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狩猎, 能拉动一次弓,射中一只兔子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这只被拎到面前,眼睛被射穿的狐狸, 樊之远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方才燕帝挽弓射中的一只,凭他的眼力, 自是知道燕帝的本事。
不过皇帝爱面子, 听着下面一声声仿若武帝再世的夸奖话,樊之远便默默地当作没听见。
燕帝不是个会冒险的人, 哪怕身边有武宁侯带领的众多子侄侍卫环绕,也根本不敢深入山林,樊之远在这里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纯粹就是跟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山林另一边望去,因为李璃和大夏二皇子就是从那里进入。
即使李璃已经做好安排, 他还是有些担心,那惫懒的小狐狸,能睡懒觉绝不早起, 除了保养他那这张脸勤快一些,练武什么的樊之远根本没见着过, 真遇上刺客, 混乱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凭那三脚猫的轻功躲过?
虽然有云溪在,身边的侍卫身手亦是百里挑一, 但毕竟人数少……还有大夏的王鑫,故意藏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难……
樊之远打仗之前都没思虑这么多,这会儿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恨不得直接舍了燕帝策马飞奔过去。
燕帝故作矜持的将手里的弓交给了侍卫,表示浅尝辄止便罢, 目光落在樊之远那含着担忧的脸上,不禁宛然道:“樊将军这是在担心阿璃吗?”
樊之远收回思绪,看了一眼燕帝,没有否认:“正是,王爷娇贵,向来不喜舞刀弄枪,怕是不适应。”
然而燕帝听此却摆了摆手,大笑道:“将军多虑了,阿璃虽看着懒散,但骑射的本事却在京中数一数二,就是沈玉凌也差他几分呢。”他说着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樊之远,仿若不经意地感慨,“他就是这样,走一步想三步,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无论什么人,就会费尽心机去得到。瞧将军现在一颗心就扑在他身上,可见阿璃的本事,曾几何时,你还避着他呢……”
瞬间燕帝戛然而止,后续的话消失在樊之远如冰冷利剑的阴霾目光中,那其中隐藏的戾气让他再也说不下去,感觉下一刻此人就能以下犯上。
“既然已有猎物,为了皇上的安危,不如就此返回?”虽然是个询问句,然而樊之远却面无表情,冷漠地,带着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出来。
燕帝想反驳,然而一时之间却被面前的大将军气势给压住,他不禁转头看向武宁侯,显然希望这个老侯爷能为他斥责樊之远一句,找回气势。
然而武宁侯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处,不希望在此与樊之远发生冲突,他知道今日之后,应该就能将这个吃里爬外,碍眼的臭小子踹到边疆去了,所以保持沉默。
燕帝的脸瞬间涨红了!
正在此时,远处的上空突然升起一颗响箭,炸了开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
“有刺客!”
约定的信号上升,樊之远顿时大喊了一声,瞬间扬起手招来禁军道:“保护皇上回营地!”
这个命令不容置疑,虽然围场事务由武宁侯负责,然而燕帝周身的安全依旧在樊之远手上。
在燕帝愣神之中,樊之远已经牵过了他的缰绳,领着他掉转马头,而禁军迅速将一同狩猎的人群围住,半是催促半是强迫地原路返回。
这时,不仅是燕帝就是武宁侯也发现了不对劲。
“樊将军,你……你不去看看阿璃?”
那个响箭显然是怡亲王府的信号,凭樊之远对李璃的情谊,居然没有立刻策马前去搭救,反而还有心思将燕帝及诸多陪猎之人送回营地,显然不太正常。
樊之远自然心里焦急,他和李璃布局,其实并不希望发生刺杀之事,这就意味着李璃会处在危险之中。
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
“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樊之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而这副很想杀人却又不得不克制的神情让燕帝将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行到半路,霍小湘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接应,他策马到燕帝身边,恭敬道:“皇上,卑职已将临山围场包围,堵住各出入口,接下来一一排查,必然不放过一个刺客!”
霍小湘这位副统领会出现在这里让燕帝和武宁侯的脸色瞬间一变,燕帝脱口厉声质问:“谁让你来这里,朕未下令,霍小湘,你擅离职守!”
霍小湘不慌不忙道:“太后娘娘偶然得知有人要在围场中行刺,故派卑职领兵前来保护皇上安危。”
此言一出,燕帝瞬间震惊在马背上,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太后……
而武宁侯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次,霍小湘带了多少人来?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霍小湘嘴巴一裂,露出八颗牙,笑道:“侯爷放心,皇上安危不容忽视,卑职带来的人足够,一一排查之余还能保护好各位,放心,刺客绝对没办法逃脱出去的,除非躲进临山山脉深处,沿着另一头峭壁跳下去!”
听出了里面的意思,武宁侯顿时看着樊之远怒喝:“樊之远,你怎敢撺掇太后,私自调兵,置皇上与何地?”
