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暗涌

落叶凋零, 寒风裹夹着雪花吹向大地。

大燕都城,左相得到了来自大夏的密信,他进了宫。

“皇上, 时机到了。”

昏暗的灯火下,燕帝苍白的面孔, 深陷的眼窝中, 带着奇异的光芒,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的龙头, 沙哑地反问一句:“左相,你觉得能吗?”

“自是能的,北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燕帝道:“可是没有证据。”

左相笑了笑:“莫须有就够了。”难道定北侯那时就有证据了吗?都是假的。

燕帝摇了摇头:“阿璃不会同意的。”

“皇上,您若是一直就这么避着王爷, 害怕与他争执相对,那老臣就是将证据一一摆出来,说干了唾沫, 也扳不倒王爷跟樊之远啊!”

燕帝躲惯了,责任也推卸惯了, 让他站出来, 实在太过为难。

左相慢慢地走上丹壁,站在燕帝的面前轻声道:“无需您做什么, 只要一纸诏书将樊之远召回来自辩,这就够了。您是皇上, 天下之主,只要王爷不明着谋反,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战在即,主帅离阵, 乃是大忌。然而樊之远若是魏澜,这就是通敌国贼,放在边疆万一跟大夏里应外合就更危险,召回来自证清白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这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

樊之远自参军以来,一直跟大夏死磕,犹如死敌,连着收复燕荆五州,谁会相信他通敌,相比起来鼎鼎有名的沈逃兵岂不是更像?更何况当初定北侯的案子本就存疑,是不是魏澜也没有证据,燕帝能够想象,朝中有多少大臣激烈反对,甚至无需李璃说话,山呼万岁之下,都是齐齐下跪请他三思的。

他若一意孤行……

“皇上,您若是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活在王爷的之下,那么依旧浑浑噩噩无妨,否则这次不强硬,就真没机会了!而老臣也只能与您一起,成为王爷通向这儿的踏脚石。”

他胆大包天地拍了拍了龙椅上的龙头,不重,却深深吸了地拍进来了燕帝的心里。

*

北境战势看着大好,京城又远离硝烟,百姓们都准备着好好过冬迎接春节的到来,富足安逸。

然而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暗底潮涌却已经翻到了水面。

不知什么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开始在京城蔓延,起因便是一封来自边关的折子。

这封折子不是来自跟大夏打得胶着的前线大军,而是巡视边关城池中的督察御史。

这些督察御史职责是考察地方官员,虽然不能插手前线战事,却有权核实饷银数量,参与城墙修葺的军事要务,当然最重要的便是监察战况,充当耳目,定期向朝廷汇报,防止兵权在握的大将拥兵自重,或者……通敌。

只要有一丝异样,他们就能直接奏报朝廷。

而这封折子里,写的不是别的,就是对主帅樊之远的怀疑——其为定北侯余孽,与大夏互通有无。

理由也非常简单,虽然樊家军主要大将皆是泥腿子出身,但樊家军直系能有多少人,这次两国战争,边境的军队几乎都被整合起来,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老将。

樊家军看不出樊之远的战术,这些老将岂会不明白,只要对定北侯有所了解,研究过他的战术,不得不承认,那实在太熟悉了,非魏家相关之人怕是没处学。

再加上与大夏军对峙了那么长时间,除了几股试探之外,居然没打一场大战,虽然几十万大军的粮食还消耗的起,可这样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似乎养精蓄锐,但更像别有用心。

最重要的事,樊之远将抓住的大夏斥候给放了。

结合不知从哪儿放出来的消息,这位御史听到了一个最可信的传言,樊之远就是魏澜,因为他来历不明,身世成谜。

一条一条看似合理,实则都是无据之谈,然而猜测多了,全指向一处,便不由地让人跟着相信这个事实。

流传不广,但是很快,因为太过惊骇,不管为什么这封折子没有率先到李璃手里被压下来,总之如今大半个朝廷都知道了。

今晚下了雪,李璃坐在廊下,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东来和着冷气走来道:“王爷,左相今晚又入宫了。”

雪花在李璃的手心里融化,留下湿润的水渍,他问:“这是第三日了吧?”

“是。”

李璃闻言短促的一笑:“以我哥的耳根,硬不过三天的。”

东来深吸了一口气,深以为然,但是很快他又忧愁道:“王爷,武宁侯已经公然表示,樊将军并非沈家旁系,是伪造的身份。还有……”

李璃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提到师父了。”

“是,有宫中老人见过云师父,已经确认是跟着您出冷宫的老公公,就消失在定北侯府出事那段时间。”

李璃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道:“看来我很早之前就别有用心了,对了,我那时候多少岁来着?”

