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院办的会议室里, 林知夏和何海波中间隔着一个座位而坐,直面着院领导和科技处的老师们充满思索的目光。

大伙儿一时谁都没说话。

何海波颇有一点有恃无恐之态,眼角带着得意, 下巴微微抬起。

林知夏则沉稳庄严,俊秀的脸上罩着一层肃穆的冷气,和极力克制下流露出来的怒意。

“这份项目书里和何老师雷同的部分,都是我独立原创的。”林知夏不疾不徐地说, “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将所有新构思的来龙去脉都简短地归纳总结了一下,各位老师可以看一看。我受到刘老师的鼓励, 接手这个项目自己做,这些天来, 寻找新合作方的时候, 也都带着这一份项目书。我的合作方也都能给我证明。”

“我又没说林老师不是原创的。”何海波斜睨了林知夏一眼,皮笑肉不笑, “这项目最初是刘老师牵头在做,我们俩都给他打下手,开会讨论也都有我们俩的份。也许就是我们俩想到了一处去,得出了同样的新创意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有一位老师明显站何海波这一边, 立刻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类似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我不认可何老师的推测!”林知夏冷硬的声音如利刃切下, 发出脆响。

“这一系列的构思都有着前后紧密的关联性。我和何老师某一个想法不谋而合, 有可能。可我们应该还没心有灵犀到这地步,每一步的想法都完全一致!”

何海波抬高了声音:“林知夏,你要想说我剽窃了你,就拿出证据来!别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也有构思步骤,一条条也写得清清楚楚的。我也是博士毕业, 资历还比你深,我的脑子未必不如你的好用!”

林知夏虽然平日喜欢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骨子里是从不肯吃亏的人。况且眼下利益攸关,甚至还牵扯到学术名誉,他更不可能有一分一毫地退让。

“我的构思怎么产生,我心里清楚。你的构思是哪里来的,你自己也心里有数。”林知夏的冷笑里夹着针,不客气地往何海波那儿招呼,“现在两份项目书撞在了一起,不可能都提交上去。各位领导和老师们有什么打算?”

在座的领导都被林知夏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惊住了。

一位老师尝试着打圆场:“既然你们两个的想法不谋而合,那要不要考虑合作……”

何海波:“我没问题。”

林知夏:“不!”

两人对视。林知夏排斥的目光毫不遮掩。

何海波的脸青了。

他没料到林知夏一直看着性情温和好欺负,这关头却和他硬生生地杠上了。

老师劝道:“林老师,两人合作是最好的办法。学校现在也很不喜欢内部斗争导致资源浪费的现象发生。”

“我理解学校的想法,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和何老师合作。”林知夏寸步不让,干脆把话挑明了,“如果我要和人合作,对方必须是我信任的,并且认可其学术能力的人。这两条,何老师都不符合。”

何海波被戳得险些跳起来,一激动就容易管不住嘴的毛病再度发作:“林老师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你有本事干吗不留在T大,跑到我们这破D大来干嘛?”

破D大的领导们:“……”

在领导面前争论学术是一回事,和同事相互攻讦撕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知夏一不想做那么没格调的事,二来也懒得和何海波浪费口舌。他对领导们说:“诸位领导对我的科研水平是有了解的,刘教授也非常信任我的能力,所以才将这项目托付给我。项目书为什么一样,这个暂时不谈。就算同样的项目书递交上去,我也有信心,我申请到的机率肯定比何老师高。”

何海波把他的韩式厚刘海一甩,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林知夏。今天当着院领导的面,就把话说明白吧?你就等着借着学院的方便申请上了国自然,然后带着项目跳槽去‘大吉生物’嘛!”

领导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林知夏。

林知夏端坐着,眼皮轻轻一掀。那倨傲之态,要是有熟悉他的人,肯定会觉得他得了盛朗的真传。

“何老师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把某人自己做的事扣到了我的脑子上?这个圈内没有什么秘密。谁和‘大吉’接触过,有些什么三心二意的打算,大家心里都有数。我性子再好,也不会替别人背锅。”

何海波拍着桌子站起来:“你说谁呢?”

“好啦!好啦!”最后还是科技处的副处长出来打了圆场。“既然两位老师不愿合作,那咱们就更要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该怎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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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玲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拐角,装着玩手机,耳朵却朝会议室的方向竖着。

里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过了半晌,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怎么样?”许玲匆匆赶到林知夏跟前。

林知夏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如果不是脸颊泛着红,丝毫看不出才和人激烈争论过。

“我和何老师谁最先写出那些创意,就提交谁的项目书。这个周五之前,我们把自己的证明提交上来。”

“你同意了?”

“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林知夏耸肩,“找不到他剽窃我的证据,学院也没理由撤了他的资格。反正东西是我写出来的,我就不信他还能拿出在我之前的证据!”

何海波正和一位领导说话,似乎感觉到了林知夏的视线,扭头回了一道挑衅的目光。

“要我说,就算回头把那傻逼给刷下去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作罢。”许玲气愤道,“高校教师都能搞出抄袭剽窃的事,还怎么教书育人?那人渣是怎么弄到你的项目书的?”

林知夏回想起了深夜在办公室撞见何海波的那一次:“应该是我没留神,给他窥屏了。办公室里没有摄像头,现在找证据也是白花功夫。”

“那你这边的时间证据好找吗?”

