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包拯怒喝一声, 外面的侍卫闻声而动,却无功而返,连来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些侍卫虽比不上展昭, 比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也差了不少, 但到底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今日一连被两个人潜进来却没有发觉, 甚至让人摸到了开封府尹的书房,简直是天大的失职。
但这来人的本领也实在不小,恐怕与展昭不相上下,否则也不至于在开封府守卫的眼底下做出如此猖狂之事,甚至连一个影子都没抓到。
包拯捏着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的字沉吟道:“颜查散……这是何人?”
是何人?是被冤屈的新科状元, 锦毛鼠白玉堂的结拜兄弟, 官家钦点的钦差大人, 带着众多侠客义士破了襄阳王的阴谋,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苏榆欲言又止, 他虽然知道, 但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包拯自然会信, 仙人说的话怎么会不信呢?而且还能进一步巩固苏榆的神仙人设,但苏榆总觉得这么横插一句, 显得有些多余;要不说呢,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同时也免去了苏榆自己心里的一番尴尬。
就在苏榆犹豫之际, 包拯主动问道:“不知仙人有何见解?”
这不过是包拯随口一问罢了,有仙人在身边不问一两句总是显得有些不尊重,就好像哪怕某些事情明知道官家会让他自行处理却仍旧要次次禀告一样,属于一个礼貌问题。
但苏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以为包拯又是试探,打起精神回道:“此人无罪。”
“哦?”这次反而轮到包拯意外了,他本没打算能从苏榆口中听到什么答案,这个回答好歹让他有了个方向,实乃意外之喜。
“此人福泽深厚,生性良善,必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既然已经说了,那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苏榆干脆说了个仔细,“只是因此,便有小人相害,是欺他性情为他人所想的意思。”
“岂有此理!”包拯闻言大怒,转头道,“仙人放心,此等恶人,必有天理昭昭!”
苏榆却换了个话题,问道:“不知对送信之人,包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包拯看着手里的纸条,略一沉吟:“虽说此人行动肆意,但能为他人伸冤冒如此艰险,想来也是义士。若是有缘得见,必得为朝廷引荐此等人才!”
这正是苏榆不解的地方,他本以为包拯身为主掌律法之人,应当比其他人更看重这些规矩。但包拯不但没有责怪白玉堂这般蔑视权法的行为,甚至还夸赞他为义士,这是为何?
“哈哈哈,法律之外莫非人情,难不成为了救人杀了恶人的,也成了贼人了么?”包拯对这个问题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
“可除了律法,谁能替律法裁决呢?”苏榆接着问道。
他本对此没什么看法,也曾经拜托过叶孤城解决一些官府难以解决的要犯,但在楚留香世界里的经历让他越来越迷茫。
楚留香从不杀人,所以哪怕可恶如白玉魔也能放过,即使他手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条无辜性命;西门吹雪一年出门杀四个罪有应得之人,可这罪有应得是谁判定的?西门吹雪这样做,岂不是也成了杀人犯?
苏榆说不出来,但思绪却越来越乱,对于答案也越来越模糊。
他自从有了这样的疑问,却谁也不能讨论,观众们的环境与他生活的环境相差太远,楚留香胡铁花更是不可能谈论这样的问题,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思考,却越想越乱。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这样的机会问了出来,却没想到包拯和公孙策都是一副“原来竟是如此小事”的样子,一时间脑子里更是如同一团乱麻。
“若这样说,可不是迂腐了?”公孙策含笑道,“展义士入官府之前,也是惩恶扬善的好汉,哪怕官家听说展义士斩杀恶人,也只有夸赞杀得好的。由此可见,若行的是好事,律法也会为此通融;若行的恶事,自然有官府严惩。”
“再者,律法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种种条例自然不断更改删减,哪怕是相同的案子,也因为犯人不同的原因,判刑自然也不相同。譬如为了贪欲偷盗的,和家中老母病重偷盗的,便截然相反。”包拯跟着补充道。
他们二人只以为是仙人久居仙界,不闻人间事,故而对此人情世故不熟知罢了,自然是细细解释。
这话从公孙策和包拯口中说出来,可信度自然不低。苏榆虽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但认真记住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想着等回房间之后慢慢思考。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这带着“八”字的玉佩,哪怕投进来的字条都不甚要紧。
那字条写着伸冤,必定要来开封府报案的,所以他们只要等着就自然不愁没有颜查散的消息,但这玉佩却牵扯到了当今王爷,又是疑似谋反的大案子,容不得包拯不上心。
要说为什么只凭这个就断定与谋反有关——这针对的可是仙人!若是求仙人赐福,哪里敢用这样的手段?敢如此作为,定然是为了凭借仙人造势。
官家尚且无缘得见仙人一面,这背后之人对仙人下手,哪怕早就预料到不可能成功,但也是打着利用仙人除去八贤王的主意,简直是其心可诛!
