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其实不止沈家着急, 就是庄家也坐不住。
庄家太爷乃是大学士,听闻此噩耗,差点气得背过去。
庄太妃做出这样的丑事, 简直让整个家族蒙羞!庄家还有其她几位待嫁的姑娘,若宣扬出来, 谁还愿意来娶?那些已经出嫁的姑奶奶, 在夫家也得脸红羞愧。
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看得透的人非常清楚, 这把戏实在与早前的俞家父子案极为类似。
周家跟沈家打擂台,却烧到了旁人,说不恼怒是假的,可还能怎么样?并非谣言,而是事实, 这才要命!
若是放在以前,此等丑闻捂住便罢,谁也不会让百姓凑个热闹。
然而偏偏京城里有个八卦小报, 最喜欢干的事便是揭露当下最热门的话题,百姓们想知道什么, 它就刊登什么, 回回不落,期期都是最新最热。
最可恶的是, 这么几年来八卦小报居然从不谣传,不编造, 丁是丁,卯是卯, 就是纯粹看个乐子都是以事实为依据。
到如今,八卦小报的文章甚至比大理寺的口供和证据让人来的信服!
能做到这等口碑, 怡亲王便是个厉害角色,原本还看不起这个纨绔王爷的庄大学士,顿时感到一阵心累。
好在他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就是那位在樊之远归京之时,写了“佳偶天成”的对联来凑热闹的那位王大学士。
王大学士乃纯粹的文化人,年事已高,朝廷之事他早就不过问,生平爱好便是写写画画,偶尔教教锐气十足的太学学生,是个态度亲切又不摆架子的老头,对世人公认的纨绔怡亲王,也没什么太过的偏见。
李璃身份虽然尊贵,可出门在外却从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就这一点王大学士对这位贵胄就挺有好感。
所以李璃当初为了八卦小报的刊印字体拜见王大学士时,他并没有拒绝,两人还相处了一段时间。
李璃对真正做学问之人是分外尊重的,亲近起来,端茶倒水,磨墨润笔,一点也不含糊,再加上长相乖巧可人,嘴巴又甜,分外讨喜。
而且拥有上辈子记忆,汲取后世的千万人智慧结晶,李璃哪怕不精通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跟王大学士来回交流,更何况他悟性本就高,没过多久,一老一少就成了忘年交。
这印刷字体的雕刻原版,王大学士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笔一划地替李璃写出来的,外面千金难求,这里却分文不取。只是因为李璃的一句话:“朝廷之事,人人得知,百姓之声,朝廷当知。”
王大学士将常用字帖交给李璃之时,也只提了一个个要求:“望不忘初心,实事求是尔。”
而李璃也的确在努力,哪怕他的小报内容再荒唐,也没有违背王大学士的意愿——实事求是。
王大学士其实很不情愿来说这个情,毕竟是事实,不过庄大学士说的也对,庄太妃如何,那是罪有应得,庄家没话可说。可庄家的其她姑娘们却是无辜,因此有所牵连,乃是无妄之灾,只希望八卦小报能笔下留情。
李璃听着来意,忽然笑了,他请两位坐下,又命人上了茶,说:“虽然外头人云纷纷,可小报只报道记者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事,若无确凿证据,哪怕谣传的再有鼻子有眼,小报也是不刊登的。而如今,沈嵩买卖禁军名额是真,擅离职守致使皇上险遭刺客也是真,禁军侍卫与宫女私下有染也是真,当值偷奸耍滑也是真,至于其他的……”
李璃想了想,最后道:“还得要更进一步调查才是,听说庄太妃及上下所有宫人都被太后带走了,暂时没有消息传来,本王还想进宫找母后问问呢……”
说到这里,他看着面色有变的庄大学士,笑容深了深:“瞧这模样,似乎也是真的。”
“王爷。”庄大学士苦笑道,“还请高抬贵手,王爷大恩,庄家铭记于心。”
李璃转头看向王大学士,后者点了点头,虽然没开口,不过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种私情登不登报纸根本不重要,除了对沈家和庄家有影响,别人纯粹看个热闹,多一份谈资罢了,李璃本就没这个打算。
不过还有人没到,他便没有直接答应。
正说着,东来进来禀告道:“王爷,武宁侯求见……”
李璃眉尾一挑,心说:来了!
但是面上,却淡淡地端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哦……又一个当事人来了,本王看来进不进宫都一样,石锤了。”
不过东来没有说完,后头又补充了一句:“王爷,樊将军也来了。”
闻言,李璃立刻将茶水一放,蓦地站起来,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高兴道:“我家将军来了,啊哟,愣着干什么,赶紧迎接啊!”
他正要出去,却忽然记起了这两位大学士,回头道:“两位,帮我瞧瞧我这身衣裳合不合适,头发有没有乱,脸上够不够整洁?”
这里两个大学士,还有马上到来的一个武宁侯都换不来李璃的认真对待,可樊之远这三个字却让这位王爷紧张起来,亲自迎接不说,还担忧起仪容仪表……这真是,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啊,他们这群老人家是真不懂了。
王大学士是知道他古怪而跳脱的性子,哭笑不得道:“好,哪儿都好,京城地界还有比你更讲究的人吗?”
