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阮行叛敌

学校宿舍里, 上铺床上。

林酒缓缓地睁开了发涩的眼睛,他眼眸一动,眼珠都跟着疼, 嗓子眼儿发干, 手臂有些发麻, 小腿也很痛,在床上翻了个身,四肢百骸都跟着难受。

林酒混混沌沌的挠了挠头, 眯着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床帐打哈欠。

看床帐外透进来的光,眼下应该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林酒缓缓翻了个身,觉得头还有点疼, 昨晚酒喝得太多了——

等等!

林酒猛地坐了起来,在枕头下掏了一个空, 又低头一看,发现他身上穿着一套明显宽大很多的睡衣睡裤,湛蓝色的,布料四周,触感细滑,裤腿被卷到了小腿上,露出来漂亮的脚踝, 但是——这是谁的衣服啊?

他脑袋里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他在吧厅里喝酒,几杯下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怎么回到学校里来的啊?

林酒拉开了床帘, 发现下面没人,阮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缓缓爬下床, 揉着眼睛在宿舍里看了一圈。

他的桌上放着一瓶水和他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阮行放的,他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划开手机屏幕一看,果然,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这两天作息都不太正常,导致他整个人昏昏恹恹的,像是缺水的植物,拿着手机蹙着眉翻看了半天,也没翻到什么不对的。

妈妈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给别人打电话,那他昨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心底里冒出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该不会是...

林酒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含着水的喉咙冒出了“咕咚”一声响,然后颤抖着放下水瓶,开始对着宿舍里的穿衣镜脱睡衣。

阮行提着一袋零食和一套黑色训练服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林酒赤着上半身,一脸绝望的看着镜子。

镜子里面的林酒满身都是青青紫紫的印记,林酒皮薄,稍微磕着碰着都能留下痕迹,很明显,昨天晚上的林酒肯定遭遇了什么事儿,但他自己已经断片了。

“林酒?”进门的阮行诧异的看着林酒,微咳了一声,说:“你怎么样啊?”

林酒压根没听见,此刻,他的脑海里正在展开一场头脑风暴。

能把他送回学校的肯定不是林艳秋,不然林艳秋会给他留言,不是林艳秋,也就只剩下江元野一个人了,而且他身上的睡衣尺寸显然是江元野的,裤子腿儿都拖地了,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他喝醉了之后,江元野把他衣服脱了,对他做了某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事儿,事后又把他送到了学校里。

在那一刻,林酒看过的所有“禁忌の恋”全都冒上了脑海。

禽、禽兽啊!

因为馋他身子,对他求而不得日渐变态所以趁他酒醉占他便宜!

江元野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酒酒脏了啊!

“林酒!”阮行拔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林酒的什么开关一样,林酒突然回身拿出手机,飞快打开百度,手指头“啪啪啪”的点在屏幕上搜索:被人酒后那个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一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空顾及别人的样子。

阮行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把手里的零食放下,特意正面林酒,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悄咪咪的打开了一个对话框,小心翼翼的打过去一行字:“大佬,林酒醒了。”

顺带,阮行还静音偷拍了一张林酒的照片发过去。

照片刚拍完,对面的林酒突然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站起身来扭了扭屁股,看起来没什么不适感,然后才抬头看向阮行,问阮行:“昨晚儿上谁送我回来的啊?”

阮行一惊,直接把手机锁屏收起来了,噼里啪啦冒出来一句:“没人送你回来你自己回来的我早上一睁眼你就已经在宿舍里面睡觉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了?”

他说的太快了,林酒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百度。

百度上说了,两个男的真的要那个了的话,会很痛很痛的,第二天下不了床的那种痛,眼下林酒还没觉得痛,那江元野就还没变态到真的对他那样。

而且他痕迹多集中在上半身,下半身很干净。

顶多,是趁他酒醉了对他亲亲摸摸吧?