“十二吧?您可真厉害!”这是东来的真心话,那时候这几个小太监还没有那么出息,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我也这么觉得。”李璃眼睛一弯,夸奖了自己一番。

雪下着下着就大了,一个身影匆匆跑过来,说:“王爷,宋国公,顾大人,还有其他几位大人求见。”

李璃搓了搓手,接过东来的暖炉,然后往屋内走去,丢下一个字:“请。”

花厅四角分别搁着烧着无烟银丝碳的炉子,热气足,门一关阻挡了外头的冷意,让花厅中显得不那么冷。

李璃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央,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茶,笑着说:“几位的年纪可都不小,这大风大雪的夜晚还出来串门儿,也太顾不及自己的身体了吧?”

见李璃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顾如是真是一阵头疼。

世人都以为怡亲王手握大权,必然野心勃勃,排除异己,插手六部,好到时候一呼百应。事实上这两年也的确有不少人在他的安排下逐渐上位。但是当六部各就各位之时,几位大人却发现这位王爷越来越懒了,几乎不管朝中这些步入正轨之事,更少有指手画脚的时候。

左相当权之时还三天两头聚集下属交流感情,这位王爷只要一下衙那必定跑得没影,压根没想过怀柔拉拢一下。

放权很干脆,干脆到连这些谣言都放任了。

“王爷,今晚不来,下官怕明日来不及了。”

李璃听着这话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因为谣言吗?”

“如今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也没见您阻止或者澄清,您究竟有何打算?”

说实话,这几位有些闹不明白李璃的做事风格,火烧眉毛了,也没有一个章程下来,让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顾如是道:“按这事态,明日左相必然请皇上下旨将樊之远召回京自辩,若真是如此,那樊将军究竟是奉旨还是抗旨呢?一旦他遵旨,北境战事怎么办?若是抗旨,岂不是更证实了谣言?”

李璃问:“那诸位以为该如何?”

“必须得阻止皇上颁下这道旨意!只要我等坚决反对,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一意孤行,不管如何,总得等大战结束。”

李璃笑着摇摇头:“诸位,这消息是从边关过来的,仅仅一道折子就闹得满朝心神不宁,人心惶惶,更何况边关几十万大军?谣言真假其实一点不重要,这场战的胜败才最重要。”

李璃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几人顿时骇然起来,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李璃放下茶杯,依旧是那淡然的语气说:“大夏耗不过大燕,入冬之前必有一场大战,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要开打了。不管樊之远是不是魏澜,只要全军对他有一丝猜疑,大燕就赢不了。想想以樊之远的能力,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他了,这都还打不败大夏,可不就是不用心吗?”

李璃看着他们惊惧的模样,再补充了一句:“不用心,那就是别有用心,只要后退一步,就与谣言完美相合,无可抵赖。”

数十万将士冲杀,烽烟燎然的连绵城池,关内千万百姓……只要能钉死樊之远,只要让李璃断去重要一臂,这些统统不重要!

想到这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良久都没有人说上一句话。

只能新任的兵部尚书艰难地安慰道:“可是樊之远一直以来收复山河,稳定边关,就算有所怀疑,也没严重到军心不稳的程度吧?毕竟当年的定北侯通敌,也有很多人不信。”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李璃挑了挑眉,待要说话,却听到宋国公说:“定北侯当初被先帝匆忙定罪,以致在狱中全家老小一起以死明志,且不论侥幸逃脱的魏澜,是否会对大燕和朝廷依旧忠心耿耿,不会心存怨怼,但靠着定北侯释权得以重用,收编他军队的那些大将难道没有其他想法,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王爷!”

就算没通敌,也有谋反之心,世人这么怀疑,理所当然。

李璃点点头,就是这个理,这场战争,并非只有樊家军。

“那该如何,若是输了,大燕可就再次生灵涂炭,谁还能再抵抗大夏?”几位重臣的脸上尽显忧心忡忡,比踏进怡亲王府的时候更加愁容满面。

打仗,最不怕的是敌人强大,而是怕是后方起火,彼此怀疑,心不到一处去。

手下将领若是心思各异,樊之远能做的就只有保守抵抗,自然不会有胜仗,离燕荆四州就更远了。

而明日圣旨就如最后一根稻草,将胜利推向了大夏。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大燕以儒治国,文人情怀之中总有一股舍身为义的气节所在。人固然有自私自利,可在国家大义之前总是知道是非好歹吧?

更何况是以万民供养的帝王呢?

谁能都能卖国,谁都能通敌,可江山社稷之主怎么能?

这些大臣以为再燕帝再不堪,也不会犯下这般千古之罪,然而人心这东西,从来没有底线可言。

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下,顾如是问李璃:“王爷,您消息如此灵通,当真没有任何准备吗?”

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们似乎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位年轻又深不可见底的王爷。

而这个时候李璃也没再卖关子,他轻轻点点头说:“有。”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仿佛心口的窒息微微松了松,迫不及待地望着他。

李璃那双洁白如玉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神里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冷静,说:“为今之计,就是让乱更乱,大燕乱了,大夏怎么能独善其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