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苏月

燕帝虽然忌惮周沈两家, 可对皇后和贵妃都还不错,至少面子上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到明正殿,当晚燕帝便过来看她。

皇后并非装病, 而是郁结在心,夜不成眠, 这才熬病了。

燕帝瞧见她的模样, 很是惊讶:“太医呢,可宣过了?”

皇后躺在床榻上, 看见燕帝脸上的关心并不作假,心里头才稍稍宽慰了些,便虚弱地笑道:“宣过了,不过是臣妾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有些转不过弯来, 养养就好了。”

至于这藏了什么事,帝后两人心照不宣,燕帝于是在床边坐下来道:“那可得快点好起来, 这后宫事务啊,还得由你操持朕才放心。母后年纪大了, 稍稍代劳也罢, 长久的操劳朕不忍心,也是咱俩的不孝。”

这句话其实比什么都管用, 皇后的眼角顿时沁了泪:“臣妾知道,多谢皇上信任。”

燕帝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抬头问边上的绿云:“皇后的药呢,可喝了?”

绿云欠了欠身, 面色犯愁道:“还没,娘娘不愿喝……”

她还没说完, 燕帝便斥责道:“胡闹,吃药是儿戏吗?”他略微严厉的目光望向皇后,“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接着又看向绿云,“去,把药端过来,朕看着皇后喝。”

绿云瞧着,心里头欢喜,连忙应了一声:“是。”

然而皇后却唤了一声:“等等。”绿云便止了脚步,只听到皇后低声道,“让她来吧。”

有些无奈和心酸是作为皇后必须要品尝的,哪怕是亲手将人推过去。

与绿云略微急切的脚步声不同,这次走进来的明显沉稳了许多。

“娘娘,药煎好了,请趁热喝吧。”温柔轻缓的嗓音,如同一袭凉风带走了夏日的燥热。

燕帝闻声不由地侧过头望着来人,却见到一段柔美的颈项,低眉垂眸,安适淡然。

燕帝的心蓦地快速跳动了起来——施愉。

他努力地抑制自己,让目光不要变得太过灼热,然而终究那多看了几眼落在了一直观察着他的皇后眼中。

皇后觉得明明没有喝药,然而嘴里已经弥漫了浓浓的苦味。

她按下心中的不适,开口道:“皇上。”

燕帝回过神,尴尬地一笑,顺手端起了药碗,拿着勺子舀了舀,吹了吹,看起来体贴的模样。

施愉便拿着托盘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看着燕帝一勺又一勺亲自将药喂到皇后的嘴里。

这药明明苦的掉渣,然而皇后却甘之如饴。

屋子里站着三人,心思却各有不同。

待药碗见空,施愉上前递了帕子,又呈上托盘让燕帝放碗,最后欠了欠身,退下去了。

只是临走之前,她的眼神不免还是往燕帝的身上落了落,有些怀念,藏着暗暗的情愫,这一切燕帝没看到,但落入了皇后的眼底。

施愉离开后,皇后见燕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道:“皇上看她可是熟悉?”

“有点面熟。”燕帝斟酌地说。

“皇上贵人多忘事,当年名动京城的施家大小姐,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记得太清楚了,哪怕她就在西侧宫,做着最低等最繁重的活,他心疼恨不得替她受之,也不敢过去找她,甚至暗中照顾她,如今好不容易才到了眼前呀。

燕帝的目光望向了门口,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装出一副物是人非的感慨:“是她啊,原来还在。”

燕帝的表现,皇后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她很想问一句:还喜欢吗?伺候你可好?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燕帝探望了皇后,虽然只见了施愉一面,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但他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

李璃不得不宣召入宫,听着他哥犹如毛头小子一般表达那份殷勤迫切。

然后泼上冷水道:“多危险啊,皇兄若是稍微表露出爱恋来,说不定过两天愉姐姐就能魂断后宫了。”

这水是真的冷,瞬间浇灭了燕帝心中的火苗。

他在李璃的对面坐下来,自嘲道:“阿璃,你说历代皇帝还有比朕更窝囊的吗?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那多了去了,自古帝王心头好,皆是红颜早逝。要么,就像我家大将军那样,身手了得,又手握兵权,没人敢动。”李璃说着说着有些得意,人还要保护他呢。

燕帝瞬间有些无语,这两者能一样?不是谁都跟李璃一样喜欢这种硬邦邦大男人。

“总之,什么时候再见愉姐姐,皇后会安排的,皇兄你什么都不能做。”李璃提醒道。

燕帝一叹:“朕心中有数。”

李璃虽然嘴上说说管不到施愉,可心里终究会挂念,说到底,还是帝王不够强大,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快让燕帝掌权,这便意味着得将朝中两座大山继续搬一搬。

他从宫中溜达着出来,想想还是到八卦小报的铺子里去瞧瞧。

新一期小报又要开始选文章了,里头有的筛选各处记者送来的消息,有的埋头奋笔疾书记录看点,一个个忙忙碌碌。

倒是令李璃意外的是蓝舟也在,他似乎正在跟某人洽谈适宜,见李璃到来,便让对面之人稍微等等,迎了过来。

“王爷。”蓝舟抬手行了一礼。

“小报发行到附近州府,跟那些书商谈得如何?”李璃一边问,一边请蓝舟坐下。

蓝舟道:“一切顺利,京城乃其他地方风向,虽然也有跟风八卦小报者,然而论新闻趣事,插图排面,还得是八卦小报。各地的书商争相订购,甚至是今年早些时候的几期,都想请小报再次刊印。”

