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仅存的公主跟皇子一样也就两位, 五公主和亲北上之时谁都没想过她能活多久,她其实不过是减缓大夏侵略的权宜之计罢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身处宫中, 向来病弱的公主依旧顽强地活着,还等到了回国省亲的机会, 也是诸多不易。
消息传入朝中, 不免令人振奋,送和亲公主回国, 这本身就是大夏的示弱和示好之意,不战而收回燕荆四州似乎大有可能。
当初燕帝不得不送妹妹去他国的窝囊,在此刻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目光往李璃而去,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似乎有了从前的默契。
左相淡然看着, 尽收眼底。
春日末的时候,走了近三月的大夏使团终于到了京城。
礼部和鸿胪寺奉皇命代为接应。
大夏二皇子已过而立,几近不惑, 看起来儒雅方态,彬彬有礼, 比燕帝大上多岁, 是众多皇子中较为得用的一个,在夺位呼声中极高。
他会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五公主已经被太后命人接入后宫, 而他则带着臣属走上大殿。
“小王赵宇受夏国皇帝陛下旨意,面见燕国皇帝陛下, 陛下万岁。”他声音朗朗,大方地行了一个礼, 以示恭敬。
燕帝抬了抬头,淡声道:“平身。”
“谢皇帝陛下。”
“二皇子远道而来, 一路辛苦。”
“不敢道一声辛苦,沿路而来,只见冰雪消融,春土萌芽,田间老农耕作,小童玩耍,乃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此情此景,就是看上再多的时间,路途再漫长,也令人欢喜。”二皇子笑道。
大燕处南,气候较之大夏更为温暖,虽说大寒潮来袭,冬天较往年更冷更长,但春日来临之时,冰雪还是逐渐消融了。
趁着晚春最后一股劲,地里的庄稼破土而出,带来了丰收的希望。
影响虽大,但并非伤筋动骨,户部农司又紧紧盯着,便能逐渐恢复过来。
而听二皇子这么一说,便可知大夏受灾的确非常严重。
“听说大夏连月大雪,未曾一停,乃是百年罕见。”
“正是,来年怕是颗粒无收,令父皇忧心不已,小王不才领命而来。”
二皇子说着从身后属官那里取过一份国书,呈上。
张伴伴快步走下丹壁,接过国书送于燕帝面前。
只听到二皇子继续说:“小王身负重任,其一便是送燕妃娘娘省亲,大夏与大燕自古多联姻,乃是秦晋之好,父皇向来宠爱娘娘,不忍见其日日思乡忧心,便借此机会让小王护送回燕,以全其思念之情,重修两国之好。”
这话说的挺不要脸,这娶了公主安分半年之后又集军南下的还是大夏,那时候怎么不说姻亲之意了?
不过政治本来就是如此,脸皮这东西根据需要随便丢弃,真看重了,可得吃大亏的。
“那其二呢?”左相问道。
二皇子笑说:“寒潮之际,大燕还能记得我国,皇帝陛下特命使臣前来慰问,实在令父皇感动不已。多年来,两国矛盾纷争,以至于兵戎相见,实在是曾经误会太深,患难见真情,这燕荆四州……”
二皇子顿了顿,目光在周围朝臣上轻轻一扫,见都紧紧的盯着他,不禁笑容加深,抬头看着燕帝道:“若是大燕需要,大夏自可退兵相让。”
话音刚落,方才落针可闻的大殿仿佛泄了一道口子一般,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只要拿回燕荆四州,大燕的国土便彻底完整了。
“二皇子这话说的巧妙,什么叫做相让,本就是大燕的国土,何须大夏一让,归还方才准确。”
顾如是爽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自然引起了应和声无数。
读书人爱较真,国家大事上一字不让,尤为可爱。
上朝不能拿扇子,不然李璃得摇上两下,见二皇子淡笑不语,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其一其二有了,关键的其三呢?”
看得速度可比说的快,燕帝浏览着国书最后,眉头皱起来,目光冷然地看着二皇子。
“哈哈,这位便是怡亲王了吧?”
能站在这殿上的莫不是高官重臣,普通人想要熬到这个地步,就算天资过人,背景再雄厚也得过而立之年。
而且站班越靠前,年级越大,可在这一片之中,忽然有位面容俊美,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瞧着似乎连弱冠都不到,本身就特别显眼。
这几年,两国之间战乱纷争,互派暗作无数,对彼此的朝政时局很是熟悉。
二皇子一下就猜到了这位是谁,眼睛顿时一亮,不禁叹道:“怡亲王风姿,令小王实在久仰不已,今日一见,惊为天人!”
