了一双少见又戾气的吊睛眼,是一张让人看了就觉得“扎眼又刺人”的脸,但此时,他微微垂下头,薄唇微挑,眉眼微弯,右半张脸被月光笼罩的时候,却显得有几分少见的柔软模样。
林酒从江元野开始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就绷起来了,江元野的声音压得很轻,似乎是太轻了的原因,竟然显得有点抖,尾音飘在半空中,逼着林酒给他一个答案:“你愿意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元野觉得他整个人都是木着的,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被自己控制的,全凭本能,连脑袋都僵住了,满眼只剩下林酒。
明明前几天他还觉得林酒十分可恨,吊着他耍着他,说喜欢他又不肯承认,满肚子都是翻腾着的怒火和不甘,他恨不得把林酒的脑袋敲出个洞来去看林酒到底在想什么,但只要多看林酒两眼,他又觉得之前那些事儿都可以放下了,只要林酒点个头就行。
江元野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里好似流淌着细碎的、七彩的光,连带着他说的话好像都带着一点让人迷醉的甜酒气息,他低下头,微热的气息卷着声音,一点一点钻到林酒的耳廓里,蛊惑着林酒,又一次问他:“你愿意吗?”
江元野都数不清自己问了多少遍了,好像是三遍,又好像是四遍,他焦急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回应。
林酒显而易见的被诱惑了。
他的两只小手死死地抓着衣角,被江元野这罕见流露出来的温柔瞬间捕获,差点就要真的冒出来一声“愿意”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林酒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响,是别墅侧门被打开,然后就是林艳秋的尖叫:“林酒,林酒?”
林酒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江元野,江元野猝不及防的被推开,三魂归位,蹙眉一侧头,就看见林艳秋快步跑过来。
江元野一退开,刚才还充满暧昧气息、温柔又甜蜜的氛围瞬间抽离,小花园又变成了那个百花凋零秋风瑟瑟的小花园,林酒在墙边还维持着推开江元野的动作,漂亮的猫眼儿惊慌的瞪着,在林艳秋靠近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把两只手攥起了小拳头。
林艳秋终于跑过来了,拉着林酒上上下下的看。
她刚才就顾着跟着江父去见一些客人了,以往江父都不带她出席这种类似于“家宴”的场合的,所以大多数人虽然知道她,但都不认识她,她为了打入圈子,寸步不离江父。
所以她才知道自己儿子跟白枫起了冲突。
她知道白家人的做派,特别是那个白家太太,是个蛮不讲理又十分护短的女人,她怕林酒吃亏,问过保姆之后才知道林酒在后院,一进来就看见林酒跟江元野站在一起,江元野还掐着她儿子脖子往木质长廊的爬山虎墙上摁!
林艳秋有点生气,她想起了林酒和江元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江元野也是这么掐着他儿子的,那时候她只是刚进门,不好说什么,但她以后可就是江家夫人了,江元野别想这么欺负她儿子。
林艳秋上下扫过林酒,在林酒小声的“妈妈我没事儿”的声音中,回头看向江元野,蹙着眉,轻着声音问:“江元野,你跟你弟弟,刚才在干嘛?”
虽然是轻声问,但这还是林艳秋头一回因为林酒的事儿来问江元野。
可惜林酒完全感受不到林艳秋突然冒出来的母爱,他只想赶紧把这事儿忽悠过去,他赶忙看向江元野,冲江元野使眼色。
江元野本来被中途打断,心里头是很不爽的,但是他一看见林酒站在林艳秋身边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就觉得有意思,就像是看见了一只偷吃零食被发现的小仓鼠,让江元野忍不住想伸手指头逗弄他的小屁股。
林酒就看见江元野脸上逐渐升起了些促狭的笑,双手插兜,看好戏似得的站着,先是“噢”了一声,然后说:“也没干什么,就是我问林酒愿不愿意。”
林酒倒吸一口冷气,震惊的看着江元野。
干!嘛!鸭!!
江元野怎么能这么坏啊!
“愿意什么?”林艳秋蹙眉看向林酒,问林酒:“你哥哥问你愿意什么?”
