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晕厥

在八卦小报的造势下, 热火朝天的筹粮中,皇宫里,特别是明正殿却冷得如同冰窖。

殿内所有的人都被驱逐出去, 只有张伴伴留了下来。

寂静之中,只看到几乎凝成雕像的燕帝, 以及他越来越粗壮的呼吸声。

而张伴伴全身伏在地上, 大气都不敢出。

一张泛黄的纸从燕帝颤抖的手里飘下来,接着一个激灵, 他急切地将手里所有的信封都展开,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张,快速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同的字体,不同的描述, 来自不同之人,然而却殊途同归,说着同一个意思。

燕帝虽然早有最坏的准备, 可终究受不到这个打击!

他胸口一阵起伏,犹如受伤的猛兽, 下一刻, 他面目狰狞,将手里最后一张药单子给撕了个稀巴烂。

“张伴伴!”

此刻, 燕帝那冰冷刺骨的声音张伴伴他心口一滞,饶是平时再怎么镇定, 还是紧张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将身体贴到了地上, 更加卑微道:“奴,奴才在。”

燕帝扭曲着脸庞, 一字一句咬牙:“你找得都是什么庸医,好大的胆子,敢如此胡说八道陷害怡亲王愚弄朕!说,你受谁指使,左相,还是武宁侯!”

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很显然燕帝已经气疯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张伴伴,仿佛要从这奴才身上找到欺骗自己的证据。

张伴伴感觉到了危险,燕帝是真想杀了他,但是没有立刻让人将他拖出去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他喉咙发干,生死临头,不知怎么的,居然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燕帝那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恨不得按头让他承认濒临绝望的表情。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燕帝其实比他更慌张,宁愿接受这个奴才欺君另有所图也不愿自己相信那药单子上所写!

“皇上。”张伴伴立刻高呼了一声,将头再一次低下去,对着地砖狠狠地磕头道,“奴才一心向着皇上,哪儿敢欺瞒您!若真是左相和武宁侯的人,岂会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曾透露,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倾覆,左相沉寂?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啊!”

张伴伴不是以马屁为主的内监首领,他更多的是沉默寡言,默默地替燕帝完成一件件任务,因此才得了帝王信任。

可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把握不住圣心。

燕帝并非怀疑他,而是在乞求一个一戳就破的希望。

张伴伴这么一说,燕帝身体一晃,果然没有追究,他再接再厉道:“皇上明明是天下圣主,可身边却虎狼环饲,步履维艰!本以为王爷一心一意对待您,没想到也是狼子野心,奴才一连找了七八个毫不相干的大夫,将他们分析药性,可得出来都是如此结果,反倒是皇上交给奴才最后一瓶没怎么吃的药,不伤身……”

显然燕帝私下里派张伴伴去查怡亲王送来的药丸有结果了。

而这个结果显然让燕帝接受不了。子嗣有碍,体虚相冲,易发中风,猝死……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让他无尽心寒。

张伴伴眼眶红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抬头望着燕帝,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内疚:“奴才没想到王爷看着光明磊落,却暗中毒害皇上,可恨奴才没本事,没早发现,护不住您……”

燕帝有多怕死,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怕后宫,怕权臣,以至于不敢留嗣,又不敢不临幸,只能暗中吃李璃送来的那些药。

然而谁能想到看起来一心一意的兄弟才是真的狠角色,背后捅刀子捅得他痛极了。

燕帝回想起以往兄弟之间的玩笑打闹,李璃总是亲切地喊着他“哥哥”,痴傻卖乖撒娇之下,藏着七窍玲珑心,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就算如今兄弟隔阂,燕帝只觉得是权势所致,皇族注定的命运,可在此之前这个聪慧的弟弟陪他走过多少风风雨雨,怎么会如此用心险恶地害他呢?

燕帝不信,他摇头,怎么都不信。

“你会不会暗中漏了行踪,这些大夫你可查仔细了?”

张伴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想起来,然后凝重道:“皇上,奴才能力有限,没看到蹊跷,不过毕竟滋事重大,奴才斗胆还是得请太医细细看一看为好。”

他说得情真意切,燕帝从他的眼里只看到关心和后悔。

张伴伴是在燕帝登基后不久被张作贤送到燕帝身边当眼线的,却反而暗中监视着张作贤,给燕帝送消息。

燕帝问过他,后者木愣着脸,只回答了“报恩”二字。

而什么时候有的恩情,燕帝却记不住了,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救了这小奴才一命,忠心耿耿的在宫中亦是不少,李璃暗中替燕帝观察了一年,又派人彻查了他的背景,的确没查出什么问题来,这才放心用。

而一用就是六七年,哪怕燕帝再疑心疑鬼,也不会怀疑他。

然而若他真身有隐疾,宣扬出去又该怎么办?

燕帝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张伴伴已经起身一一捡起来,这东西自然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此事一定得慎重。”

“可您最近……头痛偏多,少睡多梦了。”张伴伴的一句话让燕帝的脸色却恍然变得阴沉。

虚不虚的燕帝自己知道,身体乏力,精神不济,甚至出现了幻象,暗合药单上所写。

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如何会这样?