林酒一时间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生气,心里头还有点说不出的酸,想找江元野算账吧,问他干嘛要这样,都说了没有喜欢他了,凭什么还亲他,但又不太想跟江元野说话,他正心里头拧巴着呢,冷不丁瞥见阮行手里还提着一套黑色训练服。

“你哪儿来的这个?”这套训练服林酒可太熟悉了,他一看见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是江元野常穿的一套特训服,底下再踩个作战靴,一看就让林酒心弦紧绷。

“啊,这个,是我刚发的。”阮行有点手忙脚乱的把训练服扔进自己的柜子里,低咳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鼻子,说:“这个,我忘了跟你说了,我进特训队了。”

林酒狐疑的眯了眯眼睛:“特训队?可那个,不是要选拔的吗?我记得还没开始选拔呢。”

“也有内定的名额。”阮行越说声音越小,甚至都不敢看林酒,转头拿了一个零食塞给林酒:“每个队的队长都可以指定出一个内定名额的,那个,尝尝。”

林酒隐约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阮行塞了一手的小零食。

林酒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抱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这时候,阮行心虚的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照片已经发过去了,显示已读。

——

照片上的林酒低着头,看不见脸,但能看见他赤着的上半身,小肩膀微微缩着,从脖颈到腰腹上都是浅浅的青紫印记。

他长得白,更衬得这印记明显,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的想,这些痕迹是怎么留下来的呢?是怎么从他的脖颈,一直走到腰腹,再往下——

江元野靠在训练室冰凉的瓷砖壁上坐着,轻轻闭了闭眼。

训练室内好多人吵闹,有皮肉对打的声音,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有人喊口号,有人在求饶,江元野就在这种喧闹声中,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被一张照片突兀的拉回了昨晚的梦境里。

他昨晚经历的一切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略过,明明已经是十几个小时的事情了,但是只要一想起来,他的心还是会紧紧地绷起来,一股热流从头顶淌到脚后跟,不烫人,就是痒,钻心的痒。

手骨几次摩擦在手机屏幕上,隔着一层冰冷坚硬的屏幕,他像是摸到了林酒细软的皮肉一样,从手指肚上窜起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顺着他的手骨钻上后尾椎,但后劲儿不足,像是一根烟只让抽一口一样,再往下就没有了,对这个屏幕也摸不出花儿来。

江元野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他上辈子欠那个杂种的,昨晚上活生生被折腾了一晚上,本以为把林酒送回学校了,他们这段孽缘就彻底断了,谁能想到,林酒是一直快活的睡到现在,他却连闭眼休息一会儿,都是昨晚上的那些画面,搅的他心烦意乱,连训练都提不起劲头来。

“江元野!”远处突然有人喊,江元野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是他们教练。

整个一队里,也就只有教练会这么中气十足、气势豪迈的喊着三个字,换成其它刚来、看见江元野犯怵的学员,会言语不祥的说一句“队长”,高年级的学长干脆就叫“那谁”,或者叫“他”,反正没一个会喊江元野的名儿。

由此可见江元野的人缘儿确实不怎么样。

江元野就爬起来,收起手机,双手插兜慢腾腾的走过去。

教练手里正拿一个表递给他:“最近一次选拔要开始了,你准备一下。”

每年警校都要选出来一批人来进特训队,一般都是特训队队长来选,选出来固定人数,然后挨个组挑人。

江元野嫌麻烦,从来都是推给其他三队队长的,人家挑完了,剩下的人不管好赖他直接带走,但眼下,二队队长毕业,三队队长比赛,四队队长重伤——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呢,据说是出去喝酒跟别人打伤了,还去了局子里,教练去捞人的时候脸色铁青,在学校里给校长好说歹说,差一点儿就记了过。

也就是说,今年这活儿还就得他来。

江元野两根手指头夹过那一页纸,心说有的忙活了,挑人没那么好挑,他们要把所有最差的刷掉,然后把挑出来的人给教练,再让教练挑。

简而言之,是个繁琐冗长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很熬人,而江元野又一向耐心不足,一句“我没时间”才刚涌上喉咙口,就听教官幽幽的说:“我听说你内定了一个名额?”