“不难。”林知夏思索着,和许玲一起朝楼下走,“我这就回去整理一下资料,再找几个合作方给我作证就行。”

许玲又说:“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何海波居然还污蔑你要跳槽去‘大吉’!笑死人。他想进大吉的事,在系里又不是什么秘密,也好意思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

“我看他这也是最后一搏。”林知夏说:“大概想着,就算输了,离开D大也不留遗憾吧。”

“秋后的蚂蚱就是戏多。”许玲抱怨,“真盼着赶紧到年底,领导班子换届。就算不能更好,应该也不至于更差。不过就何海波这人品,不知道他在背后还会耍什么花招。我再找人去他女朋友哪儿打听一下。”

“那我可先谢谢玲姐了。”林知夏笑道,“要没你,我这次还不知道被何海波坑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看着又有本事又好欺负,才被他盯上的。”许玲道,“赶紧回去把人证物证都找齐。我想你也咽不下这口气,就等着看你打何海波的脸呢!”

林知夏同她道别,走到路边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边,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随即启动,从许玲身边驶过,朝着学校大门而去。

“哟!阿斯顿马丁!”路旁有个男学生拍着同伴的肩。

许玲也不禁困惑地皱起了眉:她怎么觉得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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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的脸色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垮了下来,眼角眉梢里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怒意。

“怎么啦?”盛朗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林知夏的手,“很棘手吗?”

“大意了。”林知夏恹恹。

他是个打小就死要面子的人,一直致力于维持自己八风不动、高高在上的学霸形象,没想今天这么被人直接打上门,简直就是丢了八辈子的老脸。

林知夏在深刻地自我反省。

当初在T大的时候,一来纪律严格,学术气氛严谨,二来江教授是个护短的人,林知夏又是他的爱徒。所以林知夏应对派系斗争的经验并不多。

等离开了江教授的羽翼来到了D大,才发现同这边的斗争相比,T大简直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水枪。

林知夏光是采取防守显然不够。斗争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能帮你什么不?”盛朗心疼,要不是正在开车,肯定早就把人搂怀里亲亲揉揉吹吹了,“找人把那个臭虫套麻袋揍一顿是没问题的。虽然离开永安这么多年了,但是你狼哥的影响力还在。”

“你可给我省着点。”林知夏转怒为嗔,“回头被媒体抖出来堂堂国际大明星涉黑,你就等着被广电封杀吧。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送我回永安。我有些资料放在我爸那儿的。”

盛朗把车一路开到林家的小区门口,拉起了手刹:“那今晚还回月澜湖吗?”

“明天回去吧。”林知夏拉开车门,“因为外婆的事,上个周末我都没回家。今天多陪我爸一会儿……哎哟,二狼?爸?”

林安文一手拽着狗绳,一手提着菜篮子,也正走到车边。

二狼平时很稳重,是一只无师自通的导盲犬,也只有见到林知夏和盛朗的时候才会小激动一下,冲过来打招呼。

“回来啦。”林安文笑道,“接到你电话我就去买菜了。是不是小朗送你回来的?”

盛朗手忙脚乱地滚下了车,叫了一声:“林叔,是我。”

林安文问:“你外婆的事都办妥了吧?”

“都妥当了。”盛朗说,“谢谢林叔的关心。”

“怎么这么客气?”林安文笑,“既然过来了,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我今天正好炖了骨头。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小夏有时候自己都舍不得多吃,却要给你攒一大碗送过去。”

“爸……”林知夏脸皮有点发热,“盛朗要保持身材,饮食很讲究,不吃这种油腻的东西了。”

“我吃的!”盛朗忙道,“馋林叔的炖骨头好久了,今天终于能再尝到了。”

说着走过来,接过了林安文手里的菜篮子,“走,叔,我们回家。”

林知夏和盛朗互相挤了挤眼,也没讨论出个结论,只好一手牵着二狼,一手扶着老爸,往家里走去。

现在正是傍晚,麻将馆里的客人都回去吃晚饭了。暖金色的夕阳在地板上画着格子,排骨的浓香从电炖锅里飘出来,弥漫满了整个屋子。

这里远不如月澜湖的别墅豪华宽敞,可那一股浓郁的、亲切踏实的家的味道,却又是别墅暂时还不能代替的。

在林知夏心中,父亲这里,才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家。

林知夏在厨房里忙碌着,林安文坐在厨房门口,一边择着菜,一边和盛朗闲聊。

盛朗也没闲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削着土豆皮。那缩手缩脚,小心谨慎的样子,还真像个上门来的毛脚女婿。

感受到林知夏的目光,盛朗抬头望过来,模样又紧张,又有些开心。

林安文还是那么喜欢他,话语里都是关切的询问和赞美。盛朗听了一耳朵好听的话,肚子里正美滋滋的。

这种在一起准备饭碗,一边闲聊家常,一直都是盛朗最向往的、平凡而又温馨的家庭生活。

手机铃声响起,林知夏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只当是广告推销,顺手挂了。

没想对方很坚持,再一次拨了过来。

林知夏纳闷,只好将来电接通。

“是林知夏老师吗?”对方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

林知夏记性十分好,已经将对方想起,却又有些不敢确定:“您是……关总?”

“我是关肃文。”男人说,“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林知夏将燃气炉关了,朝盛朗比了个手势,走去阳台上接电话。

盛朗一边削着土豆,一边把耳朵竖起来。

没想坐对面的林安文忽然将话题一转:“小朗,你和我们小夏在一起这么久了,将来有什么打算?”

削了一半的土豆从盛朗手中滑落,咕噜噜滚进了厨房里。