“太医院里,谁能信任?”燕帝忽然问道。

*

一个月后,响应怡亲王号召,主动募捐的商户或走水路,或走陆路,终于陆陆续续将粮银运送到了京城。

禁军直接接管了主要道路,给这些商队开道,直达银库和粮库。一是维持秩序,二是协同户部清点入库。

既然要捐,这些商户就绝不会拿陈米霉米以次充好,一袋一袋,抽出来检查都是新米好米。

户部将所有的人手派出去,接连清点了半月才完全入库。

因为早已超过了李璃要求的数目,后面来晚的,都不再接受,不少商人还挺遗憾。

李璃也不让人失望,收了粮银,拿着两方校对,直接便在八卦小报上刊登他们的奉献成就,赞扬了这无私的品质,顺便还给这些商贾们打了一波无形的广告。

这样拥有民族大义,有爱国主义情操的商人,百姓们就是想花银子也会因为荣辱与共感下意识地选择这几家。

虽然功勋还摸不着,可花了大笔银子,买了口碑,也很划算。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就等大夏的开战信号。

然而皇帝却忽然毫无预兆地晕厥了。

*

大晚上,虽正直夏日,可敏妃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跪在自己的宫门口,看着急匆匆被召过来的太医,面色惶然,目光焦急。

其实也怪不了她,可谁让燕帝是在长秋宫晕倒的。

燕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施愉,后者对他也心有芥蒂,是以这段时间燕帝在敏妃这里比较多。

左相被李璃打压得没有任何威胁,反而与燕帝一样谨小慎微,说来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燕帝本来对敏妃有着警惕和厌恶的,也在这政治需要之下,慢慢转变了态度,一心想要将周家再扶持起来。

而燕帝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孩子来劳劳牵制住李璃,所以比较卖力。

然后半道上就这么晕倒了。

这事立刻就惊动了太后和后宫,作为另一位主事宫妃,施愉也顾不得什么,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一脸苍白又摇摇欲坠的敏妃,还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帝。

不管她对燕帝有多怨,终究一腔爱意都给了这个男人,见到燕帝如此,也是心中焦急,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太后年纪大了,向来是早早入睡,得了消息洗漱起驾,从慈寿宫起驾过来,有些晚了,太医已经把了脉凑在一起商量解结果。

太后没有管敏妃,直接问着满屋子的太医:“皇帝为何突然晕厥,可查出来了?”

她满目寒霜,眼神却着急的很,太医院院正立刻跪下,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后眉毛一竖,一颗心顿时提起来,口气却越发严厉:“皇上向来身体康泰,哀家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太医院院正听此,硬着头皮终于道:“回禀太后,皇上是,乃是过度纵欲,身体过虚,这才……”

得了,后面就不用多说了。

屋子里顿时寂寥无声,每个宫人都将头低得低低的,生怕触了霉头。

一代帝王可以因劳所病,思重所疾,可纵欲过度导致晕厥,差点死在后宫妃子身上这种事,传出去简直要贻笑大方。

更何况如今大燕与大夏关系紧张,文武大臣为战争做准备,皇帝居然还有心情留恋后宫,这骂一声昏君都不为过。

太后的脸色整一个黑了,而施愉垂下眼睛,默不作声,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无波无澜,反而觉得可笑。

燕帝想要个孩子,还是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周姓外家。

太后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说:“敏妃作为后宫表率,却不遵妇德,媚上淫乱,罪无可赦,去妃位,降美人,长秋宫内禁足三月自省。”

富宁在一旁听着,应了一声下去宣懿旨。

跪在殿门口的敏妃听着太后宣布,直接身体一晃跟皇帝一起晕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敏妃引诱帝王纵欲,总是都推到了她头上。而只是降为美人,没有直接赐死,已是看在周家的面上。

愉妃听着太后发落,却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只有一阵悲哀。

这个时候太后的目光看向了施愉,后者垂眸欠身,只听到太后吩咐道:“送皇上回明正殿,愉妃,你辛苦些,好好照顾。”

“是。”

皇帝病重,第二日的早朝便免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离开宫门,不过坐着轮椅的李璃却进了宫,拜见太后。

消息根本瞒不住他,燕帝的案脉就放在他的面前,李璃看了一眼,然后心中只有无语,扯了扯嘴角道:“是不是我刺激太过了,这么着急?”

他心里有点内疚,有些后悔在临山的时候逼燕帝太多,搞得他哥恨不得立刻变出个孩子来,牵制住他,好保全地位。

虽然孩子是有了,可施愉不说,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宣扬出去。

太后看了他一眼,她昨夜一宿没睡,精神并不好,不管燕帝做事再荒唐,总是她的儿子。

然而要苛责李璃,她也不愿,毕竟围禁皇帝也有她参与,是她同意的。

太后轻叹一声:“朝堂的事,你多担待些吧。”

李璃点了点头:“皇兄醒了吧?”

“嗯,愉妃照看着。”

李璃道:“按理我该去探望他,不过我怕他见到我就更生气,要是病重了就不好了,所以……母后要不陪我一起去?”

太后看李璃小心翼翼的模样,答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