李璃抿嘴一笑,脸上带着一抹害羞,喜滋滋地说:“那两位稍坐,等武宁侯来了,一块儿谈吧。”
这两位只能起身抬了抬手:“王爷且去忙。”
樊之远头一次到怡亲王府,本该是寻常之事,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李璃作为皇帝胞弟,王府修建的自是美轮美奂,跟粗犷的将军府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当然再富丽堂皇,对樊之远吸引力有限,远不及听到了禀告急急忙忙出来迎接的李璃。
几日不见,这位王爷风采依旧,那满脸的笑容真是遮都遮不住,非常热切走过来。
武宁侯跟李璃没有正面打过交代,见李璃如此郑重,心中不免宽慰和受用。
“见过怡亲王……”他抬起手抱拳,正见礼着,却见李璃到了他跟前也不停下,直接穿过他而去……
接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嗔怪:“将军来之前也不提前让人说一声,我都来不及洗漱换衣裳。”
武宁侯:“……”
樊之远听着这熟悉的调调,下意识地清咳一声,仿佛受不了他的热情,后退一步,恭敬地抱抱拳行礼:“冒然登门,请王爷见谅。”
“见什么谅,随时随地都可以来,要我说晚上来最好。”李璃一双眼睛就落在樊之远身上,别人都是透明看不着。
樊之远:“……”真是逮着面就调戏,他回答什么都能往那方面想。
终于武宁侯不得不清了嗓子,提醒了一下。
李璃最后对樊之远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一转身朝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淡声道:“侯爷的意思,本王知道了,请里面坐吧。”
被忽视的不悦瞬间淡去,武宁侯道:“还请王爷通融。”
客厅里,庄大学士见到武宁侯,两人不免有些尴尬。
王大学士和樊之远纯粹是陪同,几位见了礼之后便坐下喝茶。
李璃看了看两边,笑容加深道:“一个为了家族名誉,一个为了皇后凤位,两位的目的还真是相同呢。”
武宁侯的脸皮显然比庄大学士来得厚,他说:“王爷,老夫教子不严,犯下这等罪过,无话可说,可事关皇家脸面,还请万万不要刊登此事,也莫让庄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不然老夫真是万死不辞了。”
李璃的目光于是挪向了樊之远:“看样子这禁军统领,侯爷已有人选。”
武宁侯笑道:“不知道王爷可否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李璃嘴巴上这么说,可眼里却没觉得多高兴,他呷了一口茶,叹道,“可惜……皇兄怕是不满意,左相也不满意,唉,侯爷可真是抓住本王的软肋了,明知道我不忍心拒绝。”
“皇上也好,左相也罢,都没有再好的人选,王爷心知肚明。”武宁侯也不是傻瓜。
“是吗?驻守边疆的将军,樊将军能召回京,西边的方家也一样。况且那边可是一门虎将,随便拎一个回来对于左相来说可并不困难。”
李璃显然并不吃这一套,看着武宁侯顿时凝重的表情,淡淡一笑。
接着他直接看向樊之远问:“那么我的樊将军,你想要这个位置吗?”
……
武宁侯满意地走了,两位大学士摇头叹息,面色有些复杂。
本以为像李璃这样左右不沾之人,要想说服他还需要花点功夫。可没想到的是,到最后,李璃的通融不是因为他们送上的人情和晓以大义,而是因为男色。
樊之远只不过当场表了个态,这位王爷还真就这么答应了。
武宁侯真是好手段!
樊大将军其实也想走,可惜某人不放,留下来了。
樊之远随着李璃往后走去,他的脸色跟心情一样复杂。
而李璃仿佛没有感觉到,依旧开心地带着他在府里乱逛,亲自给他介绍格局。
只有一个意思——以后常来,甭客气,当自己家。
两人经过一个垂花门时,樊之远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如何按下此事,左相怕是不会罢休。”
“简单,明日母后一道懿旨下来,澄清此事,我会模糊处理的。”李璃把扇子一打,指了指湖边道,“走,我们去亭子里坐坐,你难得来一趟,荷花都开了,可漂亮了,还养了一群肥鱼,到时候抓一条当下酒菜。”
然而湖边有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吃花生米,一边闭目养神,看起来好不惬意。
听着李璃的说话声,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看,那点朦胧瞌睡都吓跑了!
“二师兄怎么来了?”云溪低喃一声,但是他暂时没空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李璃警告过他,不许出现在樊之远的面前!
别看李璃笑眯眯的对这个小师弟很是疼爱,但要是坏了他的好事,绝对让云溪吃不了兜着走,哭着喊着求饶都没用,特别是牵扯到了二师兄。
然而此处乃湖边一处小亭,三面环湖,唯一一处则是长长的风雨走廊,这会儿李璃正陪着樊之远走过来,他若就此地离去,便能撞个正着!
云溪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终于在李璃即将要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狠了狠心,一脚踩上亭子扶手,深深提起一口气,施展生平所学最佳轻功,以踏雪无痕的本事,踩着荷叶嗖嗖嗖地背对着他俩朝湖心而去……最终噗通一声,投入湖水里,荡起圈圈水花。
如此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他俩,樊之远眼神一凌,以为探子入王府,正要追赶过去,被身边的李璃一把拉住:“不用,让他去!”
李璃这个时候已经回过神,很快就知道方才是谁。
心说差点就露馅了,还好那小子壮士断腕跳湖跳得及时,以湖水的深度和远度,饶是樊之远眼力再佳应该也看不清是谁吧?
樊之远总觉得那轻功而去的身影有些熟悉,不过太远,没看清,倒是李璃的反应有些蹊跷。
“府上的?”
“嗯,暗桩。”
这话一出,樊之远便不好在多问。
李璃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依旧皱眉犹带着一丝疑惑的樊之远,暗中一乐。
虽然知道了也没什么,可就少了一份乐趣和纯粹,挟恩以报什么的,他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