那一句“我没时间”就这么硬生生的卡死在舌尖上,被江元野硬生生的吞下去,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拼出了一个“好”字,被江元野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内定的那个名额,自然是给阮行的“贿赂”。

昨天他送林酒回来的时候费了不少周折,好不容易到了宿舍,门里面还是锁着的,敲门后,来开门的就是阮行。

白天时候江元野才在阮行手底下抢走过林酒,俩人自然是认识,阮行当时就憋不住了要喊,见林酒这样,还以为林酒被江元野怎么了,抓着江元野的人不让走,非要江元野交代犯罪事实,否则就把江元野扭送警局。

来警校里学了这么久,阮行别的没学会什么,法条背了一大堆,打架都要背着摄像头来,碰上拳头解决不了的,立马就要报警。

当时江元野折腾了一晚上,耐心早就告罄了,被阮行缠烦了,冷笑一声回道:“他自愿跟来的,你报警也没用。”

“不可能!”那时候的阮行还跳脚呢,义正言辞的说:“肯定是你故意欺负林酒的,我记着呢,昨天早上就是你死缠烂打抓着林酒不放——”

阮行说的那话其实没有什么暧昧的意思,他就是把他看见的都说出来了罢了,虽然他嘴上说江元野好厉害是我男神,但心里肯定还是偏着朋友的,但听到了江元野的耳朵里,就以为阮行知道他们之间的牵扯,误以为阮行是说他死缠着林酒。

恰好这时候阮行动手跟江元野抢人了,他想把林酒从江元野手里抢回来,却见江元野“砰”的一脚踹上门,在回声中盛怒反驳:“我缠着他?明明是他先和我表白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阮行当时就傻了。

他以为林酒和江元野是有仇,才会闹成这样,以为林酒是挨欺负了,没想到听了一嘴辛辣秘闻,辣到他脑壳发懵。

什、什么玩意儿?

江元野吼出来后也后悔了,他跟阮行说这些做什么!一个都断了联系的杂种,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本想将人扔下就走,结果他才松手,才发现阮行根本没接住,他把人放到一半儿又急急抓起来,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阮行双目无神的问:“林酒跟你表白了,你俩是那啥,什么时候表白的啊,那前两天林酒从基地出去是去找你了吗?我们哥俩这么好,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啊。”

说是问,但阮行动静又不大,反而是在自己小声嘟囔,像是什么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终于被解开了似得,连带着他自己还延伸出了很多奇怪的幻想,以至于他再抬头看江元野的时候,视线也显得古古怪怪的。

“啊。”阮行捏着门框,嘴巴张的大大的,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你们是这种关系啊,那,你们俩——”

江元野被阮行说的“这种关系”给挠到了隐秘的痒处,心里头突然说不出的舒坦,他罕见的安静了片刻,没有冷眼,也没有翻脸,而是在某一刻,缓缓地“嗯”了一声。

林酒如果醒着,估计都一脑袋问号——也不知道江元野在“嗯”个什么。

咱俩清清白白啊!

阮行恍然大明白了。

他就说嘛!这俩人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猫腻儿!

还是那句话,林酒如果醒着,估计还要再为阮行加一脑袋问号——你又在明白个什么?

我俩清清白白啊!

可惜,林酒没醒。

他就那样蜷缩在江元野的臂弯里,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睡衣,一头小软毛都炸起来,睡得极香甜。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阮行和江元野暂时达成了“友好联盟”,用阮行的话说,既然林酒喜欢你,那以后还是要追你的,我作为他兄弟,很愿意做你们两人的情感问题专家。

“以后再有这种事儿记得提前给我说一声。”阮行长吁短叹,为林酒坎坷的爱情叹息:“我知道的话,也好多陪陪他。”

江元野被阮行说的那句“以后还是要追你的”成功捋顺了毛,他心里其实也隐隐这么想,只是他自己不肯说,有一个人这么说了,他立马就痛快了。

林酒喜欢他,不追他追谁呢,之前和他闹别扭也不过是短暂的争吵罢了,等林酒自己想通了,还是会来追他的。

所以江元野十分愉悦的加了阮行的微信,并且俩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把这件事儿告诉林酒。