他目光中的惊叹不是作假的,任谁第一次见到李璃,都会被他的容貌所惊讶,哪怕穿着毫无特色,又显宽松的朝服,也掩盖不了这第一美男子的靓丽。
更何况,李璃除了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他还是这个大燕国掌权之人,权利、地位和容貌的加成,就更加引人注目。
别说左相和武宁侯视他为对手,就是大夏上下对他的探究也多过于常年被架空的燕帝。
不过半年时间,凭借一张谁都想不到的八卦小报迅速崛起的纨绔王爷,怎能不让人重视。
然而李璃只是抬手回了一礼,淡笑一声:“客气。”再无多话。
二皇子见他不热络,于是自顾自地说:“这其三嘛,众所周知,大夏今年春耕艰难,到秋收之时别说税收,哪怕是百姓自给自足都是困难。父皇疼爱子民,不忍百姓好不容易挨过冷冬,再遭饥饿……”
他说到这里,面容浮现出惭愧来:“是以……只得厚着脸皮来大燕借粮。”
此言一出,边上的大燕朝官直接皮笑肉不笑道:“果然厚脸皮。”
这声音可不小,引起认同者无数,都纷纷看着二皇子眼露耻笑,就是燕帝也扬起了唇。
原来不可一世的大夏还有低声下气求着大燕的时候,此刻不管借不借,都高兴。
这些讽刺二皇子听着也就听着,一点也不恼怒,还抬手拱了拱道:“羞愧羞愧,脸面虽重要,可百姓更是重中之重。”
“可惜,今年大燕也遭受寒灾,百姓日子艰难,就是朝廷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顾如是看着左相道,“左相,您说呢?”
“顾大人说的是。”左相附和了一句,难得没有唱对台戏。
“哪儿来的粮,多地赈灾,自个儿都吃不饱,怎么借啊?”一位大臣跟着说。
二皇子闻言苦笑了一声:“唉,小王自然也知道大燕不易,可若有一丝办法,也不敢就此为难邻国呀!温饱足,方能不思反,连百姓都无法充饥,更逞论大夏几十万军呢,到时候怕是朝廷也约束不了了。”
二皇子这话听着无奈极了,然而在场谁不知这是在威吓呢!
可惜,如今的大燕不是当初被压着打的时候,对面武将率先冷笑。
“这话可得先问问咱们樊将军。”
“哎哎哎,小王可不是这个意思,别生气。”二皇子连连否认,“打仗伤人命,本就大灾,再行兵乱,这不是让百姓没有活路嘛。贵国樊将军的确厉害,可毕竟只是一人,最终拼杀的还是普通士兵,一战胜,万人死,十万人悲鸣,除了鲜血和冰冷冷的城池,还能有什么?”
二皇子说着唏嘘不已,见有人深思,露出不忍之态,于是再接再厉道:“要小王说,有这粮食打仗,不如借粮给我国,安抚百姓,消弭此战。大夏即刻送上燕荆四州,大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完整河山,岂不是皆大欢喜?等度过了危机,大夏必然记得大燕之恩,届时三倍粮银返还,立下盟约,友谊长存,便是千古美事。”
他说到这里,对着燕帝大行一礼,高声道:“还请大燕皇帝陛下三思!”
这位二皇子能得夏帝重任不是没有理由的,舍得下身段,赔的了笑,还能以三寸不烂之舌从敌国借粮,可谓是人才。
李璃虽然没说几句话,可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了。
大燕皇帝平庸,下一任还没出生,可看大夏,若是这位继位,怕也是心腹之患。
似乎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这位二皇子也看了过来,不禁笑道:“怡亲王向来爱民如子,还望通融一二。”
“二皇子这就问错人了,本王可不管这些,能不能借,自然户部测算之后方能给出建议,最终成不成还是得看咱们皇上。”李璃慢悠悠地将话堵了回去。
“这是自然。”二皇子说完,微笑而立。
其实从大夏派出使臣开始,大燕就已经猜到了其目的。
这又是送公主省亲,又是还燕荆四州,大夏的姿态可谓放得足够低,真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粮会借,但是借多少就是另说。
而这借出去之后,什么时候还,还多还少亦或者不还也看两国国力。
盟约这种东西反而最不值一提。
不过不着急,这才刚送上国书,哪儿能那么快给予回复。
燕帝便道:“二皇子既然来了,不如多住段日子,寿安长公主好不容易回国,也定然不愿早早回去,晚上备宴,替使臣接风洗尘,此事便稍后再说吧。”
“是,小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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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璃一下朝就跟上了燕帝的御驾,问:“皇兄,去慈寿宫?”
燕帝点头:“五妹回来了,朕自然得去见一见。”
“那我一起去。”
燕帝无不可,就是有些纳闷李璃这抬头挺胸,走路带风,那严正以待的模样有些奇怪。
五公主名李曦,封号为寿安,曾是众多姐妹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毫无背景的她自然成为了和亲的不二人选。
本以为这辈子就该死在塞外,没想到还有回来的时候,五公主说来便是一阵恍然。
只是物是人非,国都也从上京城变到了这里,的确犹如做梦一般。
离开时正豆蔻年华正好,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桃李。母妃已逝,宫中以太后尊,虽然也是陌生人,可是不管如何,总比他国来得亲切。
太后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临安长公主抱着妹妹眼红垂泪,诉尽担忧,还有皇后坐在一边跟着安抚,贵妃叹息,以及各路妃嫔应和着,莺莺燕燕,说着家乡之语,哪怕只是流于表面,寿安长公主泪流满面,内心也是高兴的,眉宇间的愁绪不禁散了开来。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跟皇帝说说,让寿安多住段日子。”太后瞧着啜泣不已的五公主,心中不忍。
甭管寿安说的有多云淡风轻,以花季之龄千里迢迢嫁于那老皇帝为妃,便不是一般的苦楚。
更何况,当初大燕羸弱,将五公主送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她的死活。
皇后道:“正是,哪怕使团走了,也尽让他们走,住够了,咱们自会派人护送回去。”
如今这话说的可是相当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