“我,我...”林酒脑袋都烧宕机了,半天也没“我”出来什么,他求救似得看江元野,江元野也不说话,就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的等他说。
林艳秋狐疑的催促林酒:“我什么,说。”
林酒急的直跺脚,眼见着他要急疯了,旁边的江元野才慢条斯理的说:“我问他,愿不愿意陪我去集训。”
林酒赶忙点头:“是。”
“你要去集训,带你弟弟干嘛?”
林艳秋倒是知道江元野的集训,江元野每年都有各种私人集训,有的是专门攀岩的,有的是专门深潜的,反正就是一帮有钱人家的孩子去玩儿的各项运动,甚至还有那种跳伞、滑翔翼之类的极限运动,圈里很多富二代都去玩儿,那圈子是有钱都进不去的。
林艳秋嘴上问着,心里却心动起来,能让林酒过去的话也挺好。
江元野还没等说话,就听见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江父找过来了。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江父蹙眉问:“宴会都开始了,江元野,你过来。”
林艳秋也顾不上问集训的事儿了,赶忙带着林酒往回走——她还想让林酒在大家面前露脸呢。
林酒被林艳秋拉着,一路低着脑袋,安静的跟着,他垂着视线,就能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皮鞋,不紧不慢的追着他。
林酒过快的心跳慢慢的缓下去,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说不出的高兴。
就像是连绵的雨夜迎来了刺穿乌云的太阳,干枯的根茎重新扎根回了土壤里,生命力重新涌回身体,他不由自主的迎着太阳摇晃枝丫,迫不及待的想要开花。
恰好这时,那双皮鞋经过他,走向江父。
林酒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江元野双手插兜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察觉到他看过来,也不侧头看他,而是薄唇一勾,给了他一个唇线里都荡漾着坏事儿的笑。
林酒心跳加速,又想到刚才江元野在他妈妈面前欺负他的事儿,顿时觉得江元野怎么看都不是个东西,他才不要理江元野呢。
几个步伐间,他们从小花园回来,又从来时的侧门走了进去。
明明前几个晚上他还在心房前砌起堡垒,坚决的把愤怒对峙的江元野挡在外面,可今天,江元野只是换了一个态度,似是而非的说了几句软话,林酒就要防守不住了,满脑袋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跟在林艳秋身边。
林艳秋拉着他走在走廊里,先是看了一眼前面并排走的江父和江元野,然后低下头,在林酒耳边说:“一会儿见到人了乖一点,记得叫爷爷,知道吗?”
林酒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头悚然一惊。
妈妈这样一说,他就想到了他妈妈的身份,想到了江叔叔,想到了白蕊儿,想到了刚才看到的舅舅,想到了好多好多的事,这些事儿就像是一块块湿透了的棉花,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他跟江元野真的在一起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妈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的反应。
刚才还澎湃的兴奋逐渐消退下去,林酒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他抬头看妈妈,正看见妈妈妩媚的脸庞上勾起了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
林酒心事重重的撇开视线。
接下来的一切就显得顺利多了,没有人再来找茬,林酒一直站在林艳秋的旁边,等到宴会散去之后,坐上车回江家。
回江家的路上,司机开车,江叔叔和妈妈坐在第二排,林酒和江元野坐在第三排。、
第二排里江叔叔正在思考着什么,妈妈正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话,车内飘着淡淡的车载香水的味道,林酒坐在后排动都不敢动一下,而后上车的江元野却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地往林酒的方向挪了过去。
说是悄无声息,但坐在一边的林酒还是能看到的,他眼睁睁的看见江元野从上车开始就从车门边挪过来,一点点的挪到他的身边来,直到两个人的肩膀都并到了一起为止。
因为是在车上,彼此距离太近,前排江父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江元野没说什么话,而是紧紧的靠在林酒的身边,他体温很烫,烫的林酒整个人都缩起来,他缩一些,江元野就靠一些,直到俩人紧紧地挤在车门边儿上,林酒再也没地方可缩为止。
回去的路并不长,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林酒被江元野贴的浑身发烫,到江家别墅下车的时候,林酒的脚趾头都发软。
他一到江家就闷头往别墅阁楼上钻,生怕他走慢了就被江元野逮到了,他妈妈在他背后喊“西装记得挂好”,他囫囵的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冲上阁楼,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喘气。
他才刚靠上门板没几秒钟,就听见“笃”的一声响,是骨节敲在门板上的声音。
林酒被惊得浑身都是一个哆嗦,然后就听见门外江元野的声音:“想好了吗?”
