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终章

哥, 再等等,等我除了奸佞,就给你一个清明朝廷。

可是阿璃, 朕终究不配。

两兄弟的目光交汇的那瞬间,燕帝豁然地笑起来。

既然不配, 那就还赠与你。

燕帝没有定周氏的结局, 因为谁都知道定北侯案足以让周氏万劫不复。

虽然四位听召大臣,然而此刻左相已经完全瘫软在地, 万般算计一场空,犹如一潭死水。

其余三人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时间,而是趁着燕帝还能熬,便急忙将圣喻撰写成真正的遗诏。

礼部尚书顾如是执笔,另外二人审查, 最后还得让燕帝过目,准许之后方可按下御印,形成真正的遗命诏书, 待天崩之后于百官面前宣读。

这一切都在寝殿之外进行,而帝王床榻之前, 只留下了李璃。

燕帝静静地看着弟弟, 发现那双圆润可爱的猫儿眼如今因为湿润红肿显得更大,连鼻子都红彤彤的, 要哭不哭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然而再可爱, 在看到眼眶的那圈青黑时,燕帝依旧心疼道:“你其实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

今日下遗诏, 没有李璃什么事,他只需在帝王死之后按旨登基就行。

“哥, 我梦到小时候了。”李璃说。

燕帝问:“什么?”

李璃点头:“还在冷宫的时候,你怕是不知道,我常常溜出冷宫,我看见你背着贤妃偷偷给我和母后送东西,那包袱里总会有一种酥糖,很好吃。”

燕帝闻言一怔,接着失笑道:“真是傻瓜,哪里好吃了?一点都不好吃,可因为随处可见,才不会被那些狗奴才给昧下了。”

燕帝曾经送过贵重的东西,甚至包括银子,但是费尽心思打听后,知道那些东西都到不了母亲和弟弟的手里,后来他只能送些粗陋的吃的用的,贤妃看在眼里,才抬了手没让人使坏。

“哥哥费心给的,自然好吃。”

李璃的一句话让燕帝心口一滞,酸涩起来。

“阿璃,你若是不这么通透就好了。”燕帝叹道,“心太软,会吃亏的。”

这话太后也说过,李璃以相同的口吻笑道:“不会,我聪明着呢,从来只让别人倒霉。”

燕帝哑然,是啊,让旁人倒霉,可得多付出多少心机,受多少累呢?

就像为了樊之远甘愿永绝于皇位,李璃觉得值,可他觉得太傻太痴,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可是他的傻弟弟,还生怕他不同意,一退再退。

“朕将定北侯案的裁决交由你,这样樊之远永远都欠着你,他只要有良心,还要脸,不会背叛你。除此之外,阿璃,皇位坐稳了,千万别让。”

燕帝至始至终都不放心樊之远,这人想要伤害他的弟弟,太容易了,可他能给李璃的,只有这一把龙椅。

别让任何人,包括这个孩子。

燕帝无条件立了皇太弟,便意味着他这一脉就彻底结束了。

那孩子若是有才能,自有李璃为他安排,若没有,一个闲散王燕帝也觉得足够。

燕帝会为他考虑,李璃知道他哥彻底放下了对他的心结:“哥,谢谢你。”

此时,三位大臣带着草拟的皇帝诏书走进来,奉于帝王眼前。

燕帝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向李璃道:“阿璃,你代朕看看。”

除了左相,燕帝点的三个大臣都是稳重自持之人,有他们在,必不会有差池。

“皇兄的意思,都全了。”李璃回答。

“那便盖印吧。”

话落,燕帝仿佛了却心愿,整个人顿时萎靡了起来,所有的力量在无形之中都被抽离了,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上来,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而轻微。

然而只有那只手还牢牢地握着,燕帝闭着眼睛,艰难地说:“阿璃,朕能为你儿子,取个小名吗……”

李璃看着他的变化,眼前跟着开始模糊,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当然,哥想叫他什么?”

“那就叫……”

声音太虚弱了,李璃听不清楚,只能俯下身凑到燕帝的耳边。

“容儿……叫他容儿……”

胸襟广博,海纳百川,有容人之度,这是燕帝自己最欠缺,也是最致命的,而他希望这个孩子有。

这个名字让李璃近乎失态,他死死地咬着牙,没让哽咽泄露出来,用这个姿势,对着燕帝的耳边,酝酿了好久才道:“好,小容儿,是个好名字。你想见见吗?我让人抱过来,哥,你再看他一眼,坚持一会儿……”

然而燕帝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他闭着的眼睛渐渐凹陷进入,只留有呢喃声还在继续:“我见过他……白白胖胖的……结实漂亮……像她一样……心啊……都化了……阿璃,他喜欢我……”

“阿璃……对不起……哥……先走了……”

李璃握着的手明显感觉到松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燕帝,终于呜咽出声,哭了起来。

太后听着响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伏在燕帝身上,跟着嚎啕大哭。

丧钟九响,帝王驾崩。

*

燕帝生前没做过什么造福于民的事,然而死后,民间只需一日的国丧,春节照旧却让百姓记住了他的好。

施愉是一身缟素地离开京城,前往江南,身边只有小霞跟着,这次她走得牵挂却也坦然。

而不想当皇帝的李璃最终等到九五之位,在众望所归中君临天下。

后宫应燕帝遗诏,所有的妃嫔可自定去留,因李璃没有女眷,后宫空置,太后不过是迁了几个离明正殿太近的宫妃,其余的只要没想离开,依旧在原地。

余下的就只有定北侯案了。

明正殿的暖阁中,樊之远带着风雪而来道:“周家已经全部入狱了。”