“早些时候的事,过了也就过了,不重卖。接下来可以加大刊印,不过作坊的产量是不是不够了?”李璃问。

“是,小的以为这作坊再开在京城有些不合适,刊印完毕送往各地,这运输的费用便不菲,若碰上阴雨雪天,容易受潮糊字,不如就在当地开作坊,每期的稿件一出便快马送过去,直接刊印发行就行。”

李璃点点头,没有异议:“好,这事就这么办吧。待会儿让西去来见你,趁著作坊开起来,直接插入明桩。除了京城,我还想知道地方之事,等明桩站稳,再让北行安排暗桩。”

蓝舟知道八卦小报的作用除了让百姓言论推动朝廷以外,更多的,便是将这一个个密探安插下去,京城内已经尽在李璃掌握之中,如今便要开始辐射京城之外。

蓝舟道:“小的明白。”

李璃瞧着蓝舟,忽然问道:“你家少爷来京那么久,你想不想见见?”

蓝舟笑着摇头:“不了,有王爷照看,小的见与不见都一个样。相反若真见了,与王爷来说怕还得露馅,坏了您的事。”

“本王能有什么事……”李璃嘀咕了两声。

“云溪少爷都被您撵到别院去了,不就怕少爷认出您来吗?”

李璃:“……”

蓝舟见他说不出话来,不禁一叹道:“王爷,说句实在话,您若着真心喜欢少爷,有些误会还是早些解开为好,五公主虽然和亲北上了,毕竟还活着。少爷打仗打得如此不要命,说来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五公主。明明就在眼前,何必让他将感情浪费在不相干人的身上呢?”

调戏樊之远犹如个中老手,实则纯情小处男的李璃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恩情也是情啊,为啥不要,还便宜了外人。

他呼啦两下扇子,看着蓝舟说:“你不是还有事忙吗,去吧。”

然而蓝舟没走,思索了片刻他道:“王爷,小的刚才招待的是穗芳街苏月布庄的东家,她想要上这一期的小报,给出的广告费是苏月布庄。”

“这是什么意思?”

“身家资产。”

“这么多,苏月布庄,分店开了好几家,算是资产雄厚了。”李璃纳闷道,“这位东家想做什么?”

“上一次头条。”

“这是有故事啊!”李璃思索了半晌,忽然将扇子一打,记起来了,“苏月布庄如今的东家,是永昌伯的长媳吧?”

“正是,她全名苏月,乃苏州人士,家中独女,开的就是苏月布庄,六年前随父搬到下京城,五年前嫁给了永昌伯府的长公子。”

“永昌伯府,空有爵位,却无权势,京城里像这样的还有很多,能放下身段娶一个商贾女,许的还是嫡长子,可见真不仅破落,对这位长子也不够重视。”李璃闲闲地说,“她想上头条,是有什么不平的事让天下评理吗?不过以如今这世俗看法,她怕是讨不了好。”

蓝舟一笑:“王爷原来一早就知道了。”

李璃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此事能够涵盖婆媳大战,嫡庶撕扯,人伦孝悌,传宗接代……一系列能够引起争论,炒出热点的话题,对八卦小报自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她作为寡妇,丈夫又是新死,就将婆家和娘家一同挂在报纸上,让世人评头论足……”

李璃失笑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怜悯:“不管对错真假,众人都会觉得她做法过分,没有孝悌之心。所以我不建议她将此事登报,因为这些言论可能不仅帮不了她,反而会更加伤害她。”

古代的女子地位低下,甭管婆家娘家再怎么欺压,一顶孝帽戴下来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何况大燕对女子的约束并不比任何一个朝代低。

想保住资产怕是不容易,若是名声尽毁,一个孤弱女子,就更难立足了。

蓝舟带着李璃的话离去,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跟随着他而来的,还有那位名为苏月的苏月布庄老板娘。

然而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子必然是一个内心强大之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主意的。

李璃这话与其说是给蓝舟听的,不如是说给她,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来了。

一身素白,穿着孝衣的女子落落大方地站在李璃面前,行了一礼:“民女张苏氏见过怡亲王,王爷万安。”

她的脸色跟她的衣裳一样苍白,因为孝中,未点胭脂,只有那一双眼睛是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眼窝凹陷进去,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尤为瘦弱,憔悴不堪。

“请坐。”李璃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又示意东来上了茶,然后淡淡道,“节哀。”

这两个字却让苏月的脸上带起了一丝笑容,这段时间来她受到了太多的恶意,这份尊重让她心中感激,对自己的决定更加坚定不移。

“多谢王爷。”

“你依旧来了,是还想上头条吗?”李璃没有过多地询问,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苏月看起来柔弱,然而主意却是极正的,她没有迟疑道:“正是,还请王爷通融。”

“通融谈不上,你家这件事一旦刊登,与小报有利,你若坚持想登,本王没有任何意见,你自己想清楚后果就好。”李璃摇着扇子,看着她,神情难得的认真。

“想清楚了。王爷,我名为苏月,而布庄亦是以苏月为名,这是我的爹娘对我的疼惜和期望,我不能放弃,更不能将他们的心血交到那些贪婪之人手里!”

苏月的手紧紧捏着,眼里露出浓浓的憎恶来。

“好,那小报便接了。”李璃于是对东来吩咐道,“将朱润唤进来,另外再找两个编者,共同执笔速记。”

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开,朱润带着两个编者端坐着,手中的笔沾饱了墨。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璃便道:“请从头至尾细细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