阮行是单纯觉得林酒没和他说,他从江元野这边知道了,也就不必再去问林酒了,免得林酒尴尬,江元野还跟林酒处于“绝交”状态,谁都不理谁,自然也不会说。

不过江元野虽然明面上不理林酒,但背地里小手段不少。

别看江元野平时看起来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实际上骨头里藏着一股子江家人独有的商人市侩,真到了要笼络人的时候也是花招频出,他瞅准了阮行的作用,又想了想自己能给阮行的东西,甚至压根都没用阮行自己说,第二天一大早江元野就替阮行送过去了一个名额,直接把这颗钉子钉死在了林酒旁边。

有阮行在特训队一天,这钉子就能钉牢一天,阮行则莫名其妙吃人嘴短,开始倒戈。

而此时的林酒依旧浑然不觉,他坐在床上,把床帘拉下来,在自己的小封闭空间里面把自己脱光了,检查他自己身上的伤。

偶尔他还会翻出手机查查自己的打车记录和支付宝账单记录,但什么都查不出来,阮行又一口咬定他是自己走回来的,他只好一边看自己身上的伤,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给江元野打电话。

他自从之前跟江元野吵过架之后,自认为两个人是不该有任何瓜葛了,可是昨晚的事他又十分在意,他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连内裤都不是自己的,他一想到就头皮发麻,想问,又不敢问,正纠结着呢,手机一下子跳响了。

在这小床上,林酒整个人都弹跳起来了,头发丝儿都快炸起来了,还以为是江元野呢,结果低头一看,是他们辅导员。

林酒炸起来的头发又压回去了,他挠了挠发紧的头皮,低咳了一声,然后才伸手接了电话。

辅导员在电话那头说,让他现在去一趟办公室,林酒赶忙翻下床,穿好衣服出门。

出门的时候,林酒还偷偷摸摸的拿起了那一套湛蓝色的睡衣。

这套睡衣林酒打算还给江元野,但不打算亲自还——他想送到楼下的干洗店里,洗完之后让干洗店的人直接送到江元野那里,这样还免了见面尴尬。

反正,他跟江元野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里面的内裤林酒没拿,也不好意思洗,他藏起来了。

他出去的时候,阮行还趴在床上问他“去哪儿啊”,他丢下一句“辅导员找我”,然后就跑出去了。

林酒走了之后,阮行露出了一丝洞察一切的微笑,掏出手机给江元野发去了一个消息:“林酒拿着睡衣去找你了。”

还去找辅导员呢,谁找辅导员还带一套睡衣去呢?

那可是江元野的睡衣。

阮行卖林酒卖的是明明白白,就差明码标价一斤多少钱然后打包送给江元野了。

而接到了阮行通风报信的江元野不屑的收起了手机,心里想着“一套睡衣扔了就是了”,然后捏着教练给他的报名表,从训练室出来,在第七教学楼门口转来转去,一副“我很忙我在思考今年的招生大计没事儿不要来打扰我”的样子。

江元野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林酒已经在洗衣房把睡衣搁下,然后到了第四教学楼前了。

他爬上二楼,进了他们辅导员的办公室。

林酒的辅导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带着一副眼镜,平时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哪怕林酒偷跑出训练基地,闹出来那么大的事儿,辅导员都只是沉了沉脸,也没说什么重话,但今天林酒过来的时候,居然看见他们辅导员在骂人。

挨骂的是两个男生,看起来还有点眼熟,林酒认出来了,这是他们一个专业的,但是因为不是一个班的,所以也不太熟悉,只是脸熟,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两个男生身上多少都带着点伤,脑袋丧丧的垂着,被辅导员骂的狗血淋头,见林酒来了,辅导员一拍桌子,厉声喊道:“都下去给我好好反省,一人交出来一篇八百字检讨!”

那两人就转过头去,一言不发的离开。

然后,辅导员才看向林酒,勉强压了压火气,冲林酒挤出来一丝笑来,问林酒:“我看你的档案上,说你是G城人?”