“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不好见血,让他们平安度过了这个节日,也算是朕的仁慈了。”李璃将几张折子丢到了桌上,显然时辰一晚,他就不打算看了,接下来的时间,那是他自己的。

然而李璃的仁慈,周家却要不起。

就是知道死路一条,头上架着闸刀迟迟不落,这才令人害怕。

明明是大团圆的日子里,周氏一族却奔波在到处求人的境地里,特别是旁系和依附者,纷纷与主枝脱离了关系,想尽办法划清界限,找一处容身活命之地。

然而作威作福惯了,不知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无人搭理不说,落井下石的更多,哪儿那么容易脱身。

周家的各种阴私隐秘被翻找出来,八卦小报的记者们根本不用出门找新料,光蹲铺子就能收集几大页的内容,足以让周氏遭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李璃还什么都没表态,周家就已经分崩离析,走进了深渊。

不是没想过逃,可是跟先帝不同的是,当今的眼睛遍布整个京城,禁军,巡防司,京兆府皆在其掌控之下,出了门就盯上了,还没出城就能被逮回来。

曾不可一世的周氏彻底沦为丧家之犬,作为京城最典型的反面教材给各大世家敲了一次警钟。

李璃看着给他炮制瓶瓶罐罐的樊之远,啧了啧嘴问道:“樊卿,今晚侍寝吗?”

樊之远将一叠散发着幽香的绿色粉末倒入瓷瓶中,回头道:“皇上,正是国丧期间。”

李璃白了他一眼:“纯盖被子聊天呢,你以为朕想干什么?男人,少败坏朕名声,克制点。”

不管李璃是王爷还是皇帝,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永远炉火纯青,明明是他跟个猫儿似的在身边溜达,眼睛不太老实地瞄来瞄去,撩拨他。樊之远说不过,就不争辩了,老老实实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李璃前段时间心情起伏过大,熬夜受累,生活过得很是粗糙,这会儿缓过来,开始讲究精致了。

“乖,躺好了,给你敷上。”樊之远拿着手里的糊糊,朝暖榻示意了一眼。

李璃矜持地点点头,但眼珠子一转,道:“要不你也试试?效果很好的。”

樊之远虽然接受李璃美容养颜,可轮到自己,总是敬谢不敏:“承蒙皇上恩典,不过还是算了。”

男人嘛,干净整洁,身强体壮就行,整得花里胡哨,香喷喷的,显得娘们唧唧,一点也不男人。

“算了?”李璃眼睛一横就知道这糙男人在想什么,心里哼哼一声,绕到樊之远面前,弯下腰,将脸凑上去,使劲地瞧。

樊之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侧了侧脸问:“怎么了?”

“爱卿,朕记得你的年纪比我也就大了几岁。”

樊之远:“八……七岁。”

一声嗤笑传来,樊之远坐直身体道:“的确只差七岁,年前年后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李璃也没跟他争辩,只道:“行吧,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不过樊大将军,瞧瞧你这粗糙的模样,再摸摸我的脸,咱俩站在一起,就是差八岁都没人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长相老得是我爹呢。”

樊之远:“……”口无遮拦,吐出利剑直戳他心窝,有点疼。

李璃继续说着风凉话:“当皇帝啊,是真累,不过作为这天下第一高富帅,俊男美女见得是一茬又一茬的。朕这么年轻,大将军,虽然以朕对你的痴心,见异思迁不太可能,可万一人家觉得你配不上我,想取而代之呢?”

樊之远:“……”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啊,大将军,难道你不知道因为朕,最近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都开始讲究起来了吗?连朝堂上年轻的官员都变得养眼了。今年开恩科啊,不知道有没有更鲜嫩的……”

李璃话未说完,手上多了一叠糊糊,樊之远将面膜递给他,壮士断腕道:“你想涂就涂吧,不过不许看外头的男男女女,记住你是有家室的人,收心,想看就看我。”

觉悟那是瞬间拔高,果然,有竞争才有突破。

李璃抿嘴一乐,抬手就祸祸上去。

一个春节之后,开朝第一日,宋国公就送上定北侯案的重审结果,除了左相周氏,后头还有一连串相关之人。

八卦小报那一期用两张画并立做了版面。

一副是菜市口人头齐齐落地的场景,另一副则是樊之远迎回魏家先祖牌位的画面。

历时九年,魏家的冤屈在这一日正是昭雪,而做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大将军府依旧是大将军府,不过照管家田伯所说,想寻大将军说事的,别来这府里等,作为娘家府邸,等上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见到“嫁出去”的大将军。

真有什么事,鼓起勇气往宫里去吧,樊之远若是不再军营就是在宫里伴驾。

不过要注意宫门下钥的时间,皇上爱吃醋,夜深了,他就爱粘人,朝中大臣都不多见的。

至于八卦小报,铺子依旧在那繁华大街上,铺面还是那么大,编者和记者依旧是那些人。

皇上似乎也没有想要将这份报纸纳入朝廷之中,依旧处在民间,不过在登基那一期的辉煌版面的头条上,他以帝王的口吻写下了小报的期许:

朕居于宫闱高墙,见于朝廷大臣,与人民相隔甚远,若有怨,若含冤,若抱不平,若气不忿,不妨以心声诉。

世上不公之事繁多,不为人知者占多数,若一己之力不得解,便以天下之力相助。

朕看得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