“不过是跟侯爷学的罢了。”樊之远淡淡地说,接着他对霍小湘吩咐道,“送皇上回营,没抓住刺客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我去接应王爷。”
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目光凭平平往响箭之地望去,迫不及待地想去见李璃。
“是。”霍小湘知道他,没有多话。
“樊之远,你敢!”武宁侯气得胸口起伏,他的身边还有不少侍卫,随着他的话便要抽出剑来。
可是樊之远并没有搭理他,一拉缰绳,踏雪长鸣一声,迈开马蹄,便朝着山脉而去。在他的身后,归来的晓飞带着亲兵快速跟随。
反而霍小湘抬了抬手,上千禁军立刻围了过来,人数的碾压让武宁侯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抖动着脸皮大声控诉:“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的目光看向燕帝,后者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早已经泛白,可见内心的愤怒。
只是多年的忍让,这种场面燕帝早已习以为常,唯一区别的是那个时候是左相和武宁侯借此逼迫,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罢了,变成了他的弟弟。
果然,李璃一旦掌权,狼子野心暴露了。
他冷笑而又悲凉地看了一眼霍小湘,似乎要将这些目无王法,不尊帝王之人给深深记到脑海里去。
“皇上请,卑职护送您回去。”霍小湘依旧谦卑地做了一个请势。
燕帝咽了咽喉咙,似泄愤一般大扯缰绳,往前跑去。
另一边,踏雪奔跑如风,几乎形成了一道残影,哪怕在树木从中也依旧快速行进,他似乎能寻着小白的气味,目标明确地奔跑。
将燕帝带回已经拖了很久了,樊之远不知道如今李璃这边如何,只是心里发慌。
很快,前面依稀传来了一些急促的动静和身影。
“快,快,什么人!”带着伤痕的侍卫举起了手里的剑,警觉地望过来,然而一看见来人,顿时惊喜道:“樊将军!”
踏雪的前提扬起,樊之远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视线快速地在听到响动之后迎上来的其他人身上,都带着伤,不重,可是……
“王爷呢?”
樊之远这一问,顿时让这些侍卫神情黯淡了下来,眼底发红,然后纷纷下跪。
瞬间,樊之远只觉得全身的血回流僵硬,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
“他人呢!”他吼了一声。
晓飞和亲卫才刚赶到,就听到他们将军的一声怒吼,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慌。心下顿时不好,晓飞忙问:“跪什么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不是跟大夏二皇子一起打猎吗?遇到刺客了,然后呢?”
其中一个侍卫垂头道:“王爷掉下悬崖了……”
什么?
别说樊之远,就是晓飞都愣住了。
悬崖?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前看去,透过林子,依稀能看到断崖。
“不是有安排吗?”晓飞艰难道,他都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脸。
那侍卫回答:“那些刺客的确来了,但不是冲着王爷,而是大夏二皇子。王爷怕二皇子死在大夏,引起两国交战,于是下令救人。刺客虽然武艺高强,人数不少,但是我们这边也不弱,又有云小公子随身带着毒药,边战边退,很快就能将刺客拿下,可是,谁知,那王鑫是个叛徒!”
侍卫说到这里顿时怒不可遏。
“他对王爷出手了?”
“是,可没想到那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要杀的却是大夏二皇子,那二皇子几乎吓傻了,王鑫一掌击到他胸口,将他击落悬崖,王爷下意识去拦,我们没反应过来,被带着一起掉了下去……”
侍卫们自责不已,恨不得当场以死谢罪。
樊之远再也听不下去,瞬间消失在原地,奔向那处悬崖,这里应该是且战且退的地方,有多具尸体躺着,黑衣刺客的多,还有大夏以及怡亲王府的侍卫,最靠近的便是王鑫的尸体,身上还插着刀剑,应该是云溪了结了他。
这里到处都是脚印和血迹,悬崖边上留下几处明显的脚印,打滑拉长,是谁的不言而喻,樊之远能想象当初李璃是怎么站不稳掉落而下。
他摸着那处痕迹,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四肢冰凉刺骨,恨不得跟着一起跳下去。
心口明明空落落的一片,却一阵一阵的抽疼。
耳畔忽然回想李璃的话语。
“我跟你说哦,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哪一天我移情别恋了,你哭着喊着求这我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樊之远,你可别后悔。”
“喜欢就说出来,得让他知道,万一哪一天你想说都没人听了呢?”
……
心底酝酿翻滚的情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在缘仙山上的话,似乎一言中的,此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人都不在了,还说什么,说给谁听?
樊之远撑在悬崖边的手蜷缩起来,紧紧握成拳,他能怪谁呢?
唯一能怪的似乎只有自己,为什么不在身边?
他猛地抬起手重重地砸在地上,一下一下,甚至流血都没停,仿佛这样的疼痛才能抑制住那份浓浓的后悔……
“啊呀,别砸,别砸!砸断了我得掉下去!”忽然前面传来一个喊声,瞬间让樊之远的手落在空中。
他怔了怔,接着将手试探地伸出悬崖外,只见下方也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攀住他……
“将军,已经派人去悬崖下寻找了,应该……能找到王爷……你……咦,云公子!”
晓飞走过来,正要安慰他家将军,就见一个穿着侍卫衣裳的人借着樊之远的手从悬崖下跳上来,他瞬间瞪圆了眼睛。
“是我。”云溪掸了掸衣裳回答。
“你,你不是跟着跳悬崖了吗?”晓飞惊奇问。
“是啊。”
“那……”
“下面是什么?阿璃呢?”忽然回过神的樊之远一把抓住云溪问。
“下面刚好有块巨石突出来,能兜住,大师兄就在下面。放心,活得好好的,就是摔伤了……哎,二师兄!”
云溪还没说完,樊之远就跳下下去。
“这也太着急了吧,回去找个绳索啊,他不能动弹,你一个人带不上来!”云溪朝着悬崖下喊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回头看到晓飞和亲卫们怔然的模样,不禁一乐道:“愣这儿干什么,把这里的尸体都抬出去,顺便去找绳子,不然怎么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