林酒点头。

他就是在G城长大的,他妈妈生下他后就走了,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都是在G城这座北方小城里。

辅导员一提到G城,他就能想到城中青石台阶的小路和爬在老房子上的翠绿爬山虎,想到邻家妹妹银铃样的笑声和学校老师温和的脸,他脸上都带了几分笑,又说:“自小长大的。”

辅导员松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林酒的脸,看上去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

恰好这时候那两人拉开门离开,又将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辅导员才又问:“你是从一中上来的。”

虽然看上去是问题,但语句却很笃定,他手里有档案,一定都提前看过。

林酒又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辅导员蹙着眉,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叶晨”的名字。

林酒还真知道。

这人跟他是一个学校的,都是一中的,但是林酒和他不是一个班的,不太熟,只是听过些不太好的传闻。

叶晨父亲是个杀人犯,因为老婆要离婚,就把老婆给杀了,还想把叶晨杀了,但叶晨那时小,爬狗洞跑了,后来是爷爷把他拉扯大的,后来,叶晨父亲就跑了,几十年都没回来。

他们G城小,隔壁小区夫妻俩早上捉了奸,晚上半个小城都能知道,家家户户都是亲戚,迎头送脸都是朋友,叶晨这号人,在他们学校人人都知道。

虽说叶晨的人生也挺不幸、挺让人可怜的,但只有人长大了、熬过了疾苦,才能体会别人的疾苦,他们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什么都没见识过,对叶晨带着天然的恶意,追在叶晨后面喊叶晨“小劳改犯”,所以叶晨常和人打架,但他学习还不错,排名也只比林酒低几名。

林酒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常在国旗下作检讨,其余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人确实认识,他乖乖的跟辅导员点头:“知道。”

辅导员认真的看着林酒的神色,再开口时,言语间带着点试探:“你们关系好吗?”

“不太熟。”林酒挠了挠头,回:“但以前一起去跟别的学校比赛过,认识脸,能说上话。”

不过叶晨本人性格不算好,阴沉沉的不爱理人。

“他也报了咱们学校,你知道吗?”

林酒还真不知道。

他小小的“啊”了一声,然后摇头,等着辅导员下文。

辅导员又斟酌了几秒,才继续说:“他的档案背景不太好,本来不该报这个学校的,但这个学生十分执拗,还找到了当地的警局和教育局去,最后才成功报名。”

林酒又点头。

辅导员这时候才说到重点:“本来他的档案应该是保密的,但是之前学生会有人整理档案的时候看到了,再加上他父亲后来还曾经在外多起作案,甚至有几个案子很轰动,很出名,但一直没被逮捕,所以就有一些学生提出了质疑,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在军训基地也流传开来了,导致,叶晨和一些学生在基地里产生了冲突。”

话听到这儿,林酒都能猜出来接下来走向了。

刚才那两个,应该是在外传流言,跟叶晨打起来的那俩,林酒估摸着叶晨应该也没吃亏,人家从小打到大的,辅导员叫他来,应该是来了解一下叶晨本人的情况的。

林酒点了点头,刚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听见辅导员说:“今天叫你过来,其实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多跟叶晨来往一下,和他做个朋友。”

林酒听的一怔。

辅导员继续说:“叶晨本人防备心很强,他并不太想和我有太多交流,可能因为我是老师的缘故,他和学校里的一些同学关系也处得不太好,军训基地那边也闹得很大,我看他本人的状态也不对,很消极,很尖锐,我想,你们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以前也互相认识,如果你能多和他说说话,他也许会好一点。”

林酒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要求,以前老师只是让他们离叶晨远一点,不要招惹,还是第一次听老师说要去和叶晨多说话,做朋友。

“是为难吗?”辅导员见林酒神色不对,问林酒。

“没。”林酒微微摇头,抿了抿唇:“我没觉得为难,他挺好的。”

虽然不太了解,但林酒知道叶晨不是个会主动挑事的人,顶多算是太锐利、太想保护自己,所以不肯让步罢了。

没被世界包容过的人,又怎么会去温柔待人呢,任谁生来满地荆棘,受尽苦难,长大了都会睚眦必报,从不饶人。

辅导员蹙了这么久的眉头终于缓了下来,他冲林酒露出一丝笑,温和的拍了拍林酒的头顶:“你是个好孩子,你该知道的,很多人生下来就会遭遇不同的事,摆在他面前的没有选择,有时候一些人的行为我们虽然不能理解,在我们看来他好像做了坏事,但我们也不应该报以排斥,大家都需要成长,没有谁生来就是坏孩子的,老师希望你们做朋友,他有什么事你都跟老师说,多帮老师开导开导他。”