但这线索实在太少,包拯有心追查也是无从下手,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密报给官家,等官家定夺。
这背后之人既然敢出手,自然不会只有一次动作,他们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自然会有线索送上门来。
这边主意已定,苏榆自然不打算留下了打扰包拯工作,略一招呼便回房了。
他心里还想着关于律法的事,越想越烦躁,干脆关了直播,对着窗外的月亮发愣。
若是花满楼与陆小凤在,会怎么说?
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忍不住构思花满楼与陆小凤的说法。
花满楼一定会不赞同地摇头,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无论是谁的生命被剥夺,他都会叹气的。
但陆小凤说不定会指着他大笑,说他变成了迂腐的书呆子。陆小凤可并没有什么不杀人的规矩,即使他也一样的热爱生命,但他更是江湖上的陆小凤。
如果杀一个人能救出十个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想着想着苏榆突然笑了起来,即使他笑的比哭还难看:“原来我这么依赖他们吗?”
虽然一直标榜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甚至觉得经历了两个世界的自己也称得上一句阅历丰富,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第一时间想的是“他们会怎么想”,而不是“我自己怎么认为”。
突然发现了这件事的苏榆一阵挫败,也更加迷茫。
他真的能担起系统交给的重任吗?他能够承受别人的喜爱吗?他配得上“仙人”的称呼吗?
苏榆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几乎入了魔障。
他本来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是的,哪怕年龄已经成年,哪怕他是个孤儿,但因为现代完善的济养政策和从来没有出过学校这个象牙塔,遇到过最坏的人可能就是买东西故意缺斤少两的小商贩,称上一句孩子是绝不为过的。
他遇到的好人太多了,从每次都会特意给他最轻巧活计的打工店老板,到会给他便宜房租的房东;从愿意收留他的花满楼、认他为自己家孩子的花家,到哪怕与他意见不合也愿意听他意见的楚留香……哪怕没有父母,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黑暗。
在此之前。
花满楼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哪怕他进过皇宫直面过最高统治者,哪怕他亲眼看到过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比斗,但小皇帝最后与他勉强称得上算是朋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也成了知己,能够求他医治的人必然都是好声好气,他从没有见过江湖的黑暗。
在他眼里,江湖是快意恩仇,是为了一个承诺千里奔波,是江南的花和酒,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
被阳光和花朵包围着的孩子,如何能够直面鲜血呢?
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这些他都听过,也在书里看过,但真正看到南宫灵壶里的天一神水,柳无眉手里的武器,无花铁青的面容,石观音山谷里那些宛如行尸走肉般的“青年俊杰”——
这些赤裸裸的血腥暴力和欲望,完全没有给苏榆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就这么撕开了他身上被爱留下的鲜花,直直地撞进他的世界。
所以,上个世界的疲惫,并不只是因为那些奔波劳累,更是因为压在他心里的负担越来越重,让他找不到喘气的机会。
现在,刚刚察觉到自己对花满楼依赖的苏榆,陷入了更加深层次的迷茫与自我怀疑。
我坚持的是正确的吗?我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吗?我是否仍旧是不成熟的人?我利用他们传统的观念假装神仙,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我——真的是一个好人吗?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我真的配得上其他人的喜爱吗?
苏榆不停地在心里反问着自己,又不停地把自己贬低地一无是处。
我欺骗了他们,利用了他们的想法;我的坚持是很可笑的,我以为的正义只是我以为的,我仍旧要依赖别人,不能够真正的独立;我——真的很糟糕。
就在苏榆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时,被苏榆放在床头的古镜发出了阵阵嗡鸣,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月光与古镜的金光相融,柔和地笼在苏榆的身上,像是母亲安慰她受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