阁楼的门是没有插销的,直接在外面推门就能进来,所以江元野只要一用力,就能把门给推开。
林酒都愁了一路了,别说想没想好,他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江元野。
真要和江元野在一起的话,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他不敢回应,也不敢走,因为他一走开、松开门,江元野直接就能推门进来,他更怕见到江元野。
果然,下一秒江元野直接推门,然后就感觉到了门内的阻力。
江元野眉头紧蹙,重重的敲了一下门。
什么意思?
他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林酒还是这样堵着门,难道是不喜欢他了吗?
一想到此,江元野就压不住脾气了,他很想砸开门直接去问,却在他砸门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了林酒的声音。
“我...明天告诉你。”隔着一扇门板,林酒的声音显得有点飘忽不定,似乎是没什么底气,所以他略带心虚的重复了一遍:“就...明天就告诉你了。”
门板外没有回应。
林酒以为江元野走了,小小的吐出了口气,然后拉开门板往外看,结果他一拉开门板,正对上江元野闪着冷冽寒光的眼,他吓得一哆嗦,“啪”一下又把门关上了。
江元野没走!
他吓了一跳,心说江元野不会就这么一直等到明天早上吧?他洗漱都不敢出去了,不过江元野也不敲门,林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门口站着,只好一直忍着,门也不敢再开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敢下去。
这一个晚上,林酒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无数句跟他妈妈剖白的台词,又觉得每一句都不好,他很怕妈妈生气,他这个顾虑也不知道怎么跟江元野说,他怕江元野脾气上来了直接摊牌,那别说林艳秋了,江父都得疯。
林酒一整晚都提心吊胆的,睡不踏实。
第二天凌晨,林酒四点多钟就爬起来了,怂怂的开了门,发现江元野不在门口,他穿上衣服,踩上运动鞋,跑回学校里了。
反、反正说了是明天嘛,他也可以明天晚上再告诉江元野嘛。
林酒在自己心底里默念了几句“拖延大法好”,并且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说“过几天再回复你”,就拖了一天也太少了点叭!
婆媳矛盾根本不知道如何平衡啊!
从江家别墅跑出来后,林酒本来想回宿舍里再补个觉的,结果到了宿舍门外,他敲门的时候,才发觉宿舍里面居然没有人。
他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四点四十,阮行这个时候怎么不在宿舍呢?
他自己忘记带钥匙了,没办法开门,只好给阮行打电话问,电话那头,阮行气喘吁吁的叫他去七教的特训室来。
原来阮行是去特训室训练了。
训练室三百多平方米,里面放着各种健身器材,还有人在擂台上对打,阮行靠在门口的墙边上坐着,一脸被榨干了的虚弱模样。
“你怎么样?”林酒看的头皮发麻,心说阮行也太拼了点,他坐下的时候还能看见阮行的身上还带着伤,腿上青青紫紫的。
“凑合事儿吧。”阮行长叹一场,顺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太难了,我一直在挨打,食物链最低端,哎,你不是回家吗?怎么回来了。”
林酒也跟着长叹一声,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阮行喝水的动作一顿,很想问问“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又吞回去了,说:“你说。”
“就是,我这个朋友吧,最近有点问题。”林酒苦恼的抓着自己的手指头,吞吞吐吐的说:“他吧,觉得,爱情和家庭好像有点难以平衡。”
阮行被水呛的直咳,连连摆手:“说重点。”
“我怕...不是,他怕谈恋爱之后——”
“阮行!”一声爆呵从远处传来,是擂台上的教练在喊:“过来训练!”
阮行爬起来就往擂台那边跑,连跟林酒道个别的时间都没有,只是远远地撇过来了一把钥匙。
林酒抓住钥匙,看阮行跳上擂台,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
他看不了别人挨打,总有一种自己也在挨打的感觉,牙龈都跟着发酸,赶忙扭头跑了。
他跑出训练室的时候,冷不丁撞见门口还有个人。
对方正站在门外往里面看,似乎很向往这里的训练,他显然也没想到门内会有人跑出来,直接跟林酒撞了个正着,林酒的一句“对不起”才刚涌到喉咙,就看见对方愣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走。
林酒也跟着怔了一下,然后猛地意识到刚才那张脸是谁了。
是叶晨!