林酒隐约间明白了,就像是他逃学、逃基地训练去找江元野,也是坏事,但辅导员也没有过多去问,没有过多去训斥他一样,辅导员用他的方式,在包容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走吧,我带你过去。”

辅导员起身,带着林酒往外走,领着他去了隔壁的一间空办公室。

门推开,林酒跟在辅导员身后进去,就看见办公室的墙边上站着个人。

是一个眉眼锐利的少年,单眼皮尖下巴,看脸还挺好看,带着一种少年独有的纤细美感,跟林酒差不多大,但看个头却比林酒高很多,下巴高高抬着,门才一开,他的视线就紧紧地盯过来,像是要跟谁较劲似得。

他穿着军训服,棕色腰带长勒出紧绷的腰,每一颗扣子都很齐整,看起来应该是个恣意爽朗的少年人,但他却脊背微垂,肩膀内收,莫名给人一种防备的、向内缩着的感觉。

他的视线紧绷着看过来的时候,林酒觉得自己正在被打量,他好似是在掂量林酒是为什么来的,又好似是在琢磨些别的林酒不知道的事儿一样。

总之,单看眼神就显得阴沉沉的,就算是长得好看也不太讨喜。

“叶晨。”辅导员瞥了叶晨一眼,叶晨就回过头,眼神带刺的迎过来。

辅导员像是也拿叶晨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没办法,轻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明天写份检讨,明年重补军训。”

然后,辅导员递给林酒一份文件,说:“这是报名特训队的资料,记得别错过时间,去吧。”

林酒被辅导员这一手文件弄得晕乎乎的,说好了带他来找叶晨,怎么就让他走了呢?但他还是顺从的接过来,小声的“哦”了一声,然后跟辅导员说了一声“老师再见”,就出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出办公室,还没等琢磨过味儿来呢,后脚身后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林酒一回头,就看见叶晨已经快步追来,就撵在他后头,一双丹凤眼凝在林酒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林酒手里的文件上。

他已经不认识林酒了,把林酒当成一个陌生人看,微薄的唇线微微抿起来,像是很少摆出这样的态度似得,所以显得生涩又拘谨,半响,他才拐着弯儿问:“你手里拿的,是特训队的资料?”

林酒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教导员给他资料的原因,他在心里头念叨“姜还是老的辣”,然后当着叶晨的面儿扯开了资料袋,坦坦荡荡的递给叶晨:“是啊,要看看吗?”

叶晨盯着那只递过来的手发怔。

那只手手心肉乎乎的,指尖却很细,正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笑着递给他:“我有一个舍友也在特训队呢。”

叶晨的喉结上下微微滑动,他什么都没说,沉默的接过来那张纸看。

纸的上半部分写着报名的地点和时间,下半部分是报名表,要贴一寸免冠照片,还要写一些基本信息,叶晨一眼扫过,就把这张纸叠收起来了。

他本是看完就要走的,但林酒就站在他对面,笑盈盈的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说点什么就走不太合适。

但让叶晨道谢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一般人随口说的一句“哥们谢了”,在叶晨这里难于登天。

幸好,林酒也没继续等下去。

他只是笑着拿着手里的文件,一边走一边说:“你要去报特训队吗?报名时间从明天开始哎,有时间的话咱们两个一起去吧,我也想报名试试。”

林酒倒不是真的想报名,只是在心里隐约间觉得叶晨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再加上完成辅导员的任务,所以想陪着叶晨一起去。

叶晨却像是被林酒这句话给刺了一下似得,近乎像是受惊了一样看向林酒,又在和林酒对视的瞬间紧紧地抿住了唇线。

叶晨没回答,林酒也不急,俩人慢腾腾的下楼,走出第四教学楼,他们即将分开的前一秒,林酒才听见叶晨轻声说了一句“好”。

——

此时,江元野还在七教楼下凹着冷酷造型、面无表情的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