之前在操场上,叶晨被江元野打过一拳之后,林酒就再也没见到过叶晨了,他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都把叶晨忘到脑后了,现在才记起来之前的事儿。
而叶晨不知道为何,一副很排斥见他的样子,林酒越喊他跑的越快。
“叶晨,你等等我!”林酒快步跟上,跟在叶晨后面跑了许久,才在七教楼下附近追上叶晨。
叶晨走的太快了,简直都有点像是落荒而逃了,林酒那小短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一把抓上了叶晨的胳膊。
叶晨被他一拉,浑身都跟着僵直了一瞬间,也就是这一瞬间,让林酒清晰的看见了叶晨的脸。
之前被江元野打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他被打的地方是右眼,现在一只眼周又红又肿,还泛着青紫色,眼眸里还有血丝,很吓人。
林酒看的心里一阵懊恼。
他自己心里清楚的,这一拳,就是江元野迁怒叶晨打下来的。
明明叶晨的资质是可以进特训队的,而且叶晨那么想进,却因为江元野跟他之间的矛盾被牵扯,让林酒心里十分难受。
辅导员说要他来帮叶晨,结果被他帮成了这个样子。
兴许是林酒脸上的担忧太明显了,叶晨离开的步伐微微顿了顿,但还是躲避似得偏开了脸,避开了林酒的视线。
“我没事。”他显然不太擅长应付别人的关心,以至于说起话来都一板一眼的,生硬的找理由解释,明明是他被刷了,他却反过来安抚林酒:“你不用太担心我,我没事了。”
林酒的关注点却在别的事情上,他记起来刚才叶晨在门外看训练的事儿,越发愧疚了,他问叶晨:“你是想进去训练吗?”
叶晨受伤的眼周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回:“我没合格。”
“你没有!你很好。”林酒心里越发愧疚了,隐隐还带着点想给江元野赎罪、补偿叶晨的意思,拉着叶晨说:“我,我有办法让你再试一次的。”
叶晨挑眉看他,像是有点不敢信。
“我们可以去找辅导员试试。”林酒说。
但不管林酒怎么鼓吹,站在他旁边的叶晨都没什么反应,眼见着林酒说个没完,叶晨才垂着眼睑,轻声说:“报名表被我丢了,算了。”
“没丢呢。”林酒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掏了一下裤兜,把他之前在操场里捡回来的报名表拿出来,像是拿出了什么有力证据一样,认认真真的摊开,抚平纸张上的折痕,高高的举起来,举到叶晨的脸前:“我之前给你捡回来了,但后来一直没碰上你,也就一直没跟你说,叶晨,我陪你去找辅导员。”
叶晨怔怔的看着那张纸。
时隔很多年,叶晨都能从他的记忆里翻出来那一幕,鲜活又生动,仿佛就在他眼前重演,仿佛他伸出手,就能摸到林酒的耳尖。
林酒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可以看到林酒因为跑得太快而涨红的脸,能闻到林酒身上洗发露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林酒急促的,喷洒出来的呼吸。
他大概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把他放在心上。
那时候天色正好,身侧绿树枝桠摇曳,头顶阳光明媚灿烂,他刚认识两天的人昂着一张脆生生的小脸,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笃定的,一字一顿的说:“我陪你去。”
叶晨恍惚了一下,紧闭着的城门就这么拉开了一条小缝,林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其实,看起来越坚不可摧的人,越容易被摧毁,只要你拿温柔一包,他自己就会溃不成军。
有时候叶晨会回想起那一天,像是品味珍馐一样,把每一帧都细细的品过去。
他这一生遭遇太多不公,他能对抗的,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爷爷跟他说要忍,因为这是他血脉里留下来的孽,他一方面不甘心,想要将天都翻一个个儿,让所有人看着,但一方面又很恐慌,他一个人,没办法对抗那么多、那么多的恶意。
然后,有一天,老天爷看他日子过的太糟了,扔下来一个天使来,陪他一起。
这还是叶晨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出头的滋味儿,他整个人都飘乎乎的,直到被林酒拽到了四教楼下才反应过来。
叶晨不太想见辅导员,兴许是因为辅导员身上带着“老师”的天然威压,怎么看都有一股“正义凌然”的味道,好像下一秒就会拎起来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抨击叶晨,让叶晨暗暗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